第44章 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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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重华趁着夜色, 来到护国夫人府,手指弹出一枚石子,孟氏所住的高阁上雕花的窗户轻巧地开了,他闪身进去, 冷眼扫了一圈,就找到暗格的所在,将机关打开,果然里面是一幅画轴。

长指展开, 前世的自己显现出来。

他双目闭一下,复又睁开, 将画卷就着桌上的蜡烛点着,火舌将他画中的容颜慢慢吞没。

内室中, 飘来一股甜腻的香味,隐约传出男女欢好时的呢喃声,一个女声嘴里吟着, “霄郎霄郎…”

正是那孟氏的声音。

想着自己被这女人觊觎, 他几欲作呕, 忍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拿起桌上的两只杯子,看也不看,就往内室掷去。

内室中那位叫檀郎的男子,听到孟氏的低唤,心中一喜,暗到这老女人果然对自己有几分真情, 不枉自己侍候十几年,自己姓肖名檀,护国夫人口中的肖郎必是自己无疑,于是动作起来更加卖力,若得孟氏越发叫得大声。

两人正要到兴处,突然破壁凌空飞来两样东西,他们还没来得看清楚,就被两只杯子砸昏过去。

凌重华从窗户飞出,随后对着屋内使了一掌劲风,那火势便如遇到油般,猛然窜得老高,很快便漫延开来,他冷笑一声,消失在黑暗中。

阁楼很快就被火舌吞没,闻讯赶来的仆人们惊得半天回不了神,火最旺的地方恰好正是护国夫人的起居室,若夫人真有个不测,他们这些下人哪能得好,说不定连命都不保。

众人连忙去镇国公府报信的报信,提水的提水,什么能盛水的盆具都用上,忙活了半天,火势终是减下来,几个胆子大的仆人,披着*被褥冲进去。

内室中的景象让他们吓得不轻,被子什么的都烧得没有原样,塌上两个光溜溜的男女,护国夫人被男子压在下面。

这男人他们认识,正是府中的肖举人,听说是夫人的相好,两人紧密地搂着,某处还连在一起,几位侍卫不敢多看。

两人无声无息的,身上脸上都落了黑灰,不知是死是活,也来不及多想,几人用破烂的被子将两人卷起,扛了出去。

阁楼外头,镇国公府的人都已赶来,见人被抬出,破被子里露出的躯体让很多下人都转过头去。

孟进光冷峻着脸,看一眼死活不知的妹妹,再看一眼同样不着寸褛的男子,往日里严肃的脸比烧过的屋柱子还要黑。

等府中的大夫赶过来,抖着手诊了脉,擦下头上的汗,战战兢兢道,“夫人被烟气所呛,窒息昏了过去,至于这位郎君,已无生机。”

那位檀郎压在孟氏的身上,替她挡了火,倒让孟氏拣了一条命。

听到夫人还活着,护国公府的下人们同时松口气,孟国公黑着脸,让人将死去的男人从妹妹身上搬下来,幸好刚死不久,男人的身体还未僵硬,否则又要费一番功夫。

孟国公命人将孟氏抬到另一处院子,派人煎药给她服下,稍后孟氏醒了过来。

还会来得及惊慌,孟进光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孟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兄长,喉咙处还有丝灼痛,“哥,你干嘛打我?”

“丢人现眼的东西,当年陛下登基后,你被脱籍破例封为护国夫人,那时我曾几次问你,要不要找个人家,正经嫁人,你不同意,谁知你竟然在府中养汉子。”

“养汉子又怎样,你当初找的那些男人,都是要当祖父的人,我嫁过去就是个填房不说,还未生养便要当祖母,凭什么?”

“不凭什么,以你的年纪,能找到世家做填房都是好的。”

“哥,他们不配,我要的男人,必须顶天立地,卓尔不凡。”

孟国公冷眼看着她,半天“嗤”笑出声,“就是那位你养了十几年的举人,他就是卓尔不凡的人?我看你是天天吟诗吟傻了。”

孟氏想反驳他的话,当然不是那种替代品,她要的男人,天下最尊贵,独一无二,可是她不敢讲,兄长平生最钦佩之人便是先帝,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亵渎分毫。

她心思回转,想起之前她与檀郎正在内室欢好,开口问道,“哥,你把檀郎怎么了?”

孟进光怒道,“你还有脸问,你们在房中作乐,引得失了火,房内走水,他被烧死了。”

死了?

孟氏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正快活地不知在何处,突然就失去知觉。

算起来,她也是近五十的女人了,突然间,有人告诉她,前一刻还与自己赴巫山之颠的男人,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让人如何能接受。

想起初见时,他不过是上京来赶考的众多举子之一,因着有那一二分像先帝,自己起了占有之心。

几番抛枝,肖檀也对她心生爱慕,本来以他之才,倒是可是中个末等的进士,是她想将他据为己有,使了手段,生生榜上无名。

后来,打听到他家乡订有亲事,那订亲的姑娘寻到京中,她暗中派人将那姑娘清白毁掉,又派人多加迫害。

十几年了,檀郎于她,就好比是一个私藏的财物,总是在无人时好好观摩,却怎想,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现在哥哥告诉她,檀郎已死,她的房子着了火,火从何起?是何人欲加害于她?

“你好好养着,那个男人就别再惦记。”

孟进光说完,拂袖离去。

孟氏呆坐在塌上,恍若未闻。

一时间,她呆呆的,面容垮下来,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苍老不少。

护国夫人府中走了水,可不是件小事,加上昨夜里兵荒马乱的,连孟进光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做好防护,府中的消息自然让一些嘴不严实的下人走露出去。

孟家人出手阻止,就连宫中的孟皇后都派了人,可是那流言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一夜之间传遍全城。

不到半天,大街小巷的都流传开了,护国夫人养面首,两人寻欢作乐,竟然引得屋内着了火,那面首当场就送了命。

有那些个猥琐的男人听到会心一笑,看不出来平日里高高在上,总是一本正经,又爱吟诗作词的护国夫人,居然还玩得挺大,连滴蜡这样的狠手段都使上了,要不然怎么会弄倒蜡烛,引起大火的。

听到这个猜测的男人们笑得贱兮兮的,孟氏这个老女人,看起来冷若冰霜的样子,原来好这一口。

孟家人听得是又羞又气,臊得都不敢出门,尤其是镇国公府的女眷们,全部闭门谢客。

连久居佛堂的卢氏都有所耳闻,当听那孟氏的相好葬身火海时,她手中的佛珠顿住,眼中似有快意的泪光。

青嬷嬷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小姐,那人终于死了,也是报应,他一生所求,不过是飞黄腾达,本以为攀上那女人就能平步青云,哼,不过是当了十几年见不得光的玩物,落得如此下场,罪有应得。”

卢氏低着头,复又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道,“善恶终有报,前生因,今世果,阿弥陀佛。”

当年她走投无路,受人侮辱后,那恶妇还不死心,欲将她置于死地,幸得兄长在她来京时有言,京中有他一友,两人都曾是国子监的同窗,虽然交情不深,但若真有事,可以试着一求。

她抱着试试的心,求到了侯爷的面前,侯爷不仅替她摆脱恶妇的追杀,还偷偷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

多少年了,她每日里念经,不是忏悔,不是赎罪,而是诅咒,日夜诅咒那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如今,他终于死了。

卢氏的眼泪滴在佛珠之上,青嬷嬷亦泪流满面。

同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有孟皇后,她跪在永泰帝的面前,苦苦哀求,“陛下,姑母为人如何,别人不知,陛下还不知晓吗?”

永泰帝最近一见孟皇后就烦,自从上次被人一天扫两次兴后,对孟氏的心态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京中关于护国夫人的流言愈传愈烈,朝野震惊,今日早朝,以韩首辅为首的文官就接连上奏。

孟氏私德不修,枉费圣人恩典,不配为一品夫人,更不配用护国的封号,护国护国,她既没有为朝廷出谋献策,也没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如何能用得起护国二字。

连一向中立的姜次辅等人都附议,让永泰帝心中又羞又恼,羞的是,这样的女子曾是自己的养娘,恼的是孟氏为辜负圣恩,抹黑皇家。

韩首辅力谏剥夺孟氏的封号,这一品夫人也应该降级。

最后永泰帝当场下旨,褫夺孟氏封号,从一品地从降为四品的恭人,护国夫人府的宅子依旧让孟氏住着。

旨意一下,孟氏晕了过去,本就身心疲惫,加上又死了相好,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她这一病倒,连累得宫中的孟皇后及嫁入四皇子府的孟宝昙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孟宝昙,四皇子本就不太喜欢她,这下可好,更加不待见。

她气得进了宫,可孟皇后哪还有心情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姑母被夺封号是小,名节尽毁才是大事。

自己身为孟家出来的姑娘,清誉自然也会有损,眼下是没有敢提,可贤妃那边能放过这个机会,她心急如焚,匆忙几句将孟宝昙打发回去,然后召见父亲镇国公。

一见到孟进光,她的眼泪就流下来,“父亲,你可要帮女儿啊,陛下那里现在颇有不满,姑母出了事,遭殃的是我们这些孟家的女子。”

孟进光神色复杂,当年他家势不显,妹妹进宫采选,因长相不出色,出身也不高,只能当一个杂役的宫女。

他一心苦读,好不容易进了国子监,自然分外珍惜,吃住都在里面,很少回家,庶出的弟弟被自己的亲娘故意养成了废物,才十几岁,就将家里的丫环都拉上床,成天胡作非为。

后来,他有幸结识名动京城的才子南崇起,崇起没有看不起他的出身,两人成为好友,评文吟诗,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眼下,看着痛哭出声的孟皇后,想着躺在塌上神色哀伤的妹妹,他的心充满寂寥,身边的这些人,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弄到如此田地。

他神色落寞,看着孟皇后,“皇后要臣怎么做?”

“父亲,眼下姑母已经惹得陛下不快,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其它人借此污蔑孟家的其它人。”

“好,为臣定当尽力。”

他身心倦怠地出了宫,等候在宫门口的随从见他出来,急得上前,低声道,“国公爷,不好了,京中流言又起,二老太爷的那些事情被人捅出来。”

孟进光眼底一沉,“走,回府。”

一回府,就听到震天的哭嚎声,二房的太夫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中撕扯着同样衣裳不整的二老太爷。

身边围着一群庶子庶孙,乱成一团麻。

镇国公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世子和世子夫人在脸黑如锅底,一家人看到孟进光,如同见了主心骨,齐齐围上来。

“国公爷,真是祸从天降,也不知是哪起子黑心烂肠的,什么脏水都往我们国公府里泼。”

镇国公一把挥开扑上来的镇国公夫人,容氏脸一僵,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国公爷,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二老太夫人和二老太爷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孟进光冷着脸问道,“外面的传言是真是假,你们心知肚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无能为力。”

他确实是无能为力,之前孟氏的流言他都阻止不了,现下二房的事他更加没有办法,这些流言不知如何传的,真如空穴来风,让他们抓不到任何的把柄。

想看孟家倒霉的除了大皇子一派,不做他想,只不过孟家屹立朝堂多年,以韩首辅为头的大皇子一脉,根本就不可能憾动半分,不知他们是从何处请的高人,连镇国公府的探子都查不出来。

他看着院子里的众人,突然心中涌上漫天的悲哀,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众人见他不发一言就走,都着急起来,孟世子和孟夫人一起跪下,大喊,“父亲,眼下孟家正是危难之时,你可不能不管啊,想想宫中的皇后,还有嫁入四皇子府的孙女,咱们孟家不能倒下。”

“那你们说怎么办?”

孟世子看一眼二老太爷,恨声道,“腐肉不除,何来生新肌,枯枝不剪,难发新芽,咱们孟家,如今父亲都是当太爷的人了,早就该分家。”

听到分家,孟家二房不乐意了,孟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夫人立马团结一起,“大侄子,你这话说得就是大不敬,分家这样的事情哪里是你一个晚辈能提的。”

“本世子虽是晚辈,可若旁支的长辈没有长辈样,我如何不能提。”

孟二老太爷看着他,“不行,我们不分家。”

孟进光看着他们,分外心冷,“罢了,事情已出,分家无益。”

说完,不理后面的呼唤,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孟家的这些破事传得沸沸扬扬,南珊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让自己男人去教训那老女人,没想到她的男人居然去放火杀人,当真威武。

她幽怨地看着已穿好衣,恢复风清明月般的男人,与夜里火焰般的男人判若两人,可怜她是使出浑身解数,几个姑娘轮番上,才让他满意。

“夫君,下次可别杀人放火了?”

男人睨她一眼,“只放火,没有杀人。”

放火不就是杀人吗?

孟家的事一出接一出,若说没有自家男人的手笔,她是不信的,若不然,以镇国公府的权势,哪能让事情传得到处都是。

她心中隐约对孟国公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想着孟家的其它人,又如吞个苍蝇般难受,真不知道孟国公对着一家子这样的亲人,是怎么生活的。

男子的目光还紧紧地盯着她,见她脸上没有半点的害怕和惊惧,放下心来,他不希望从妻子眼中看到对自己的畏惧。

南珊含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只不过她担心他被人诋毁,在她的心中,自己的男人千般好,万般满意,容不得别人诽议半句。

想了想,出声道,“夫君,万事小心。”

凌重华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皇位于他,势在必得,不过他一定不会让天下人诟病半句,那老宫女倒是命大,火海中拣条命,他看下有些忧心的妻子,自家这女人在担心什么,以为他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吗?

他前世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帝王,权谋手段,哪样不会,不过有时候懒得绕圈子,直接动手。

“我不是武夫。”

世界上哪有如此俊美无双的武夫。

知他心中有数,她甜甜一笑,“你不是武夫,你是吾夫,吾一人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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