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诺伯蒂是怎么来到坟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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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一只手,握着一把刀。

刀柄由乌骨制成,打磨得锃亮。刀刃比任何剃刀都来得精致锋利,倘若划过你的皮肤,你甚至不会知晓自己被划伤了,起码无法立刻发觉。

这把刀已近乎完成被带到这间屋来的所有使命,刀刃和刀柄都已经被鲜血染湿。

临街的门依然开着,只开了一道缝,刀和持刀的男人就是从这道缝溜进来的,随之而入的还有一缕缕在夜间蜿蜒缭绕的雾气。

杰克之一在楼梯平台上停下脚步,左手从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拉出一块白色大手帕,将刀和戴着手套握着刀的右手擦拭干净,再把手帕收好。猎杀即将告终。他将女人的尸体留在床上,男人的尸体留在卧室地板上,大一点的孩子的尸体留在她色彩鲜艳的卧室里,周围是她的玩具和一些模型的半成品。还剩下小的那个,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解决掉这一个,他就大功告成了。

杰克之一活动了下指关节。毕竟他是专业的,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在工作完成前,他不允许自己露出笑容。

他的头发是黑的,眼睛是黑的,由纤薄的羔羊皮做成的手套也是黑的。

小孩的房间在顶楼。杰克之一走上楼梯,落在地毯上的脚步无声无息。他推开阁楼的门,走了进去。他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闪耀得如同黑色的镜子,映照出小小的弦月。

真正的月亮透过平开窗照了进来。月光弥散在雾气中,并不明亮,不过杰克之一也不需要太多光亮,这样的月光就够了,足够了。

他依稀看到婴儿床上孩子的轮廓:头、四肢和躯干。

婴儿床四周竖着高高的围挡,以防孩子掉下去。杰克之一向前倾身,右手举起刀,瞄准孩子的胸膛…………他又把手放了下来。婴儿床上的人形是只泰迪熊。孩子不在这儿。

杰克之一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暗淡的月光,因此他无意打开电灯。光线其实无关紧要,因为他有别的本事。

杰克之一嗅了嗅空气,忽略那些由自己带进房间的气味,不理会那些可以放心不管的气味,而是聚精会神地寻找猎物的气息。他闻到了那个孩子的味道:巧克力饼干似的奶味、潮湿的一次性夜用尿布的酸臭味、孩子头发上散发出的儿童洗发水的气味。他还闻到了一个橡胶做的小东西——一个玩具,他心想,不,是个用来吮吸的东西——那个小孩一直含着它。

孩子曾在这儿,可现在不在了。杰克之一循着气味走下楼梯,在这栋高而窄的房屋里穿行。他一一查看浴室、厨房、通风橱柜,最后来到楼下的走廊。走廊里看不见别的,只有这家人的几辆自行车、一堆空的购物袋、一块掉在地上的尿布,还有透过紧邻马路的前门缓缓飘入走廊的袅袅雾气。

杰克之一轻哼一声,哼声中既有沮丧,又有满足。他把刀插回长外套内袋里的刀鞘,走到路上。路上有月光,也有路灯,可雾气扼住了一切,削弱了光线,压抑了声音,让夜色变得阴森幽暗,暗藏杀机。他看向山下几家打烊的店铺透出的灯光,又抬头看了看马路,几栋高楼依山而建,盘山而上,通往黑暗中的那片老坟场。

杰克之一嗅了嗅空气,不紧不慢地朝山上走去。

自从这个孩子学会走路以来,他的父母既为之高兴又为之苦恼,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孩子这么喜欢爬来爬去、爬上爬下、钻进钻出。

那天夜里,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到地板上,吵醒了他。醒来后没多久,他感到很无聊,便开始想办法从婴儿床里爬出去。床四周有高高的围挡,就和楼下的幼儿玩耍围栏一样,但他坚信自己能翻过去。他只需要一个垫脚的东西……

他把大大的金色泰迪熊拖到婴儿床的角落,小手抓住床的围挡,一只脚踩在熊的大腿上,另一只脚踩在熊的脑袋上,用力支起身子,半爬半滚地翻过了婴儿床的围挡。

一声闷响,他落在一小堆毛茸茸的玩具上。这些玩具中,有些是他一岁生日时亲戚朋友所送的礼物——这还是不到半年前的事,还有一些是他姐姐曾经的玩具。落地时,他吃了一惊,但没有大声哭叫——如果你哭的话,他们会过来把你放回婴儿床。

他爬出了房间。

上楼梯很需要技巧,他还没有掌握好,但他发现下楼梯相当容易。他在楼梯顶端坐下,用包得严严实实的屁股一级一级地往下弹,就这么滑了下去。

他吮吸着橡胶奶嘴,不过他妈妈刚对他说过,他这个年龄已经不再适合吸奶嘴了。

他一路用屁股坐着下楼梯,尿布渐渐松了。当他滑到底站起来时,尿布滑落下来。他迈过尿布,身上只剩下一件儿童睡衣。通往他房间和家人卧室的楼梯很陡,而面对马路的门恰好开着,正对他发出邀请……

孩子有些犹豫地走出房子。雾气缠绕上他的身子,像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没底,但走了几步后,他越来越有信心,走得越来越快,摇摇晃晃地上了山。

越接近山顶,雾气越稀薄。

半轮月亮当空,月光皎洁,虽绝对比不上白天亮堂,但也足以让人看得清坟场。

瞧。

你能望见废弃的墓地教堂、挂锁的铁门、缠绕教堂塔尖的常春藤,还有顶部排水沟里长出的一棵小树。

你能望见石头、墓穴和墓碑。时而会有一只小动物从灌木丛中蹿出来,在路上一阵猛冲或小步疾跑,或是兔子,或是田鼠,或是黄鼠狼。

如果那一晚你在这里,这番月光之下的景象将映入你的眼帘。

也许你还没看见一个面色苍白、体态丰润的女子走在坟场大门边的小路上。如果你看见了她,只需定睛一看,便能察觉她不过是月光、雾和阴影罢了。

不过,那个苍白而丰润的女人的确在那儿。她沿着小路穿行过东倒西歪的墓碑,走向大门。

大门上了锁,冬日通常下午四点上锁,夏日则是晚上八点。

带尖刺的铁篱笆包住了部分坟场,其余部分由高高的砖墙围住。大门上的栏杆缝隙很窄:别说是成年人了,十岁小孩都钻不过去。

“欧文斯!”面色苍白的女人大喊,声音听来如同瑟瑟微风吹过高高的草地。

“欧文斯!你快过来看!”

女人蹲下身,凝视着地上的某个东西。她的身旁移来一片阴影,盖住了月光,原来是个头发灰白、四十来岁的男子。男子低头看了看妻子,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挠了挠头。

“欧文斯太太?”男人用语恭敬,因为他生时的年代比我们更讲究礼节,“这就是你叫我过来看的东西?”

这一刻,男人打量的东西吸引了欧文斯太太全部的注意力。小东西张开嘴,橡胶奶嘴落在地上。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像是想拼命抓住欧文斯太太苍白的手指。

“我没看错吧?”欧文斯先生说,“这是个小孩吗?”

“那还用说?”欧文斯太太说,“问题在于,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不归我们管。因为这个小孩无疑还活着,也就是说他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和我们毫无干系。”

“你看,他笑了!他笑得多甜啊。”欧文斯太太用虚幻的手摸了摸小男孩稀疏的金发。小男孩开心地咯咯直笑。

一阵寒凉的微风吹过坟场,吹散了低坡上的雾气(坟场占据整个山头,坟场里外的路顺着山势蜿蜒曲折)。哐啷!坟场大门那儿有人在拉着门使劲摇晃,让老旧的大门、沉重的挂锁和锁链哐啷作响。

见欧文斯太太仍用虚幻的双臂抱着小男孩,轻柔地安抚他,欧文斯先生说:“来了,这孩子的家人来了,要把他接回母亲温暖的怀抱。我们就把他放在这里吧。”

欧文斯太太说:“那人看上去不像他的家人。”来者是个黑衣男子,他已放弃摇晃大门,转而对小一些的侧门下手。侧门也锁得严严实实。去年坟场发生了几起破坏公物的案子,坟场理事会便采取了应对措施。

“快点啊,亲爱的,别管他了。”欧文斯先生说。这时他看到一个幽灵,吓得张大了嘴,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也许你会想——如果你真这么想,你就猜对了:欧文斯先生不会因为见着个幽灵就大惊失色,毕竟他和欧文斯太太本身就是幽灵。已经差不多两百年了,他们全部的社会生活,或近乎全部,都是和死人一起度过的。可眼前的人影和坟场里的那帮家伙并不一样:闪烁不定,原始、瘆人且灰扑扑的,就像电视里的静电雪花。彻骨的惊慌和赤裸裸的情绪涌入欧文斯夫妇心中,令他们感同身受。三个人影,两大一小,可只有一人看得清模样,另外两人只有闪烁的模糊轮廓。那个相对清楚的人影喊道:我的孩子!他要害我的孩子!

哐啷!坟场外的男人使劲拖动一个沉重的金属垃圾桶,沿着小路走向环绕部分坟场的高耸砖墙。

请保护我的儿子!幽灵说。

欧文斯太太觉得这是个女人,毫无疑问,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他对你做了什么?”欧文斯太太问,但她不确定幽灵能否听到。刚去世不久的可怜人哪,安详地死去总是更轻松些:在被埋葬的地方适时地醒来,与死亡妥协,与同住的人们相识。而在这个女人心中,却只有因为担心孩子而产生的惊慌与恐惧。在欧文斯夫妇的感知中,女人的慌乱就像一声低沉的尖叫。这种慌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数个苍白的身形正从坟场各处赶来。

“你是谁?”凯厄斯·庞培问。他的墓碑饱受日晒雨淋,如今只余一块残破的石头。两千年前,他曾要求将自己葬在大理石圣殿边的山丘上,而非将遗体运回罗马。他是坟场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个人之一,对自己肩负的责任尤为严肃。“你被葬在了这里吗?”

“当然不是!瞧她那样子,一看就是刚死不久。”

欧文斯太太搂住女人的肩,与她悄声说话,语气低沉、平静而理智。

小路边的高墙那儿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垃圾桶倒了。那个男人吃力地爬上围墙,在雾蒙蒙的街灯下映出一个灰暗的轮廓。他停了一会儿,从墙的另一侧爬下,手抓墙顶,双腿晃荡。离地不过几英尺,他手一松就落了下来。

“可是,亲爱的,”欧文斯太太对三个幽灵中唯一没消失的母亲说,“他是个活人,可我们不是,你能想象……”

小男孩正望着上方的两人,一脸困惑。他伸手够向其中一人,又够向另一人,触及的却只有空气。母亲的身形在飞速消散。

“我愿意。”欧文斯太太答应了什么事,但没人听见,“我们会尽己所能。”她转向身边的丈夫,问:“欧文斯,你怎么想?你愿意成为这个小不点的爸爸吗?”

“愿意什么?”欧文斯先生皱起眉头。

“我们从没有过孩子。”欧文斯太太说,“他的母亲希望我们保护好他,你愿意吗?”

黑衣男人被缠结的常春藤和残破的墓碑绊倒了。站起身后,他愈加小心翼翼地前行,但依然惊动了一只猫头鹰。猫头鹰无声地张开翅膀,飞上高空。黑衣男人看到了孩子,眼神中流露出胜利的喜悦。

一听妻子的语气,欧文斯先生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他们那跨越生死、持续二百五十多年的婚姻并不是摆设。

“你想好了?”他问,“真想好了?”

“百分之百想好了。”欧文斯太太说。

“那就这么办吧。如果你当了他的妈妈,那我就是他的爸爸了。”

“你听到了吗?”欧文斯太太对那个闪烁不定、只剩下轮廓的身影说。这身影就像夏日天际处一道形如女人的闪电。女人对欧文斯太太说了几句悄悄话,接着便消失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欧文斯太太说,“下次醒来时,她会在自己的坟场里,或在她前去的其他地方。”

欧文斯太太在孩子身边弯下腰,伸出双臂,温和地说:“来吧,宝贝,来妈妈怀里。”

至于杰克之一,他正沿着坟场的小径向他们走来,刀已握在手里。月光下,他看到小男孩仿佛被一团雾气萦绕,随即便消失了,只留下月光、潮湿的雾气和摇曳的草。

杰克之一眨了眨眼睛,嗅了嗅空气。有什么事发生了,可他完全没有头绪。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咆哮,如同一头困兽,愤怒而懊恼。

“有人吗?”杰克之一大喊,心想那个孩子也许会从什么东西后面走出来。他的声音低沉粗糙,透着一种古怪的尖刻,如同惊讶或困惑于听到自己的说话声。

坟场会保守自己的秘密。

“有人吗?”他再次大喊,指望能听到一个孩子啼哭、咿呀或移动的声响。他万万没料到,他听到的是某个人丝滑的嗓音。

“你需要帮助吗?”

杰克之一很高,说话的男人也很高。杰克之一身穿深色衣服,男人的衣服颜色更深。杰克不喜欢办事时被人看见,而看见他的人往往会心神不安,浑身难受,或心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杰克看着这位陌生人,心神不安的反倒是他自己。

“我在找一个人。”杰克之一边说边把右手悄悄放进外套口袋。这样一来刀就藏了起来,但随时准备出鞘。

“大晚上的,在一片上了锁的坟场?”陌生人反问。

“我要找的是个小孩。我路过时碰巧听到孩子的哭声,就透过大门看见了他。你说其他人撞见这一幕会怎么做?”

“我为你的公德心鼓掌。”陌生人说,“可就算你找到了那个小孩,你打算怎么离开这儿?你没法带着一个孩子翻过高墙。”

“我会大声喊叫,直到有人来帮我们出去。”杰克之一说。

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丁零作响。“哦,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我了。请你跟着我离开这里。”陌生人从钥匙环上挑出一把大钥匙,“跟我来。”

杰克之一跟在陌生人后面,从口袋里拿出刀。“你是守墓人吧?”

“守墓人?不妨就这么说吧。”

他们向大门走去,杰克之一确定自己正离那个孩子越来越远。那个守墓人有钥匙,只需在黑暗中给他一刀,钥匙就到手了。接下来,他就能彻底搜查这片坟场,找寻那个孩子的下落。

他举起刀。

“如果真有个小孩,”陌生人说,“那也不可能在坟场里。你弄错了吧,毕竟一个孩子不可能进这儿来。你更有可能听到了一只夜鸟的叫声,看到了一只野猫或一只狐狸。你知道吗?他们宣称这儿是一片官方自然保护区,那是大约三十年前,举办最后一场葬礼的时候。现在你好好想想,再告诉我你确信自己看到了一个小孩。”

杰克之一想了想。

陌生人打开侧门的锁,说:“是只狐狸吧。狐狸会发出稀奇古怪的叫声,与人的哭声有几分相像。先生,你不该浪费时间来这片坟场,你找的孩子正在别的地方等你。”

等杰克之一把这个想法消化了一会儿后,陌生人优雅地打开门,说:“很高兴认识你。相信你在外面能找到你想要的一切。”

杰克之一站在坟场的侧门外。

陌生人站在侧门内,锁好门,收好钥匙。

“你要去哪儿?”杰克之一问。

“这里还有别的门。”陌生人说,“我的车在山的另一边,不必管我。你根本没必要记住这次谈话。”

“对,没必要。”杰克之一表示赞同,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晃荡到山上,发现自己所以为的孩子原来是只狐狸,一个好心的守墓人护送他回到路上。他让刀滑入内鞘,说:“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被杰克之一当作守墓人的陌生人说。

杰克之一动身下山,继续寻找那个孩子。

身处阴影之中,陌生人望着杰克之一离去,直到望不见为止。随后他开始在夜色中移动,不断上行,来到山脊之下的一块平地。平地上立着一块方尖碑和一块平板石,用来纪念约西亚·沃辛顿——当地的啤酒酿造者、政治家,后来成了准男爵。大约三百年前,约西亚买下了老坟场和周围的土地,并永久地捐献给了城区。他为自己留下了山上最好的地方——一座能将整个城镇及更远的景致尽收眼底的天然环形剧场。他还作出承诺,让坟场永远保持现在的状态,这让坟场的居民感激不尽,尽管这感激从未达到约西亚所期许的程度。

据说坟场里有一万来个鬼魂,但大多数在沉眠,或对这地方日复一日发生的事失了兴趣。在月光下的环形剧场里,只有不到三百个鬼魂。

陌生人悄悄靠近他们,像雾气一样悄无声息。他站在阴影中,一言不发地关注事态发展。

约西亚·沃辛顿说:“尊敬的夫人,您真是倔得可以……难道您不觉得这荒谬至极吗?”

“不,我不觉得。”欧文斯太太说。

她盘腿而坐,活人小男孩正睡在她的大腿上。她用苍白的手护住小男孩的头。

“请阁下原谅,欧文斯太太想说的是,”站在妻子旁边的欧文斯先生说,“她没往您说的那方面想,她认为这是她的责任。”

欧文斯先生在世时就见过约西亚·沃辛顿,还为他位于英格沙姆附近的庄园住宅打造了好几件精致的家具,并依然对他心怀敬意。

“她的责任?”准男爵约西亚攱沃辛顿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一根蛛丝。“夫人,您所要负责的,是这片坟场,还有这儿的一众人。脱离肉体的灵魂啦,亡灵啦,鬼魅之类的。因此,您的职责是尽快把这个生命送回他现实的家中,而不是把他留在这里。”

“他的母亲把他交给了我。”欧文斯太太说,仿佛她要说的仅此一句。

“我尊敬的夫人……”

“我不是你的什么尊敬的夫人。”欧文斯太太站起身,“说实话,我真想不明白,小不点马上就要饿醒了,我为什么还在跟你这个老糊涂胡搅蛮缠?在坟场这么个地方,我上哪儿给他找吃的去啊?”

“嗯,”凯厄斯·庞培毫不留情地说,“说到点上了。你喂他吃什么?你怎么照顾他?”

欧文斯太太怒目而视:“我能照顾他,和他的亲生母亲照顾得一样好。他的母亲已经将他托付给了我。瞧,我正抱着他是吧?

我正在抚摸他。”

“好啦,明理些。”屠杀之母说。她是个瘦小的老太太,戴着宽大的系带女帽,披着披肩。帽子和披肩她在世时穿过,下葬时也穿在身上。“你说他能在哪儿生活呢?”

“就这儿啊,”欧文斯太太说,“我们能给予他在坟场里自由行动的权利。”

屠杀之母的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但是,”她顿了顿,“我永远不会同意。”

“为什么啊?这又不是我们第一次将在坟场里自由行动的权利给一个外人。”

“话是这么说,”凯厄斯·庞培说,“可他又不是个活人。”

话说到这份上,陌生人意识到不论自己情愿与否,他已经卷入这场谈话。他无可奈何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的一块黑斑。“没错,”他说,“我不是活人,但我赞成欧文斯太太的想法。”

约西亚·沃辛顿说:“赛拉斯,你真这么想?”

“没错。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出于恶意,我坚信是出于好意,欧文斯夫妇会保护这个孩子。不过要养大这个孩子仅仅靠一对好心肠的夫妇是不够的,这需要靠整片坟场一齐出力。”

“那食物怎么办?还有别的七七八八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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