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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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红色,

艳丽的红色,

艳丽却不祥的红色——

随着大漠罕见的豪雨乱注在土地里,倒映在眼底中,盛开在胸口上。

他怀抱着红衣的女人,一样艳丽而不祥的红衣女人。那女人空洞一双长睫的眼,苍白了脸色,没有呼吸。她那柔顺的,乌黑的鬓发,失了光彩,乱线般缠在他手上。

男人茫然四望,这片血红像地狱的劫火,烧得他肝肠寸断,筋骨成灰。

他发出的痛苦的嘶吼,消散进山丘里,没有回音。

死生寂静。

瀚海大漠有一伙做那赎命买路生意的马贼,聚在一起,八拜叩首,占山为王,称断魂堡。

中原武林有一场齐聚各路英雄豪杰的盛事,神兵利刃,刀枪斧钺,一分高下,称识锋会。

江湖传言,断魂堡大当家不知从何处寻来了那昔年天下第一暗器沈无常的遗物寒星镖。

江湖传言,诸般武功唯快不破,寒星镖一出,就如那流光耀世,日月黯淡,万人莫当。

江湖又传言,断魂堡派遣七七四十九路高手押送寒星镖,为的是在识锋会上一露锋芒。

一干众人闻风而动,纷至沓来,浑水摸鱼的,鹬蚌相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汇集在边陲小城,飞沙镇上。

飞沙镇,

大散关外的弹丸小城,恰如其名,常年风沙肆虐,漫天遍野。女真人的牛羊驼马,汉人的丝绸茶叶,在那里来来往往维系着平淡而鲜波折的日常。似乎不管江南朝廷的风波转了几转,临安城里的荣华换了几换,它都依旧守着自己的调子,不紧不慢。

那镇外头是一栋破旧木楼,门前撑着根歪杆子,褪了色的旗上招展四个大字——

乱云酒肆。

酒肆的老板姓张,前半辈子是杀人越货的逃犯,如今到了六十好几的年纪,开了二十年的酒馆,只有脸颊上一条刀疤还依稀仿佛些着腥风血雨。他看形形□□的人南来北往,发觉温一壶酒并不比杀一个人简单。这飞沙镇上多得是豪强劫匪,也多得是刀头舔血过日子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需得比别处还要厉害三分。

可便是这胆大心细,精明老练的乱云酒肆老板,如今却也觉得凳子有些发烫。

酒肆依旧是那破木楼,从总也关不紧的窗户里飘进了几粒黄沙和尖厉的风声。可酒肆里的人却不如往常,那些响马路霸的匪气老张毕竟嗅得出来,

但这几位只会让他想起三个字——

江湖人。

这群本应该在关内讨论什么天下第一的江湖人,怎么要跑来瀚海大漠吃沙子?

老张心里打了个突,连忙磕了嗑碟子里的尘土,若无其事,抓出一把花生听他们东拉西扯。

堂上的人三五成群,靠窗的四个穿羊皮袄,都拿着短棍,围坐在方桌边;南边墙角那桌是三个带长剑的,绫罗袍子,有说有笑;北边那桌是两个穿黑衣的,拿帽子遮着脸,举手投足戒备异常;中央是一大桌粗莽汉子,天南地北的口音混杂在一起热闹喧哗;而那背对门的,只一个人,挂暗金长刀,面前是一壶大漠独有的烈酒。

酒肆里吵吵嚷嚷,可莫名透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忽听见中间那群人里突然蹦出了一嗓子:

“嘿,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飞沙镇上的外人哪一个不是冲着寒星镖来的!”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说者也或许无心,可就好像一声炸雷,让整个乱云酒肆安静了下来。

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

那几个使棍的、拿剑的、穿黑衣的都直勾勾盯着中间圆桌,好像上面摆着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们的手,悄悄摸向了各自兵刃。

老张的额角上渗出了冷汗,却不敢往衣袖上揩,生怕一丁一点的声响也会要了他的命去。他听说过中原武林人的快剑,在眨眼一瞬便能取下人的首级。这满堂的江湖客里谁能保准没那么一两个高手呢?

时间的流动缓慢而滞涩。

那背对门的年轻人却将这一切暗流汹涌看似未看,径自喝了杯酒,酒杯落在桌上“笃”地一声。

“可惜了……”

中央一个大汉闻言就将那桌子拍得震山响,亮出一把厚背砍刀,斥道:

“喂,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星镖虽是天下第一镖,可毕竟是死物,若没有昔年沈无常一手醉扫星河,又怎么来今日的威风?”

“那依这位少侠之见,该当如何?”拿长剑的人客客气气行了个礼。

“不如物归原主。”

“呸!”那大汉拿刀指着他,“你小子糊弄谁呢!沈无常都死了好几年了,你是去阴曹地府还他!”

“那也总比落在凡夫俗子的手里好。”

“你!”那大汉气急,挥刀就要砍。

老张连忙捂住了眼睛,那样重一把刀,恐怕顷刻就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砍作两截。他缩着脖子,却猛听见耳边风沙呼啸。

乱云酒肆那扇饱经风霜的破木门突然就打开了,一个白衣人披着及踝的雪狐裘站在漫天黄沙里。他用白棉纱的头巾遮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对眸子又冷又淡好像结霜的上弦月。

众人被大漠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只好背过脸去。

那大汉这时才瞥见那年轻人挂着的暗金长刀,一腔子怒火骤然退去,只余下冷汗涔涔。他也是使刀的,自然知道那把刀的来历,只是——

这姓顾的家大业大,怎么也来趟寒星镖的浑水?

那白衣人不理会满座的剑拔弩张,扔了三个铜板到柜台上,哑着嗓子:

“烫一壶酒。”

老张听见那叮叮当当的铜钱响,回过神来,当即将钱收进袖管里,三步并两步逃离这是非之地。

靠窗那几个使棍的人连忙去关门,满室风沙忽然就安静下来,只余下一片尘土纷纷扬扬。

乱云酒肆里的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乱了思绪,看他云停岳峙,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尴尬地退回位子。

白衣人没多匀给他们半个眼神,拣了那刀客对面坐下,却细细打量起他来。那是个二十出头的英武青年,深邃眉眼,一头微卷的长发用赤金箍子束在背后。他穿着上好的赤狐裘,领口露出一截织锦领子,左手戴着皮制手套,右手的那只则放在桌角。

那刀客也抬眼看他,白衣人摘下了挡风的头巾,露出一张清郁面容来。这个人眉飞入鬓,眼角利落如刀裁,鼻梁又细又直,唇上血色疏淡,天生一副薄幸薄情。可就是这一脸子凉薄相,配上他阴郁黯淡的眼神,竟有种病西子似的意味。

刀客有意逗他,“这酒肆里这么多空座儿,怎得偏要与我同桌?”

“干净。”

他惜字如金。

中央那大汉闻言又从凳子上窜了起来,他本就窝着一肚子火,碍着那刀客来头颇大才不敢声张,此时不免要将怨气悉数撒在那白衣人头上。

“小子,横竖是不会说人话,不如爷爷今日将你这舌头一刀剁了!”

白衣人挑眉,清冷着脸也看不出是怒是惧。

那刀客却莫名有一丝心惊胆战,没等他想明白,就眼前一花。那病西子似的青年出手如电,瞬息间就取走他面前的粗瓷酒杯。刀客一惊,连忙顺着那截袖子擒住他手腕。

手腕瘦骨嶙峋,用力抓着甚至有些硌人。

白衣人瞪他一眼,挣了挣,却终究敌不过,只好作罢。

刀客见状对大汉一笑,朗声道:

“我这人不好见血,你若要割他舌头,需得问过这把离别刀!”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中原武林是十年一个轮回。三十年前有“金刀雪剑回春医”三杰,二十年前有“快意逍遥”独孤游,十年前有“琴剑双侠”叶容弦和凌剑秋,到如今这一代却还未分出个胜负。

但说起使刀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豪门顾氏之子,无敌刀汪亭之之徒,仁义无双,潇洒意气的离别刀客顾风流。

传言他蒙眼劈开鸿雁的细羽,沿着脉络,分毫不差;传言他一人一刀,荡平了潇湘十八路水寇;传言他貌若潘安,提亲的人将门槛踏平过三条。

这样一个无人不羡慕、无人不敬仰的英雄,此刻就坐在乱云酒肆中。

众人忽然就觉得这破败酒肆比临安城最富丽的天上楼还要辉煌。

“不知是顾大侠!”

那大汉闻言,一张脸上忽红忽白,话噎在嘴里吞吐不得,他暗啐一口这姓顾的管得也忒宽,但无论如何,那把刀都落不下去了。他悻悻然又坐回了位子,外面风沙太大,只好继续在酒肆里挨白眼。

白衣人忽记起自己一截腕子还在刀客手中,沉声道:“放开!”

但那刀客却正了神色,不顾他眼中透过的惶急,一把摸向脉门。

“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顾风流,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西。”

“谁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将你打成这样?”

“……”

“你内伤深重,不要掺和寒星镖的事才好。”

“啰嗦。”

“那寒星镖本就是沈无常的东西,争来夺去有什么意思?”

听到“沈无常”三个字,那白衣人眸光一闪,终于反问一句:

“你认识他?”

“我与他非亲非故。”

“昔年沈无常盘踞鬼哭峰,一人一扇一镖连杀三十余人于眨眼之间,世称千手魔头。你袒护这样一个人,就不怕中原武林弃你而去么?”

顾风流只一笑,笑容如三月风,一双璀璨夺星的眸子盯着对面人。

沈西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头,“怎么?”

“我只是不知道,你原来会说这样多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久等了,拖拖拉拉等到现在才动笔,实在对不起(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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