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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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裕宁接到陆离电话,已是腊月三十那天。
时间有些久,久到他快忘记他在等这么一个电话了。
陆离的电话是晚上十一点多打过来的,那时叶姗请来的做饭阿姨给他做完年夜饭,又收拾了碗筷,离开许久了。
方裕宁没开家里灯,躺在沙发上摸着黑百无聊赖地换台,结果换哪都是春节联欢晚会。
电视里在演小品,方裕宁看了一阵,没看出笑点,一键关了电视,在沙发上躺成了“大”字,胳膊脚都垂下来。
房间里是暗沉沉的,外面的光通过玻璃透进来,也不太明朗。这个点还算安静,至少炮竹跟烟花还未开始绽放,只有远远传来的团年饭的庆贺声,像隔着一层飘渺的雾,只隐约听了个轮廓。
方裕宁在这不太真切的寂静里躺了一会儿,渐渐来了困意,可还未一头栽进黑暗里,手机便响了。
那一年用手机的高中生不太多,周围没什么朋友用,自然也就没人找他,联系功能几乎成了摆设,平时只用来玩一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方裕宁拿到耳边,无精打采地“喂”了一声。
“是我。”
方裕宁大脑清醒了些,“陆离?”
“嗯。”那边沉稳的声线温柔地笑了一声,“怎么听声音懒洋洋的,在睡觉么,吵醒你了?”
“没有,”方裕宁撑了起来,“我怎么会睡这么早。”
“不好意思,回家到现在,我一直想打给你,但总没找着机会。”
“怎么现在找着机会啦?”
“一大家子人在大伯家吃年夜饭,我偷偷溜出来,在公共电话亭给你打的。”
“这也太难为你了。”方裕宁道。
“方裕宁……”陆离没来由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我……”陆离那边顿了一下,“我实在是想你。”
方裕宁噗嗤笑了一声,“多想我?”
“想明天就开学,宁愿没有寒假。”
“你这话说得一点也没情调。”方裕宁与他说笑。
“那应该怎么说?你教教我?”
“我教你,那不就成我向你说了吗,别想骗我说情话,我说得够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离道,“我是真想学,想说出一些让你感到惊喜的话。”
“嗯……”方裕宁又躺下来,侧身而卧,手机压在耳朵下面。
“怎么……你生我气了?”
方裕宁觉得好笑,“好好的我生哪门子气啊。”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状态不太好,最近有不开心的事?”
“没有,我好着呢。”
“和家人一起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方裕宁也不多说,“你打电话前,我正看春晚呢。”
“你还爱看那个?”陆离笑道。
“我也不想看那个,可没别的东西看啊。”
陆离沉默一阵,后面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咽喉挤出来似的,“那个……方裕宁,你在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你是想我想不想你?”
“……嗯。”
“想啊,当然想。”
陆离握着听筒,站在街边笑出声来。
“我说,你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跑出来打这个电话,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止,”陆离小声道,“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像……你离我很近。”
“我俩现在离得也不远,几百公里而已。”
“我指的你在我视线内。”
“快了,”方裕宁打了个哈欠,“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想先睡了。”
“别……”陆离道,“能不能等几分钟?”
“什么事?”方裕宁坐了起来,撑着身体,为了不让自己睡着。
“等会儿告诉你。”
“……”
陆离看了看表,还差几分钟。
他环顾四周,新桃旧符交接之时,大街上人和车都很少,不远地方已隐约听得到炮竹声。夜晚很冷,还起了风。寒风袭过来,从袖口领口钻进去,不过他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流,这是他假期最温暖的时刻。
“好了吗?”方裕宁的声音已带着浓浓倦意。
陆离盯着手表,秒针一步一步转着圈,快要靠近“12”。
忽然,钟声响起,一簇簇的烟花在空中绽开。
“方裕宁,新年快乐。”陆离一字一句道。
“就为这个?”方裕宁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是……”陆离有些窘迫,他一直觉得这算得上是“浪漫”的祝福,但看方裕宁的反应,明显不以为然。或许该多说些话?
“祝你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健康成长。”
方裕宁在那边笑起来,“陆离,你这是中老年人祝福?”
“我是真心的……”
“好了,我知道,谢谢你。”方裕宁道,“陆离,也祝你新年快乐。我实在太困,要睡了。”
“好,晚……”
陆离还未说完,便听到了电话里的忙音。
陆离许久方才把听筒放回去,手一直放在外面,冻得有些发僵,他揉了揉,将双手插到外衣口袋里。
Z市实在是比Y市繁华太多,然而于陆离来说,却全然不如此。他的过往人生,似乎都蜷缩在一个模具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别人无法靠近他,他也无法触碰其他人。
然而去了Y市后,那层透明膜开始融化了,他知道,不是因为Y市的关系,而是因为方裕宁。
是方裕宁毫无预兆地踏进他孤绝的领土内,将他拉拽了出来,而后牵着他,指引他,带着他一步步靠近他曾经未曾涉足的每一寸土地。
陆离订好了票,三天后飞回了Y市。
两地纬度无甚差别,Y市也是一股不透彻的阴冷,冻得人牙关发抖,却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雪。
从机场回到市内后,陆离先找了家小商铺,用里面的电话打给了方裕宁,问他下午是否有时间。
“你到了?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明天就要报道了,我生怕你最后一秒才过来呢。”
“等不及要见到我了?”
“当然了,”方裕宁欢呼一声,又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作业一点没动,你再不来我就完蛋了……”
“……”
“陆离,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一个人真的写不完。”方裕宁哀求他。
虽知道方裕宁一直对学习不上心,但陆离还是有些诧异他竟然会懒散到这种程度。
“我找你,还是你找我?”
方裕宁一听他有答应的意思,高兴起来,“当然是我找你啦,你什么时候到家,我随时都能过去。”
陆离说了大致时间,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到家时,方裕宁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一个寒假不见,他脸庞长圆润了一些,更显得有几分稚气。
“陆离,我可想死你了。”方裕宁扑上来,撞得陆离后退了几步。
陆离顺势搂住他,“是想我,还是想我帮你赶作业?”
方裕宁咧嘴朝他笑,“都挺想的。”
陆离开了门,看到方裕宁放在门口的鼓鼓的双肩包。“这里面都是?”
“嗯,我放假带回家的,还没打开过呢,第一次让给你。”
“……”陆离不言语,房子虽空了将近一个月,倒也没积什么灰,但他仍仔仔细细打扫了一番,方裕宁坐沙发上看着电视。
“陆离,你好了没,到底还要多久啊?”
陆离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等一会儿,快了。”
方裕宁看电视剧的广告插播了三次,陆离终于忙完了。
他将行李箱中的寒假作业拿出来,递给方裕宁,“你别照着写,自己记得改一改。”
方裕宁接过来,不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陆离,我一个人写一个通宵也写不完,你帮我一起好不好……”
陆离走过去,将瘫在沙发上的方裕宁拽起来,往书房里推。
“哎哎哎你轻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动脚的。”
“你知道这学期开学就高二下了吗?”
方裕宁坐下,仰头看着他,看到陆离阴沉的脸,“知道啊……”
“你打算这个样子到高考是吗?”
“高考不是还有一年多吗……”
“你觉得你是天才,还是洗心革面得快?准备高三一年赶起来?”
“不是……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来了,我们不是从不说这个的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陆离盯着他,看方裕宁一脸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样子。
他稍稍缓和了语气,“你先写一会儿,我收拾完行李,再来陪你。”
“好……”方裕宁翻开陆离的习题卷,看到他干净整洁的卷面,一个空题都没有。
方裕宁抄了半张试卷,开始坐不住,百无聊赖地翻陆离的错题集,上面写的密密麻麻,大概是他寒假在家整理的。
翻了几页,突然看到一张折叠好的纸夹在里面,白色的纸张上有着另一面透过来的笔印,上面明显写着什么。
方裕宁屏住呼吸听了听门外的动静,陆离应该还在忙,没靠近门的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偷偷将那张纸展开。
方裕宁一看到纸上乱七八糟的字,就立马想起来了,这是陆离刚转来不久,他写的骂他的话,当时是一时气头上,写完了准备扔给老王一起吐槽,结果老王没接到,那个纸团掉在地上,被陆离捡了去。
方裕宁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万万没想到还会再看到这张纸条,还是被陆离折叠得好好地夹在了本子里。
方裕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是该愧疚,还是感动,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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