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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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崇明虽然将话音压的很低,但周围这些人除了柳白瓮,一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尤甚于许崇明本人,倘若他有意相瞒,就该将沈言之唤到别处,而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慌里慌张。

怀疑与隔阂已经在许崇明的身上留下了烙印,他不会拿逍遥魔宫做赌注,但同时也不放心将其拱手交给沈言之。他要在两者之间竖立一个难以逾越的铁栅栏,而不管谢远客或阮长恨,都是铁栅栏上削尖的芒刺,可以时时刻刻限制沈言之的一举一动。

他缓过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来的人虽然不少,但痕迹却相当难寻,只有单排的马蹄……而且风中留下一股幽香,是宫廷里才用的起的奇楠。”

“你怀疑是宫里来人了?”沈言之哪能不知道许崇明这些小心思,干脆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你将情况说清楚点,好一并参详。”

他与慕云深虽是相像,但终有一点南辕北辙——慕云深是清风朗月般的恶人,算计是算计,但至少不龌龊,害人要害到家破人亡,而后踩在对方的脊梁上,要他明明白白的记住找谁复仇。

沈言之却是黑暗中一缕幽魂,他的不择手段里写满了“卑鄙”两个字,要对手家破人亡后,看着他霸占良田美眷,还被视为救命恩人,要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不不不,”阮长恨将酒杯挡在眼前,推拒道,“我已离开魔宫,算是外人。”

说着,便要离席,柳白瓮手里的细长竹竿自他脚下一绊,“坐下!你不是魔宫之人,我与小玉你也不管了?!”

阮长恨眼神一黯,也不多言,又老实的撩撩衣服坐了下来,“许大哥,请继续说。”

“咳……咳咳……”许崇明回气太急,被自己呛到了,话音没能接下去,反倒打破了此时有些尴尬的氛围,谢远客倒了一杯清茶给他顺气,又道,“宫里不会来人,江湖事太过低劣,这些人一向不闻不问,更何况宫里有没有异动,策天师会不清楚?”

谢远客似乎对这“策天师”也有些不满,他是个非常善于拿腔拿调的酷吏,做事很少带入自己的感情,但这几句话里,却有些好恶流露。

“风雪夜用奇楠香的马车里,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达官贵人……奇楠产量稀少,一直是贡品,达官贵人中用的起贡品,还与笏迦山有所瓜葛的……”许崇明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沈言之一眼,“段赋!”

整个歌舞升平的大厅为之一静,许久方听见柳白瓮那一句气力不足的,“他来干什么?”

风雪仍在继续,茫茫一片在笏迦山上招摇过市,似乎是直接撞进眼睛里的黑白枷锁,将逍遥魔宫团团围住,限制在昏昼不分的山崖上。

酒宴已经到头了,算时间,此刻应是黎明,却无天光乍破的预兆,相反,夜还很长,沈言之独守空城,一边是正在修葺,露着风的墙,另一边是敞开的大门——穿堂风一过,渗进来的除了冷,还有血腥气。

车马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到了自家门前,四蹄上还有血污和残碎的肉渣,将素净的积雪都踩乱了。

沈言之慢条斯理的煮着一壶茶,他这手故作镇定的功夫怕是从慕云深处学来的,云深雾照中,就算是个不修边幅的讨饭花子,都能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魔宫中除了上演“空城计”的沈言之,还有躲在偏厅中的四个人,欧阳情与慕云深多少矜持,萧爻和阮玉就没那么顽固不化了,两颗脑袋叠在一起,偷偷地往外瞧。

“我说怎么外面忽然没声音了,这么会儿功夫,人都去哪儿了?”阮玉左右小幅度的张望着,“连看管我的两位仁兄都擅离职守,我好歹也是谢远客的重犯吧?”

她似乎对遭到的忽视还挺不满意。

“嘘,门外好像来人了,”萧爻眯着眼睛,死命的聚着光往风雪里眺望,“怎么黑漆漆的一片,来闯恶人窝点,不该穿的隆重点吗?”

“你说谁是恶人?”阮玉一抬头,刚好撞在萧爻的下巴颌上,两人同时闷哼一声,“疼疼疼,你下巴镶铁啦?”

“……阮姑娘,你讲点理,我下巴能硬过你脑门儿?”萧爻这会儿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嘶嘶”抽痛着,像是咬到了舌头,“等等……那盒子里是什么?”

车马仍然在门外,像是不怕冷似得,一步也不愿向前,倒有一人拎着黄帛包裹的箱子,飘了进来。

但这人的手上,只拎着其中一个箱子,而且是颇为恭敬的双手托举,放在沈言之的面前,“大人传话,宫主的东西,归还宫主。”

那箱子方方正正的,有半臂高,里面不管装着什么,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沈言之瞥了一眼,从容道,“逍遥魔宫是什么地方,贵府心中可清楚。”

黑衣人动也不动,像是传完了那句话,他就成了哑巴,聋子,一具雕像摆设,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墙,以及墙上破落的洞。

这样的杀手,不比自逍遥魔宫挑出的人,他们没有自我意志,就是盯着墙上的风洞,也不是因为洞破的很雅致,或看出什么武功路数来——怕仅仅是习惯了目视前方。

但从身手来看,这人离“傀儡”相差的恐怕不只一个崔青青,单是这一手神乎其技的轻功,都是纳众家所长而成,倘若不是家养的狗,放到武林道上随便闯一闯,现今江湖几分,来得另说。

而这样的人,还不只一个。

沈言之的水已经煮沸了,正在向外蒸腾着热气,他丝毫没有提壶的意思,好像只是单纯地享受烧水的过程。

那木箱碍眼的端放在他面前,被风吹散了上头覆盖的黄帛,暗红色的纹路像是什么不知名的花,沈言之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在一方鹅黄色的绢帕上。

“我怎么觉得那箱子十分眼熟?”萧爻继续眯着眼睛,脸都随之皱成一团,活像个老眼昏花的学究。

偏厅虽然也在逍遥魔宫的里面,但这建筑是慕云深的心血来潮,规格模样十分不靠谱,地基大的可吞日月,择一半修了大厅,而偏厅则像个独立出去的小累赘,倘若有个讲求规整的人来看了,得当场呕出三碗血。

这种诡异的风格,也导致萧爻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沈言之有些远,半臂高的方正大木箱,在萧爻的眼睛里只比拳头大一点,能看清就不错了,要辨认就难上加难。

饶是如此,那看守箱子的黑衣人也似乎发现了他们,眼珠子忽然一动,顺着萧爻的目光望了过来——一瞬间短兵相接,萧爻身上不属于他的真气受此挑衅,暴跳如雷,差一点拽着他出去单挑。

想不到白锦楠全身上下都这么有……个性。

“我想起来了。”萧爻的声音忽然一沉,他手里撩起来的帷帐落下来,糊了阮玉一脸。

“你你你,是不是诚心找我晦……怎么了?”阮玉直觉气氛有点不对。

萧爻这么一个雷打不动的混账个性,居然皱着眉,阴沉沉的收敛着目光,指尖泛白,微微有些发抖。

“怎……怎么了?”阮玉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的看向萧爻,“那箱子里有什么?”

“段赋还没有只手遮天的时候,朝堂上也有不少政敌,但这些人,有的忽然失踪,有的举家被杀,还有一些跟我爹差不多……下到狱中,秋后处决。”

萧爻明朗的少年音压的很低,像是一阵闷雷,在云端缓缓翻滚,听得阮玉也跟着心头一紧。

“而这些人中但凡能找到尸首的,都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阮玉进*一步,又问。

她的心里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那箱子的大小未免太过规整,而人身上的东西又有太多可以放在里面,却只有一样合乎尺寸。

“头……”

“人头……”

慕云深与萧爻几乎在同时出声,吓的阮玉缩了一下肩膀。

“你也知道?”萧爻略显诧异的瞥了一眼慕云深,随即又笑了笑,“也是,你给段赋干过活儿,他肯定要求留些纪念品……可是,什么人能让段赋亲自到笏迦山一趟,看这架势,似乎还是算账来的。”

他的脑筋转的飞快,自言自语中慢慢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与段赋和沈言之有关的,只有那几个精心挑选的魔宫之人,一部分已经死了,剩下的里面——秋恒!”

“慕大公子,你干了什么?”他的音调纵使因为震惊而拔高,仍是停留在一个安全的范围中,连靠他最近的阮玉都不觉得刺耳,只奇怪于慕哥哥又造了哪门子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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