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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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射鹿
“我发现了,那儿有头鹿。”
袁绍拼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藏不住得意之色向曹*宣告,眼睛里充满了*与雀跃。
彼时,他们不过十岁上下,正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最爱四处闹腾的年纪。
曹*顺着袁绍手指的方向望去,密林长草中隐约能瞧出是一头漂亮的梅花鹿,还是头脑袋上的角才刚开了叉尚未完全成年的小雄鹿。它大概刚离了母亲,没有脱离幼兽的蒙昧与好奇,到处转悠间或挑着嫩芽食草,而对危险一无所知。
袁绍跃跃欲试,比划了一下弓,“怎么样,猎回去可比那些野兔山鸡要有面子得多了。”他和曹*才学捕猎不久,猎到的都是常见的东西,还没捕过大型的猎物,这头鹿撞了进来,正是给了他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先说好,这是我发现的。你不能抢我的。”又生怕曹*觊觎他的猎物,颇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归属权。
曹*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满是懊恼怎么偏是袁绍眼睛亮运气好,方才他明明在这处搜寻过,根本没见到有什么值得一看的。虽说是口头约定,也得遵守规则,既然是袁绍先发现了,那就陪他把鹿猎到吧,不能白来一趟空手而归。何况,这才刚开始,说不定之后他运气更好,发现了狐狸或者狼什么的。
“我们先慢慢把这鹿*到死路里。”袁绍一脸踌躇满志地定下了围猎方针,“阿瞒你往那里赶,我就在另一边守着。”
梅花鹿从未接触过人类,并不知道袁绍和曹*想取它的性命,把它当做炫耀的战利品带回家。它只是带着天生的胆小与机警奔跑在山林里,甚至被吓得有些慌不择路,完完全全落在了曹*埋伏的套路里。
“我把鹿赶过来了,那里是岩壁没路可逃了。阿绍你赶紧开弓射死它!”
袁绍拉开了弓,眯眼咧嘴大笑,“听到啦!我正在瞄准呢。它可真笨……”
“射中了吗?”曹*一边问一边小跑上来确认战利品有没有到手。
此时,袁绍却缓缓垂下了弓,站着一动不动。
曹*不解地看着袁绍,被*在死路里的鹿则惊慌地杵在原地,怯怯地望看他们两个,无辜的眼睛瞪得圆圆大大的。
“你不射,那我可要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袁绍这家伙又在纠结什么?
曹*的骑马射箭水平跟袁绍差不多,但每次猎到的东西都比袁绍多。无他,袁绍经常犹豫间错失良机,而曹*是逮着机会先试着射一射,至于中不中另说。
嗖一一箭离弦而出。袁绍来不及制止什么,便见那头梅花小鹿倒在了地上,乱蹬着四肢抽搐挣扎不止。
一箭封喉。
曹*为自己又精进的技艺感到自豪,高兴地跑上前去捕获他的鹿。
是的,他的鹿。
袁绍又失落又后悔,连忙跟着跑过去,蹲下身抚了抚还没断气的小鹿脑袋,叹道:“怪可怜的,你瞧它正在哭呢。”
曹*这才把目光转到小鹿眼睛上,那里满是汩汩而流的泪水,濡*了眼眶周围浅棕色的皮毛,无怪乎袁绍动了恻隐之心。
没有利爪只食草的生灵,并不会因为可爱无害而得救。
“先前说好的啊,是你先放弃的。现在我射到了,所以这鹿归我了。”曹*怕袁绍反悔不认,抢先拔出了匕首补了一刀弄死了鹿。还是在咽喉处动的手,就像现在这样——
他从梦中惊醒,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放到了荀彧的脖子上,而这人还在安心睡着,细细的脖子落到了人手里也不自知,正如好多年前的那头闯入他和袁绍视线里的天真小鹿。
原来是做了梦,回忆起了与袁绍一起玩耍的童年。怀里躺着的也不是鹿,是熟睡的荀彧。
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接着擦了擦额头微微渗出的细汗。
屋子外是冉冉升起的朝阳,日晖斜斜射在他们脸上,定睛观察还能瞧见悬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是的呢,洛阳做官的又不是只他曹*一个人。他和袁绍皆是凭借世资,不到二十便被授予了官职,可谓少年得志。不同的是,一个走的是儒学世家传统的路子,先入京为郎,后任了濮阳县令,清正能干;一个因为没有家传儒学,但对武艺兵法有非同寻常的热情,于是走了武官路子,当了洛阳北部尉。袁氏一族那么深厚的底子,荀彧在洛阳的时候必定有所接触。而袁紹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个知情知趣的人,彬彬有礼,侃侃而谈,皆不在话下。
昨晚听着那些人谈论的事,荀彧对袁绍有好感,不奇怪。奇怪的应该是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荀彧对袁绍那么关注而生气。若是那头鹿,谁抢了就是谁的,可这是活生生的人,难不成还能拿根绳子把人拴住么?譬如霸道的董卓不是栓过么,可结果呢,荀彧还不是拼了命跑出来了。
曹*的手下意识地一抓,荀彧感觉到脖子被挟制住,有一种喘不过气的难受。浓长的眼睫扑扇了好几下,终于朦朦胧胧睁开眼,又因阳光的刺目而抬手遮挡。
“醒了。”曹*见人直起了身体,赶紧锤锤自己酸麻的腿,“哎,你扶我一把。”曹*微微颤颤地站起来,眼角瞥见荀彧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那股子懒散之意,不甚平日的机敏,一晚上堪堪压下去的念头重新冲上头。
他极想拐个道,把人弄到陈留去。
荀彧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枕在曹*腿上睡了一晚,窘迫不已,垂下头,抿着嘴不敢看曹*。
“亭长,就是那两个人。”
曹*荀彧同时一惊,看到从屋外进来了六七个人,为首的即是那个穿着较为考究的亭长,旁边围着的都是粗布短打的杂役,而指认他们的是昨晚坐在荀彧对面沉默寡言的那个干瘦男人。
亭长上下打量了曹*一番,转到荀彧时目光多停留了一会。他伸手一指曹*,缓缓问道:“你说他就是县令那边要抓的人?”
“呃……小的刚从洛阳那边卖完货回来,看过告示上的画像与此人……特别像。”这人说的又不是那么肯定了。
若是抓到朝廷要犯,上交县令,那可是大功一件。亭长想不管是不是,先抓了再确认好了。于是不再迟疑,对两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道:“动手抓人吧。”
一声令下,那几个杂役活动着腿脚准备暴力抓人。屋子里原本还躺着的零星几个旅人商贾见情况不对都一溜烟地跑了,连这里的酒贾也顾不得这点家财吓得悄悄溜走,再逗留下去迟早要遭殃。
因为只是抓人,杂役大多赤手空拳上阵,最多就是拿根棍子唬人,曹*一开始并不想拔剑威胁。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世代相熟的邻居,闹出个人命来,他单枪匹马再厉害也斗不过人多势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曹*是明白的。
他小声对荀彧道:“你看着哪边有空隙就先逃,我来断后。”可那亭长指的人只有他,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曹*知道荀彧没那么容易打发,又道:“你在我旁边碍手碍脚的,还要分神看护你,太影响发挥了。”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杂役已经扑过来了。曹*压着荀彧弯腰躲开,横腿一扫,勾倒了两个莽撞的。
“快走!”
曹*一拳挥到了另一个送上门来的杂役脸上,却被别的盯在一旁的杂役踢了两脚,一时没站稳撞到了墙。荀彧根本就不想听曹*的话,脾气上来直接踹趴下一个人,成功拉到了附近两个杂役的仇恨值。
于是,一伙人开始了混乱的群架。
亭长看着他们六打二居然不占上风,心里很着急,口气就不那么好,“你们都是蠢的吗?!先拿下旁边那个弱一点的!”
不得不承认亭长的指挥是正确的,识字的和不识字的,就是不一样。
三个杂役配合制住了荀彧,因为恼怒曹*把他们打得有点惨,所以这三个将荀彧死死摁在地上后,迁怒发泄于他重重加踢了几脚。曹*看荀彧被欺负,打架的章法就有那么点急躁了,下手也没了轻重,原本想着打跑这帮莽夫然后再离开,现在变成了无休止的恶斗。
这些杂役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被曹*打得有点怂,有两个直接不敢上了。曹*腾出手来赶紧帮荀彧揪走那三个跟苍蝇似的叮着不放的杂役,小声道:“走,一起冲出去。”
话音刚落,曹*栽倒在了荀彧面前。
荀彧一怔,随后看到了曹*头上流下的血。他被这触目惊心的鲜红吓到了,木然抬头看到站在那里举着柴棒的杂役。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过于骇人,像天上劈下的闪电般凌厉,威吓住了那几个杂役,令他们一时不敢上前。
亭长疾言厉色道:“还不上前拿人!”
荀彧闻之冷笑,干脆拔剑跳起来,因过于激动愤恨,喉咙口嘶嘶地喘息,居然就怒喝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清晰而嘶哑的声音——
“滚!”
其中一个杂役看了看地上不省人事的曹*,有点儿胆怯地回头对亭长说道:“这人怕不是被一棍子打死了吧,看着没息了……”
亭长一惊,本来他就是冲着先捉了人不管是不是那个要犯报上去再说,现在邀功不成这人要是死在他手里……他眼睛瞄到荀彧,不知是被荀彧拿剑的气势所慑,还是畏惧这剑刃的锐利,不由自主地打了退堂鼓。
“我们先走。”
主事的发令了,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拖着挂彩的身体巴不得速速离开。
待这些人走后,荀彧拉起曹*背到背上夺门而出。他生怕又有人过来找麻烦,必须赶紧离开。天地虽大,可安全的容身之所又在哪里呢?
荀彧忽然就迷茫了。
他渐渐放缓了脚步,前方有两条路,该怎么选?
吕布打了个喷嚏,他被曹*赶下船在冷水里趟了一回,在岸上等着手下过来接他又*着衣服站了半日,回到驿馆后闹了场小小的风寒。躺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终于好起来了。他恢复精神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把县令“请”过来。
这个县的县令姓服,他听说洛阳来的中郎将吕布奉命捉人,别说端董卓的令牌,洛阳随便哪个京官站出来,小小的县令都只能恭恭敬敬地配合。
吕布看到服县令进来,继续躺在床上,道:“我奉朝廷之命捉拿要犯曹*,现在追到此地正需要仰仗服县令多多关照。”
话是客气,可配合吕布这行径,看样子不是干什么好事。服县令既不是糊涂人也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他知道董卓那帮西凉军在洛阳胡作非为敛财□□干了不少坏事。他在洛阳为尚书郎的时候,对曹*略有耳闻,大概知道是个反董义士。这阵子不愿与董卓同流合污而受到通缉的能人志士不计其数,恰恰曹*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服县令客客气气回道:“哪里哪里,为中郎将分忧是下官的本分事。下官这就派人去查查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士出入,还请中郎将耐心等待一会。”
吕布点点头,表示愿意恭候佳音。
服县令回到县府,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左右主簿若是发现曹*踪迹赶紧把人送走,千万不可让人继续逗留此地。左右主薄没想到县令居然是这个态度,那吕中郎将那里岂不是不能交代了么?
服县令一笑,道:“装模作样不会抓一抓么,让上面看到我们尽心尽力了就是交代。”
午后,吕布带着服县令以及一千手下开始搜人,根据亭长所报,他们曾在酒肆与疑似曹*的人有过摩擦。一路追过去到岔路口,服县令请吕布指示。
吕布看着一条是隐秘难行的小道,一条是平坦宽敞的官道,曹*既然受了伤,荀彧也不会走远。
服县令道:“不如兵分两路,由下官走这小道搜查,您走这官道搜查?”
吕布道:“不必了,就走小道搜查。”
服县令不解:“怎么就放弃官道了呢?”
吕布嗤笑道:“他们是偷偷摸摸逃跑的人,又负伤前行,生怕别人找到所以现在应该是惶恐紧张得很。小道虽然难行,可有很多藏身处,也可以给追兵设置障碍,增加搜捕难度。”
服县令恍然大悟,连声称赞吕布英明。
其实,荀彧略一思索,反而是选择了容易走的官道。他揣测吕布自恃骁勇,但少谋不善纳谏,会凭他的经验认为他们畏惧他的刀戟骏马而选择走容易藏身的小道避其锋芒。
官道两边皆是农田,时不时会有用麦稻以及一些细柴搭成小屋舍样子储用,待来年春耕烧灰肥田。冬天的农活都停止了,所以很少有人会来这里。荀彧把曹*挪到了麦稻梗堆叠而成的草舍里头,既暖和又适合他们暂时藏身。
农田边有条灌溉用的小河,荀彧在那里洗了洗手帕,回去给曹*清理头上的伤口。曹*的脸色因失血褪成了苍白色,荀彧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又抚上他的面颊,更是冰凉冰凉的。试着轻轻推了推曹*,可曹*眼睛紧闭着,不仅没有回应,连气息也异常虚弱。
方才路上还醒过来一回,说了两句话,怎么现在又没反应了?荀彧忽的就慌了神,赶紧脱了外衣裹住曹*,然后把人抱在怀里。
在痛苦等待曹*醒来的时间里,一切都变得冗长无聊。四周都是麦草稻梗,暗沉沉的,鲜有光线漏进来。荀彧眼帘渐渐阖起,他虽然清楚现在不应该睡,可还是架不住疲惫慢慢歪了头。
恰在此时,曹*动了动,轻声问了一句:“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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