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驰思
上一章: 第8章 共舟 | 下一章: 第10章 射鹿 |
【九】驰思
吕布本来的设想是等曹*把船靠岸然后将人*下船能杀则杀不能杀放了也没什么,他则带着荀彧划船到对岸回洛阳交差。
然而现实是,他还没来得及危胁曹*下船,荀彧突然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锋悬在咽喉不到一寸处颤动,若不是早有所防备,使刀锋再不能迫近一分,这条命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大滴的汗珠从荀彧额间滑落,并非他害怕杀人,出手有所迟疑。只是因为吕布戎马生涯二十年,应对危险的本能融入了血肉之中,他的突袭吕布虽然吃惊却依旧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
吕布一手掐住荀彧的脖子,一手扣住握着匕首的手腕。荀彧的脸渐渐涨红,又渐渐转白,视线可能已经模糊,但眼神看起来却是那么可怕。吕布不屑地哼了一声,夺走匕首,将荀彧摔在船中,头还没来得抬起,他看到了他的银戟正对着自己的脸。
那是曹*举着银戟冷冷注视着他。
“怎么不动手?”吕布对视了半晌,问:“杀了我,你们不正好远走么?瞧不出来你们还真玩出感情了。”
曹*呵呵干笑了两声,心道:“杀了你,才更走不了。”董卓追捕曹*和荀彧其实很没道理,时间一久,便只能不了了之。但若是吕布死在他们手里,性质又完全不一样了,董卓完全可以借题发挥。“兄弟,这船不欢迎你,你要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把你戳下去?”
吕布打量着曹*睁得很大还冒着凶光的眼睛,脑中转个不停。他其实怕死,特别是为了义父董卓那点□□赔上自己的性命前途相当不划算,毕竟混到现在他连个将军都不是。董卓忙着拉拢士族实施新政,用的都是四海名士,而非他们这些为他卖命出生入死的亲部。
曹*将银戟往前移了两分,刀尖抵到额头,血珠迅速挂下。吕布舔了舔流过嘴角的血丝,举手缓缓站了起来,慢慢爬出船,脚踏到冰冷的河水里,没过了膝盖以上。曹*觉得不够,沉声道:“走远点。”
吕布趟水前行走到了石滩上,他感到刺骨的冷,就算曹*不催他也不会泡着。
曹*收起银戟,赶紧划动船桨重新出发。他们的危机并没有度过,董卓不死心意味着这事没有完。尽管船比脚走得快,却也意味着行踪更好掌控。
越往前,水流越缓,农田人烟都多了起来。偶尔也有几条差不多的渔船经过,带着点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条既没有渔网也没有垂竿的渔船。
荀彧缓过气,眼神还是朦朦胧胧,透着股不知今夕何夕的迷惘与天真。在船一摇一摆的规律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站在高台之上,前面是雄伟壮丽的宫室,眨眼间,眼前尽是一片断壁残垣,荒凉满目,看那浓烟熏天的光景,竟是为火所烧毁。
“呃……”
曹*惊讶地听到荀彧喉咙里滚出了一个音节,有些欣喜地问:“你能出声了?”不料看到坐起身的荀彧满头的冷汗,直从头顶流下来,淌过他的眼睛,顺着消瘦的脸颊流到尖尖的下巴。“做噩梦了吗?没事了,我们暂时甩掉了吕布。”
荀彧擦了擦脸上的汗,试着出声,引来一阵咳嗽,无奈地向曹*笑笑。
曹*道:“不急,能出一声表示正在慢慢好起来。”
荀彧身上盖着曹*的外衣,这提醒了他什么,赶紧往船上四处搜寻,发现曹*给他的匕首不见了。
“吕布那厮拿走了。”曹*把银戟沉了河,这兵器带在身上真是个明晃晃的靶子,扔的时候还有点儿惋惜,“你可真大方,那么好的一把匕首说送就送。”
话一出口,曹*就有些后悔,他这嘴确实有点贱,不就是把匕首么,人家差点还把命搭上了。不过这人的脾气挺好,这几天没少气他,居然一一受了,回头还是那么和和气气,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
面对曹*的调侃,荀彧红了脸生气倒没有只是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他骑马练剑确实挺花架子,也就姿势看着漂亮,打起来全然不实用。吕布那骇人的杀气一压过来,他便明白了开过锋的刀子是何等的凶恶。
曹*见荀彧有些笨拙地叠起了自己的衣裳还到他手里,接过这叠得实在不怎么样的衣裳,笑道:“我们先在这里下船,去找个过夜的地方。”
这个村落是因三条驿道的交汇而聚起来的,形形□□的人都有。天色渐暗,大家忙着寻歇脚处,曹*和荀彧成为了人群中的一员。通常过路的旅人商人都会优先选择酒肆,因为酒能驱寒,还能拉近与陌生人的距离,天南地北地聊聊话,聊累了倦了各自择地而卧,一晚上也就打发过去了。
小村里的酒肆很简陋,就是几间泥草房搭起来,一个大通室,随地铺着席草,中间烧着火堆,进来人的交给酒贾买酒钱便可找个空席睡一夜了。
曹*带荀彧进来的时候,酒肆内聚的人还不算很多,两处火堆围坐着取暖的人稀稀拉拉。荀彧犹犹豫豫挑选了很久,在一处看着比较干净的地方放了席垫坐下,对面的人立即咳了两声不满道:“席子挪远点,明火呢,烧起来怎么办。”
荀彧低头作揖表示了一下歉意,退后一步坐了。对面的人不禁多看了一眼荀彧,视线中存了点探究之意。
曹*拎了壶酒两个陶盏坐到荀彧身边,拧了块热帕子递给他擦手,笑着在耳边低声说了句:“这里就你最干净,再擦下去就是那锃亮的玉瓷瓶了。”
荀彧奇怪地看了一眼曹*,又朝四周观察,大家都是一样的粗布褐衣,灰沉沉的一片,并不觉得自己惹眼。
曹*笑着不解释,问他,“喝酒么?”问话间已经倒了一盏放在地上。盏中绿蚁新醅酒,馥郁袭人,手未触及陶盏先闻其味。“想不到吧,这等小地方也有如此讲究的酒。”
荀彧确实挺意外的,忍不住端起来浅尝了一口,入口温和比寻常的酒都要甜上三分,像是放了饴糖麻痹了舌头,容易让人贪杯多饮。回味间,发现手中的陶盏空了。
曹*低低笑了,替他又斟上一杯,“吃点东西再喝,不然醉得快。”
周遭的人喝了酒话头便打开了,开始议论董卓在京中敛财掠女,穷凶极恶地干尽了坏事。有人道:“听说袁绍不满董卓逆行,弃了朝廷授他的官职,跑到了冀州正联合义军共同讨伐董卓。”
“你这消息哪来的?”
“这还打哪来,关东那边闹得沸沸扬扬呢,马上又有仗要打了。现在董卓正到处抓人杀人,整个洛阳人心惶惶。”
“这袁绍当真是义士,朝中那么多人不敢忤逆董卓,唯他敢横刀怒指,针锋相对。听说从从容容出了洛阳扬长而去,董卓竟没有阻拦。”
“照这么说来袁绍真大丈夫也。”
荀彧听到袁绍二字一顿,挺直了背脊,认真作凝神倾听状。待他们谈到袁绍诛灭宦官有功于社稷时不禁跟着微微颔首,亦有赞许之意。袁绍出身显贵,叔父袁隗又是当今朝廷的太傅,位列三公。其本人曾在濮阳当县长的任期内博有“清名”,听说他还交游广阔,能折节下士。
“怎么,你对袁绍有兴趣?”曹*早就发现荀彧的注意力跑到旁边的议论中去了,手中准备递给荀彧的胡饼悬在半空里足足半晌。他问的时候竭力轻描淡写,可事实上多少有些介意。
荀彧这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笑默认了。既而看到曹*手中举着的胡饼,顿时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失礼,方才听得太投入完全没注意身边的事。他慌忙接过胡饼,假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曹*没说话,又为荀彧满上了酒。荀彧不敢再怠慢,这回及时啜了一口酒,两腮上淡淡染了点红晕,面色一下子生动起来。他本就生得白,又加是个不用*事农作的贵公子,除了这几日生了场病显得有些憔悴外整体上半点没风霜疾苦之色,跟周围日夜忧虑生计性命的商贾游侠流民有根本上的不同。这也是曹*为何之前说他最干净,简直就是一个娇贵的瓷瓶子混在了砖瓦里头,能不惹眼么?
“袁家可不止袁绍一个有胆识,他兄弟袁术不也是剿灭阄宦的有功之臣么。而且母亲出身亦是名门,比袁绍更有来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应和了,这袁家不愧是“四世三公”的汝南望族,族中子弟多出俊才,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谓有一呼百应之巨大影响力。
“袁家的那两个,你结交过吗?”方才荀彧一笑带过没回答曹*,曹*一直有口闷气堵在胸腔,压得他时不时就朝荀彧脸上瞄两眼,旦凡瞧出荀彧眉眼里的赞同之意就暗中不爽,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荀彧在曹*手上写道,同在洛阳为官时有一面之缘,未曾深交过。
曹*看了只高兴了片刻,反而更郁闷了。看荀彧脸上的意思是,对袁氏有了某种期待,这种期待并非受到周遭之人的只言片语所蛊惑,而是原本就存在这种想法。他试探了一句,“若是袁绍起兵伐董,你会追随么?”
荀彧望着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却转瞬即灭,他黯然垂眸抿了一口酒。
曹*捕捉到这一丝异样中透着向往,想到这人现在口不能言若是治不好哑了,纵是腹有乾坤也难以施展。大约这微妙的忧郁因此而来。他有点儿庆幸荀彧现在哑巴了,甚至阴暗地希望他的嗓子永远别好,那样便就算投奔了袁绍也得不到重视,最终失望离去。
这个念头那么龌龊,曹*骂自己怎么能如此咒人,可抵挡不住它带来的美好结局——若是能跟了自己,他是绝不会嫌弃荀彧哑巴的。
身旁的人原本就觉得荀彧曹*两个与众不同,本来有人大胆上前想搭讪荀彧,想这等良好的气质教养迟早会入仕,日后若是显贵于朝廷,说不定还能沾点光。不料才开口了一句,被曹*恶狠狠瞪了几眼,瞬间打了退堂鼓。又看这两个人的交流方式,暗中吃惊原来仪容俊雅的那个是个哑巴,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荀彧的酒量不好不差,因这酒甘甜,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等到视线模模糊糊聚焦不了时才猛然惊觉自己醉了。
曹*颇为殷勤地问:“困了么,你先靠我肩上睡一会吧。”
荀彧瞧了瞧四周,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他和曹*如此亲密的举动不适时宜。于是婉拒了曹*的提议,想去边上找一处躺下休息。
曹*压低了声吓唬道:“那边的草席子不知睡过多少人,也从来不洗,生满了臭虫。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正合它们的口味,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咬一嘴。还有,这儿到处是食物碎渣,很招老鼠,说不定等你睡着的时候还会从你身上悄悄窜过。”
被曹*这么煞有其事的“善意”提醒,荀彧一脸纠结地在远处的草席子和曹*身上徘徊。他没见过臭虫 ,听这名字必是极恶心的东西。之前睡在徐氏屋子里,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是闻出来被褥中挥之不去的“臭味”。这么一想,他突然特别思念自己的家了,那里总有人为他燃好喜欢的熏香,铺好松软舒适的床榻,夏天有人尽心打扇,冬天有人时时添炭。
夜近中宵,大家都带了醉意,有的人先占个好地方睡了,有的人继续高谈阔论不知疲倦,酒精的*反而令人更*。
曹*哄骗道:“没人注意我们,倒是你这么摇头晃脑似倒非倒的样子才引人瞩目。”
甜酒的后劲泛上来,荀彧的醉意更浓了。他酒品很好,只是眼皮子打架想睡觉,因碍着面子不愿依靠曹*,另一方面也是被曹*方才的话吓到了,绝不去边上的草席子处躺,只得继续硬撑着烤烤火。
耳边嗡嗡的讨论声转了方向,朝堂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大家*地聊起了女人的八卦。酒色酒色,从来是连在一起的。刚开始还能正经谈天下大事,待喝酣畅了个个原形毕露,对裙摆下的风月遐想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之前周围的人高谈阔论朝政,曹*根本不屑参与,看到荀彧对袁绍有兴趣,他才不得不竖起耳朵跟着听了几句。这些人对袁绍的看法多是溢美之词,不停地夸赞袁绍积极参与肃清阉宦是多么的大快人心。总之,听得他心里十分不舒服,毕竟他的祖父是宦官,侍奉过四位皇帝,说起来就是被“清流”瞧不起的出身。
这是曹*一直在袁绍面前抬不起头的地方,他偷偷观察荀彧对那些常侍的看法,发现荀彧面上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只是因为沾了酒脸上纵是比寻常红润也不会奇怪。于是偷偷对着荀彧嘀咕,“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没半点新意。”
荀彧也觉得意兴阑珊,倘若那些人接着说袁绍说董卓说幼帝,他还能维持几分精神,可聊了女色,全然没了兴致。咚一下,迷迷糊糊倒在曹*腿上沉沉入梦了。
有两三个神智清醒的酒鬼从一开始就惊奇曹*和荀彧的关系,既不是兄弟,也不像主仆,忒古怪了。窃窃私语了半晌,但见这两人举止磊落,顿时索然无趣将注意力放到别处去了。
曹*面上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得很,心底早乐翻了天。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荀彧睡得更舒服点,然后开始琢磨起怎么让荀彧打消对袁绍的念头。
上一章: 第8章 共舟 | 下一章: 第10章 射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