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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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年间, 朝廷在毕节设置卫所, 隶属贵州都指挥使司。毕节虽在西南一隅,但因为是黔川滇三省的交通枢纽,一向是南北客商川流不息, 贸易繁荣, 商铺林立, 会馆寺庙,不一而足。

霍砚来之前, 还以为毕节卫是什么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 到了近前一看,才见其兴旺繁荣之象。城中景色,也是秀丽别致,凿开了三条道引水入城,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江南水乡。

见此他来了兴致, 便叫仆从拿了行李, 先去卫所, 自己信步走在青石板道上, 看着满街做各色民族打扮的百姓,还有他们不同于官话的叫卖声。从京里带来的一股郁结之气, 终于消散了些。

霍砚家在四川, 这里的天气让他觉得十分亲切。一路走过去,沿街的人们便都悄悄打量着他,不知这样一个相貌绝佳、气度非凡的小郎君, 为何出现在此地。

等他到了卫所在地,毕节卫的经历、知事和吏目早已在大门外候着了,还有一干千户,跟在后边,一齐给他行礼。霍砚却看出来,这些人眼中,隐隐露出不屑之色,恐怕是暗自讥笑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个年轻后生来。

霍砚心中便有些不忿,暗道,且待我好好与你们磨一磨。

在毕节城外,还分散驻扎着一些千户、百户、总旗和小旗,拱卫着镇抚使所在地,谓之“以武卫文”。霍砚听人说了,又拿来地图记载,仔细翻看,其余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看来新的镇抚使大人,并不好对付。

霍砚到了这里,便是一卫的最高长官,既管军事,又管行政。人家摆明了给他下马威,自然不会让他轻松,才来第二天,就有吏目来报,说因为歉收,军户的屯粮交不上来,也就没法发饷。

霍砚也不着急,领着一干官吏,把这卫所里三年的账册往来,粮饷明细,用整整五天,把每个千户的数目都列了出来。如此谁该缴纳,谁已结清,再无争辩。

这些伎俩,他在大理寺,复核全国要案,见得多了。毕节卫里的,毕竟是武官粗人,手段并不复杂。

这些地头蛇们,想不到长官如此面嫩,干起活儿来却一点儿都不含糊,便收了一些轻慢之心。

霍砚才收拾好这边,却发现还有更大的考验等在前面。

毕节卫的居民,听说来了新的镇抚使大人,便一拥而上,有为自己喊冤的,有向霍砚反映生活困难的。结了仇的要调解,伤了人的要判罚。还有少伯楼的老板,来推销自家的酒席饭菜,更有甚者,打听起他成婚不曾,竟然是要做媒。

霍砚不怕查案,蛛丝马迹,总有可循,应声而去,纲举目张,以往他做这些事,很得趣味。

如今却要被这一揽子鸡毛蒜皮,天天吵到脑壳疼。

真想罢官不做,回家还当自己的诗酒少爷。

可是这样一来,谢靖的阴谋就得逞了!

哼,他不就是因为,被自己撞破了他和皇上的那点事,才挟私报复,把自己贬到这远离京城的山沟沟里来。

“谢靖啊谢靖,如此说来,那些人骂你,果真没有骂错,”霍砚心中,十分后悔,当时没有和他们一起,多骂谢靖几句。

日复一日,他在行辕之中,面目是清冷自持,其实心中,早就隐隐地要崩溃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塌着肩膀走出来,日头晃眼,前边看不清,却见一个人坐在衙门外的石墩子上,穿着打扮,与农夫无异,霍砚心道,莫非又是谁家的水田给人挖了口子,上这告状来了?

那“农夫”一回身,看到霍砚,露齿一笑。

霍砚惊喜地叫出声,“谢臻,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臻,他前些日子,刚刚升了昭通知府,又得知霍砚到了毕节。昭通和毕节,虽然分属云南和贵州两个承宣布政使司,但其实在地理上,还算离得近。

甚至有一块地方,连着黔川滇三地,一声鸡啼,这三地都可以听到。

于是谢臻,也不带亲信随从,而是扮作农人模样,在这群山之间,攀爬了八、九天,终于来到这里。

霍砚到此地一月有余,得见旧友,是最高兴的事儿。于是拉着谢臻,去少伯楼一叙。两人吃着喝着,说些京中往事,又把这里的菜色,与太白邀月楼做了一番比较。

回到寓所,两人都有些醉意,索性在院里坐下,对着山间一轮明月,又对酌起来。

霍砚就说,“谢大人……就是看我不顺眼,”谢臻打了个酒嗝,“五叔看我,也是一样,小时候他老说我笨,”霍砚接着说,“他和皇上那些事……”谢臻说,“我在京中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霍砚点点头,“你不怕?”谢臻说,“我怕什么,五叔他一定早有打算。”

霍砚又絮叨了一顿,谢靖为了报复,才把他赶到这里来,谢臻就说,“昔时苏东坡,到黄州方知风吹菊花落,王半山所言非虚,五叔让你来,未必不是想栽培你。”

霍砚一听,更生气了,便把这一月以来,各种琐碎,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他说着说着,谢臻渐渐眉开眼笑,霍砚见状,几乎是怒不可遏。

“这你也能说他是好心?”

“清池,清池,我来问你,”谢臻说,“你可知龙袍多少钱一件,要浙江几个织工绣娘花费多少时日完成?”

霍砚便一愣。

谢臻又问他,“你可知云南一地,至今出过几个进士?”

霍砚想了想,云南在中榜,教育水平最低,他对这个,还真的不了解。

谢臻笑了笑,“你在大理寺,胥吏那些挣钱的手段,还有火耗冰敬那些,你都十分清楚,我刚才问的,是外头的事,你不明白,也是自然。”

“可要是将来治理天下,这便不够了。”

霍砚一想,似乎有点道理。他到了这边,才短短一个月,以往在京中和官吏人犯们打交道的本事,全都用上,竟也筋疲力尽。不说远的,但是他治下的百姓,就千奇百怪。

有人诚,有人狡,有人急公好义,有人小肚鸡肠,更多的是无法定义的各种人物,面对官府的敕令,随随便便就生出许多是非来。

“治理一州一县,也并不比京城那些大人少费工夫啊。”谢臻由衷地感叹道。

霍砚深有同感,卫城附近,有些梯田,以水坝涵了水,临近的军户,却常常为了谁多浇一些,吵闹不休;在大街上卖山货的小娘子,虽总是含羞带怯,其实会以次充好,并不含糊;爱告状说子孙不孝的老翁,其实在家中,最爱欺压儿子媳妇。

可是再看几天,就知道斤斤计较的军户,是当年平叛的英雄;做生意不老实的小娘子,供养着一整个大家族;颠倒黑白的老翁,年轻时徒步千里,去告当时任上的贪官污吏。

谢臻说,“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

霍砚心头一震,这些人,便是百姓。

境况不同,要求各异,难以定义,在每个人的生活里,各自沉浮。

偏要叫他们,听官府约束,又不能让人,太过委屈。还要叫他们,生出兴头,越过越有滋味。

这才能叫做,一地的父母官。

他霍砚在大理寺,叫人生死容易,如今想叫这么多人,勤奋上进不惹事,可就太难了。

“若要治下安宁和睦,少不得要让这些人,都有一个盼头。”谢臻娓娓道来,是他担任地方官多年的心得。

“活下去,饿不死,有书读,”

说着谢臻笑起来,“家中若有子弟得了官身,便可以不受欺负,此为其一。”

“再一个,若真受了欺负,有地方可以伸冤。”

谢臻离京多年,语言都变得朴素直白了,他说的意思,霍砚明白,一是满足人的基本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二是要用法律手段给予保障和安全感。

皇帝治理国家,也要遵循这个目标,可真正能够达成这一点的,却要靠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

谢臻说,“五叔当年,便有此志向,走遍全国疆域,遍访州府道县,他说若不能知道百姓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即便做到首辅的位子,拿出来的旨意,也不顶用。”

霍砚听了就笑,“他这么说,也不见他来,却只诓得你来了。”

谢臻也笑,“他倒是想来。”

谢靖十九岁中状元,二十岁得先帝青眼,到了二十一岁,便成了顾命大臣。

他原本想着,黄遇那些老人顶在前面,事事有人拿主意,并不会用得着自己多少。要报答先帝,自有更好的办法,便先和老师徐程说好,等大礼过后,就离开京城,去做一个地方官。

谁知那天被人叫住,还是个孩子呢,不及他腰高,眸光轻闪,咬了咬下唇,喊出一句,“谢卿。”

只当是一时绊住,不日便可脱身。那孩子要牵他的手,还得踮起脚来,谢靖便对着他,微微弯下腰。

“谢卿,”皇帝自睡梦中,忽然叫了他一声。

“臣在,”谢靖低声答道,虽未睁眼,却知道往哪儿,去握皇帝的手。

适才他也是,一场短梦,似是回到当年杏榜,少年意气,有人笑着听他说,要踏遍万里山河。

旧游旧游今在否,泥下雪,天外鸟,孤影残舟。

方知一念,便是一生。

他暗自感怀,皇帝的一双胳膊,忽从睡梦里抬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刚起的那一点惆怅,便烟消云散了。

纵马关山,权倾天下,少年幻梦中的种种,从此只管收束起来。

人总不能什么都要。

谢靖睁开眼,望着皇帝宁静的睡颜,轻轻翕动的长睫,仿佛一双柔软的翅膀。

他侧着脸,在那睫毛上亲了亲。

这世上,有一个人如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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