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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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沾上谢靖, 就没什么好事, 内廷总管卢公公,把千里之外的谢大人,在心里骂了百遍都不止。

皇帝自召见周斟之后, 就喉头肿痛, 叫太医来开出药方, 等到煎完了药,皇帝已经是咽一口水都疼痛难忍。

朱凌锶强忍着吃了药, 饭却是万万不肯吃的, 粥也不愿喝,可把卢省急坏了。

就这样还没完,皇帝不去歇着,反而哑了嗓子, 用手比划着说要换地方睡觉,从正殿移了出来。

西边是谢靖常去的, 以往天色一晚锁了宫门, 他就在那儿歇下, 朱凌锶自然也不会去, 就移到了东边偏殿,又让人把正殿锁上, 他捂着脖子, 气喘吁吁,这才安了心。

他想到谢靖只当是在这里受了辱没,便一意往祁王下处投去, 心之所向,可见一斑。要说一句“真真感天动地”,手却气得发抖。

其实这倒有些冤枉,谢靖到了南边,先去的是景德镇,临近中秋,事情完了,祁王得知他离了京城,便叫人送信来请。

他信里边把西湖风光,说得十分诱人,谢靖原本就十分向往,左右无事,就骑马去了。后来冬至,确是因为回家顺路,他在江南的老友,只得祁王一个,路过才去看望。

花朝节时,祁王也确实请了,谢靖因为公务,没赶上日子,想着之后便要去西南,三两年不得见,告辞加上赔罪,才又去了一次。

朱凌镜有心打听谢靖所来何故,他知道谢靖与皇帝一向相得,谢靖殚精竭虑,皇帝又无所不依,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会叫谢靖离了皇帝身边。

提及此事,谢靖容色凝重,久之,叹息一声。

朱凌镜便知一定是和皇帝有关,他长于宫闱,自然不信寻宝访仙之说。

不过,不管何故,他总是庆幸的,不然谢靖也不会到来此见他。

谢靖离京,先时是大乱之下,难以自处。事关皇帝脸面,他那悖德之行,既不能求刑于恩师,也不能昭之于众。

就连皇帝,也要当做没事发生一般,给他加了官派了差,一入冬便又问他,肯不肯回京。

皇帝批复的话,似乎也带着语气,神情姿态,都历历在目,仿佛是才写好,吹一吹墨迹,再向自己递过来,清澈温润的眸子,几分期许夹杂不安,“谢卿,你看……”

他脑袋就要炸开,用足了力气甩了几道,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只有一样,若离京前,先把卢省那阉贼杀了就好了。留他在皇帝身边,迟早坏事,谢靖便把这事记在心里,想着要和徐程提一提。

卢公公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谢大人的眼中钉,好说歹说,把皇帝劝说着睡了,便去王太嫔宫里。

他去时尚妙蝉正在太嫔面前服侍,眼睛却红红的,见卢省来了,赶紧上前行礼。她弯腰半蹲在那里,卢省也不出手搀扶,却说,

“姑娘,你好大的排场。”

尚妙蝉心中一悸,拼命摇头,哽咽着说,“是……是皇上让我别去了……”

王太嫔也说,“是啊,卢公公,若皇上无意,咱们也无可奈何。”

她一生虽是随波逐流,却因为护主有功,晚景还算光鲜。却见过不少事,尚妙蝉这种家世人才,做皇后是大大的不够,若是真叫她起了这个心,事情又不成,那真是断了她的活路。

她若不进宫,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亲,上边两个庶姐,一个与人做妾,怀着孩子就不明不白死掉了,便猜是主母动了手脚,却没人替她讨个公道。

还有一个,嫁到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家中,日夜被婆母磋磨不说,经常还要挨打,她男人虽然在上司面前不得眼,欺负女人倒有一套。尚妙蝉的庶姐回娘家来,解开头发叫她看被拔秃的头皮,叫她胆战心惊。

王太嫔想到的,是让她进宫做个低品级的嫔妃就行,皇帝性子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不会苛待她,就算日后有了皇后,以尚妙蝉这般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功夫,也不会招贵人忌惮。

卢省冷笑一声,“若是轻飘就成事了,还要她做什么。”

尚妙蝉早已跪到地上,身子如秋叶一般瑟缩,卢省每说一个字,她就抖个不停。

“民女恐……恐难……”

卢省向前一步,抬脚就要踢,想了想收住了。

“我只当你是有志气的,谁知也是任人捏圆搓扁之辈,好心好意把你从泥堆里挑出来,你还非得回那泥里去。”

尚妙蝉的眼泪,不听使唤“啪塔啪塔”掉在地砖上,卢省之前,许了她许多好处,不仅她飞上高枝,母亲在家能受父亲厚待,主母也不能奈何,就是横死的姐姐,还有挨打的姐姐,均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素来长于刺绣,自半年前卢省说过之后,更是见天一亮,就开始绣兰草,眼睛都睁不开了,几根手指全被扎得肿起来。可是皇帝不喜欢,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净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卢省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一点小事,就啼哭不休,若日后你真入主中宫,难道也要靠这哭哭啼啼,来为皇上分忧吗?”

尚妙蝉犹自难过,王太嫔面上已经浮起喜色,卢省这话,似是还未放弃尚妙蝉。

“蝉姑娘别再哭了,快起来,卢公公他也是语重心长,严厉了些,可都是为着你好,”说着把尚妙蝉扶起来,只见她一双杏眼,泪水盈盈,倒也有些动人之处。

卢省语气,就又放轻了些,

“皇上就算是训斥,可这口气,不是比你那姐夫要体贴得多?”卢省循循善诱,心中说着“皇上恕臣不敬之罪”,忍着恶心把皇帝和五城兵马司没品级的小吏作对比。

其实尚妙蝉何尝不知,不管是前朝后宫,说起皇帝,都知道他性情温柔,最是可亲。清隽端正的模样,也叫她芳心摇动。这人就算不是皇帝,只要有个正经营生,做一对寻常夫妻,也是好的。

卢省说,“姑娘不必烦忧,我自有办法,只要姑娘往后,凡事心里念着皇上,把皇上放在最前头就是了。”

“比方昨天受了训斥,姑娘只顾自己伤心,却不想皇上一向优容,何故说出那样的话,心中何种思虑,又如何能叫他快活。”

“姑娘若能想到这些,也不必哭哭啼啼了。”

卢省说完,赶紧回了,他怕皇帝一醒,有什么吩咐,他若不在,底下的人乱说话,又触动皇帝哪根心弦,徒增事端。

王太嫔一边劝慰尚妙蝉,一边心中暗暗称奇,卢省这十拿九稳的样子,竟像是真的有办法。

过了两日,何烨在朝堂上,说到今年夏天,或许会有大旱和蝗灾,朱凌锶喉咙肿痛,才消下去些,便又肿起来,血流震荡,把嗓子眼几乎要堵住了,赶紧叫来太医,在武英殿扎了几针,气才顺了。

太医刚要走,徐程忽然身形摇晃,众人将他扶住,太医就来诊脉,先扎了几针,又问徐阁老,这毛病几时有的,平时犯了,多久能自行恢复,徐程答了,太医就点点头,说了些事项,嘱咐徐程自当保重。

因这两桩事,便宣布散了朝,潘彬有事没奏,赶紧追到文华殿。皇帝因吃不下干的,只能用些粥,见潘彬没吃饭,又叫人给他整治了几道菜。

潘彬吃完擦擦嘴,便说有事要禀,朱凌锶喉咙咽了东西,又肿起来,不能说话,就比划两下,叫他直说。

潘彬此次,更是老生常谈,依旧说的是大婚一事,只是现在又加了些新词,说堂上见徐阁老,年事已高,谢大人又被您派到南方,如今只剩下这两位顾命大臣,您还是抓紧把大事办了,不然到那时候,连替先帝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他只提徐程还好,一提谢靖,朱凌锶心里又是火一冒,仿佛有人用手掐着他脖子,那疼顺着往上,只叫耳朵里也隐隐作痛。

潘彬还在那絮叨,朱凌锶心中是不胜其烦,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他原本想说,成婚一事,还得找个可心可意的人,方能不负人负己。

转念一想,这话到底是敷衍。他心意里的那个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况且当初京郊春风河岸边,早已定下了平生知己,轮不到自己含酸。

之前强撑不允,无非是有个念想,现下这般,再说要知心人,就是笑话了。

别人不知,自己这里,却过不去。万一谢靖知道这道心思,恐怕更添惶恐,还以为皇帝要把他怎么着呢。

他当下如此自伤,潘彬理会不得,见皇帝不言不语,便一意乘胜追击,喋喋不休,卢省看着不妙,只是朝臣说话,没他打断的份儿,也只能干着急。

若是谢靖在这儿,还能帮皇上挡一挡,卢省这是第一次,真情实感希望谢靖能回来。

朱凌锶被潘彬说得,耳中嗡嗡作响,他所想的意中人,怕是没指望了,只是这事一日不得了断,就一日不得安宁。

大婚一过,谢靖也能安心些。久了不再担心,依旧能回京里来。到时候都不再提,总还能见上一见。

只是要找个不认识的女子,一起办了这终身大事,又叫朱凌锶心里,暗暗发憷。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谁,能救他一命。

此时卢省迎上来,把茶盏递与他和潘彬,似乎是为了好放,又把几案上的绣屏,挪开了一些。

那黄绿色的素心兰花,十分娇柔美丽,朱凌锶见了,忽然想起一个人。

她和自己,只怕都是走投无路……

皇帝依旧说不出话,往绣屏指了指。

潘彬还不明所以,卢省眼中,溢出喜色,连连点头,说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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