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这时候才完成,今天绝对三更。(未完待续。)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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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放开手,自己虽然先说漏了嘴,但这种事,除非崔衍知发梦,不然只要他是认真的,肯定还会有后续,别说碧云,说不准还会闹到崔相和崔相夫人那里,压根瞒不住。
惊讶过后,碧云却从小结巴变成小得意,“我就知道咱六姑娘不能比那园子里头的明珠佳人逊色,这不,崔左王右,两家的公子都追着咱六姑娘跑。等将来姑娘嫁了其中一个,我也出了赵府,说起服侍过六姑娘,得多有面子啊!”
节南作势敲碧云的小脑瓜,啧叹,“我还没得意呢,你个小丫头得意什么劲儿。”
“当然得意啊,虽然知道六姑娘会心烦。”碧云吐吐舌头,“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这话还能用在这上头?
节南笑个不停,九十九道雷总算打过了,只剩轰然回响,能暂时放一旁,迎着来接她的两个小丫鬟走了过去。
桌上铺展着一幅画,崔玉真正同赵雪兰一起比照着,调一种青绿色。
自从崔玉真重遇孟元,节南还从未见过崔玉真这般惬意的神情。
崔玉真脸色仍显得有些病白,瘦也是瘦,然而脸上浮着一丝轻浅笑意,终于不再辜负明珠佳人的称号,到八月**婚那日,应该会恢复昔日回眸百媚的倾城国色。
崔玉真抬头瞧见节南,笑意微微深了些,“听说五哥找你说话,不会是因为观音庵的事责备你吧?”
明知观音庵前只有兔子没有她桑节南,但受了箭伤的却是她桑节南,没兔子什么事,崔玉真要是猜不到她和兔子的关系,就不可能让人称之冰雪聪明。这姑娘或许因孟元盲目过,一旦恢复目力,绝非好糊弄之人。
不过,节南也是装腔作势的高手,“怎会?五公子问问我的伤势罢了。”
崔玉真的视线落在节南肩上,语气方才显了真切,“听说那一箭射得很深?”
节南客气,“还好。”
节南也只能客气。她和崔玉真,性格不合,八字不合,每回出事,都有王不能见王之逆骨感,尽管对方似乎不察觉,但她确实屡屡因崔玉真遭到血光之灾。
节南淡然一福身,“恭喜玉真姑娘与拾武状元即将喜结良缘。”
崔玉真神态自若,“多谢。”
节南抬眼,与一旁的赵雪兰对上目光。
赵雪兰也挺诧异崔玉真的从容,她比节南早到,却没敢提这桩婚事,怕破坏崔玉真这份难得平宁的心情。
“你俩不用交换眼色,我既非假装客套,也没有打着幌子想逃跑之类的心思,只是接受了而已。”崔玉真继续垂眼调青,“若此生与我爱的人已经缘尽,那就嫁一个爱我的人,周围人也皆大欢喜。”
节南不知说什么。
赵雪兰是小妇人了,会说话,“玉真姑娘想得好。姻缘之事天注定,世上很多夫妻,相处之道各不同,好比我同相公,因缘际会成了亲,如今却过得很好。”
崔玉真头也不抬,“是啊,看你也罢,看萝江郡主也罢,日子都过得好好的,我想我也不会过得太差。不管怎么说,延昱他……”声音一顿,“……待我极是真心。”
赵雪兰笑点着头,“瞧延大公子送来的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彩料,就知他待玉真姑娘有多用心。”
崔玉真忽然搁了笔,似自言自语,“难得一见的珍品有何用,怎么都调不出我要的颜色来。”随即笑望节南和雪兰,“算了,我不想画了,咱们去剪些花枝插瓶。今日请你俩来,其实是想请你们八月十六过来送我出嫁,也算是最后一次伴读吧。”
崔玉真离开画桌,节南反而走向画桌。
崔玉真回过头,瞧节南拿起一支干净毛笔,笑得有些虚气,“你倒想涂鸦——”
音尾消声,崔玉真怔看着节南不但调出了和原画一模一样的青绿,还将那一小幅山水一气临摹出来。
赵雪兰也看呆了。
节南放下笔,对发怔的崔玉真道,“玉真姑娘,我可否将这幅临摹带回去?”
崔玉真难掩惊诧神色,“你原来会画?”
节南五指轻触原画,“玉真姑娘既然觅得良缘,有爱你之人呵护备至,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我一直仰慕七公子,从小背摹他的千里江山,对这幅他的小绿山水,自问还能做到一气呵成。我真羡慕你,手中还有他的真迹,虽然身为他的未婚妻,连他的青绿都调不出来。”
崔玉真忽然脸红,怒红,“桑节南,你竟敢欺骗我!”
节南自觉拿起摹画,“玉真姑娘不要动不动就发大小姐脾气,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行不通,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求你施舍我什么,所以不会看你脸色。我没有欺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而这天下仰慕七公子的人多了,并非罪过。反倒是你,一向我行我素,却又如此自私自利的行为,到了今日,明明享受着那么多人的爱护,还在那儿自怨自艾的,实在让我不想忍你。”
伴读?送嫁?
脱离神弓门,桑浣都只能干看着,她桑节南还会再给崔玉真当陪衬?
可笑!
节南声音彻寒,“成亲一事,玉真姑娘能想开最好,我今日确实真心来贺,但与玉真姑娘的交情,就到此为止罢。”
第364引 浅梦思狂
节南走得快,坐到车上好一会儿,赵雪兰才上来。
“她可曾对你撒气?”节南问。
赵雪兰摇头,“没有,眼睛红红的,我也没好马上跟着走,稍等了一下,她还是问我出嫁那日能不能陪她。”悄眼看节南的反应,“我答应她了。她好像也没什么好友,又与家里妹妹们年龄差得多,而我是过来人,新娘出嫁那日其实很寂寞很紧张,有个说得上话的陪着,那就好多了。我出嫁的时候,是你陪着的。”
节南淡笑,“我怎么觉着自己是去看你好戏的?”
赵雪兰一脸悠然,“我知道你这人口硬心软,随便你说,是好是坏我自己会看着办。”
节南挑挑眉,“我也随便你。”
赵雪兰说回崔玉真,“你是真跟玉真姑娘绝交了么?”
“谈不上绝交,我本来就与她不是一类人。起初因为姑母才陪伴她,后来碰巧撞到她与孟元的事,共享她的秘密,连你不也和她亲近了不少?”
赵雪兰轻轻颔首,“的确如此。”
“明明被太多人宠坏了,却总是凄凄惨惨,缺人爱似得,让孟元花言巧语骗得奋不顾身,眼盲了一样看不清真实。索性这辈子不嫁也罢了,结果孟元才消失,就东抓一根浮木西抓一根稻草,抓着了还好似是她对人施恩,延大公子欠了她的才是。”节南忍无可忍,“横竖她也嫁定了,姑母也用不着我攀崔府这根高枝,而我对她处处看不惯,根本成不了朋友,还是讲清楚得好。即便如此,我也虚伪了这么久,自己没好到哪儿去。”
赵雪兰叹口气,“你这人真是敢爱敢恨,只是我做不到你这般洒脱。”
“你与崔玉真挺聊得来的,对她也是真心同情,和我这个假惺惺的坏人不一样。”节南嘻嘻一笑,“想继续来往,就来往着呗。延府就在赵府隔壁,等崔玉真嫁进去,和你还是邻居,住得那么近,多好。”
赵雪兰尚不知此事,讶异道,“原来隔壁那几户人家是让延家买下了?”
节南道是,眼中促狭,“你这位工部侍郎之女,和枢密使,怀德郎,宰相千金做邻居,感受如何?”
赵雪兰笑不出来,“不知道,只知你方才那番话听得我心里发闷,总觉得崔延这回联姻也未必尽善尽美。玉真姑娘对孟元哪儿那么容易忘却,不知婚后与延大公子能否和睦。”
“唉哟,你这是干嘛呢?媒婆都管不了人家婚后的事,你个小小管家婆还忧郁起来了?崔玉真要是这回放亮眼放宽心,有延大公子呵护着,又有你这个好友不离不弃,日子会过得挺不错。”反正,她桑节南放出的话不会当成儿戏,从今往后崔玉真的满腔春思再与她无关。
不过,节南跨进青杏居大门的刹那,想起盛亲王交给她的差事来,不由苦笑,自己倒是良心发现,不同崔玉真装好姐妹了,但怎么进崔府找东西呢?
仙荷进屋奉茶,“良姐姐今日又来了一趟,只因六姑娘不在,就回去了,也没留什么话。”
这趟崔府跑得,挨了九十九道雷不说,和崔玉真又说了狠话,节南茶也喝不动,进里屋打算睡个午觉,歇歇脑子,“我不在,可以找九公子——不对,那位良姐姐是知道帮脑在这儿,才过来的吧?”
“良姐姐只问起六姑娘,不曾提及帮脑。而且,九公子也不在。”仙荷替节南拿去发簪。
节南脱了外裳,“九公子出门了?”
“和七姑娘一道出去的,说去万德楼吃酒。”仙荷伸手想接过衣物。
“瞧他的样子,哪像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节南笑着自己挂了衣物,又到百宝阁里拿了一个瓷瓶出来,“仙荷,你到我这儿来可不是当丫头的,现在起也多帮我跑跑外边吧。上回借船的事,你就办得很好。”
仙荷浅福,“我喜欢服侍姑娘,不过一切听从姑娘安排。这是赤朱的月服药,姑娘想我跑一趟海烟巷,交给良姐姐。”
“聪明。”节南将瓷瓶放进仙荷手中,“顺便帮我带些话,就说这瓶药给他了,而他上回跟我说的事,我已转达给帮脑,不日即有回复。至于海烟巷那些麻烦,我可以暂时借他一些人手,姑且看看兔帮面具管不管用。要是管用,他也不用给我银子,怎么付别人工钱,就怎么付他们工钱,每日包三餐,按时结清便是。”
仙荷领命出屋,仔细关上两扇门才走。
节南躺下,没一会儿发间就冒出细密的汗珠子,起先热得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意识迷糊了,进入一场浅梦。
那好像她某一年的生辰,没空回家,她爹到门里来替她庆祝,结果一顿饭没吃完,她爹提到她娘什么事,她不要听,和她爹大吵了一架就跑了。直到第二日她爹回凤来,她没再见到她爹,还是师父告诉她,把礼物存在通宝银号里了。她也不以为意,心想肯定是老爹一惯的土俗做派,拿银子砸出来的值钱东西。
忽觉好热啊——
节南长吁口气,想要抬袖擦汗,却觉抬不起左手,只能抬右手,才要放到额头,又觉被一股力拽了下去,不得不眯开眼。
不甚清晰的一张脸,唯双眼美若星夜。
星夜?!
节南睁大了眼,瞬时清醒。
一身青衣占了半张榻,乌发与青丝缠绵缠绕,披发换衣的王泮林侧躺她身旁,身体压着她的左袖,左手捉了她的右手,五指交扣住她的,竟与她共枕。
不是绝朱的缘故,却是他传给她的体温,令她热醒了。
“王泮林!”节南咬住牙,脸上烧烫,感觉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你还不给我滚下去!”
王泮林右手食指绕起了节南一缕青丝,“没法滚,你看,哪儿哪儿都纠缠在一起了,除非你跟我一道滚地上去。不过你不怕弄得动静太大,惊动了小柒?她要是闯进来瞧见我俩在地上,还以为卧榻都不够你我伸展的呢。”
“你……闭嘴!”节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抿唇咧笑,“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最好听——”
王泮林食指一勾,带动节南那缕长发,节南啊一声,却让他吃进了嘴里。
“不过半日,思卿若狂。”他低沉低沉的嗓音接住她的尾音。
第365引 墙里墙外
午后阳光投在窗上,绵纸如一扇明屏,照得屋里灿灿生辉。榻上一双影,仿佛腾在水亮云间,乌丝青丝散若美丽珠线,手指交缠发交缠,呼吸交缠唇交缠。
然后,青影一翻,热切压上纤巧的白影,眸底野火点灼了星辰,再欺上那双染得瑰艳的唇,已不止忘乎所以,刻意放任了自己情狂。
直到身下的女子一声痛吟,烟眉蹙川,他才惊觉压到了她的肩伤,急忙撑起手肘,咬牙翻回她身侧。
从沉喘到轻喘,压制下狂心狂情,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王泮林……”想呵斥他,一出口却是娇声转盈,吓得节南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方才碰到你的伤口,看看有无裂开罢了,小山不要浮想联翩。”王泮林坚定褪下节南肩头衣片,认真看着裹伤棉布,伸手轻轻抚过。
明明隔着好几层棉布,节南却觉他指尖炽热,让她半个身体都酥麻了。她连忙打开他的手,将里衣拉上脖子,一手揪高了衣襟,眼里仿佛藏着惊兔,随时能跳脱出来。
“谁浮想联翩了?”好吧,她只是浮想,他却直接动手了,哼哼!
王泮林没再妄动,只是那双星眸幽旋,似乎对她深深迷醉。他无声长吐一口气,头躺枕,右手又卷了节南一缕长发,左臂小心避开她伤口,环她入怀。
节南惊动,想起身了。
王泮林却不放人,“好,我浮想,我遐思,我差点为你化成妖魔了,但你我只要一日没成亲,我就只能这么浮想浮想。所以,你别动,我浮想着睡一觉,看看能不能望梅止渴,免得不管不顾你的伤,直接吃个干净。”
节南听得全身火烧僵直,等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侧头气瞪枕边人,“想得美,谁要和你成——”
王泮林闭着眼,呼吸均匀,竟睡过去了。
虽然节南也知,亲昵到这个地步,早就不知掰断了多少条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规条条,好像除了嫁他,已别无选择。然而,她清楚,他并不在乎这些规矩,也不在乎一纸婚书,但他给她的压力,生生震得她魂摇魄动。
她瞧其他男子撩姑娘,要么肉麻得**昭彰,要么大白日下相敬如宾,没见过王泮林这样的,仿佛没心没肺的是她桑节南,他却已经挖了心窝子,敲碎了一身傲骨头,眼泪都为她流了,三魂七魄都给了她一半。
而这番历经了千锤百炼才出来的情意,深沉如浩瀚星海,她桑节南要是不能还以同等的情意,她就成了不负责任的。但要是如他那般,不止心动情动,不止喜欢喜爱随自己高兴,她为何已感觉痛楚,还说不定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啊?
她看过很多夫妻,听过很多男女情长,自觉也就那么回事,嫁谁都无所谓,万一碰上两情相悦也不错,怎么到了现在,情动还心痛,要死了的感觉?
“小山。”小柒推门进屋的脚步传来。
节南赶紧从王泮林的怀中溜下榻,在小柒的手碰到帘子时,抢一步走出里屋,“干嘛?”
尽管节南动作挺快,小柒比节南高了半个头,透过帘子瞧见睡着的王泮林,再看看节南只穿一件单裙,衣襟不对边,脸上红晕未消,她马上溜圆眼。
“好啊,臭小山,你敢偷——唔唔唔——”
节南往小柒嘴里塞了一方帕子,拽着她胳膊走到院子里,然后捡了一根树枝,开始卷袖子,笑眯眯道,“乖小柒,你刚刚想说什么啊?”
即便节南受伤,也绝对不敢挑战她的剑招,小柒拿掉嘴里的帕子,“没什么,没什么,你吃得开心就好。我来跟你说,我今晚外宿,你别找我。”
节南哦了一声,“去十二那儿宿?”
小柒皱皱鼻子,“你以为我是你啊,体虚也不悠着点儿。”一看节南瞪眼,连忙改成笑娃脸,“我在王五的不尽园里发现不少稀奇的花草,想晚上再去见识见识。”
“还不是宿在王家嘛。”节南想起这些日子小柒往王楚风那儿跑得勤,突觉自己这阵子疏忽了这位姐姐,补一下关心,“你和明琅公子怎么样了?”
小柒目光无辜,“没怎么样啊。我原以为明琅公子只可远观,如今才知道他不是那么清高的君子,居然还喜欢动手做吃的,跟他在一块儿好玩得紧。”
“好玩而已啊。”节南心中好笑,看来暂时不用担心小柒,她嘴上说得比自己热闹,对男女之情其实还没开窍,“那你去吧,记得天上不会掉馅饼,你别光吃人家的,将来人家跟你算总账,卖了你自己都不够还清。”
小柒掏出一把像琉璃那么漂亮的糖豆子,献宝似得放进节南手里,“特别好吃,你尝尝。我没吃白食,帮他扫炉子刷锅子打下手,没跟他要工钱,就拿这些抵了辛苦而已。”
听着挺公平,节南笑看小柒蹦出墙外,也不敢再回里屋,随便披件外裳,到杏树下坐了,想起她之前那个梦。
通宝银号,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家的姓纪啊。
这么一想,节南让碧云取来纸笔,写了一封信,叫碧云送去。
碧云走后不久,节南正趴着石桌,百无聊赖又快睡过去的时候,听到门外鞭炮声大作,铜锣闹鼓,约摸还有舞狮或杂耍,人们不停拍手叫好,喧哗了两刻时才消停,她想到今日七月十二,是搬家的好日子。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拍响侧门。
节南去开门,看到两个装扮齐整的妙龄丫头分立两旁,一个抱着五锦彩盒,一个手持烫金红贴,中间亭亭玉立的美娇娘却是她认识的,拾武状元的侍妾月娥。
月娥大概没想到节南亲自来开门,怔了一下才福身作礼,“六姑娘见谅,妾身还以为会是看门婆子,一时愣住。”
节南扶起月娥,“月娥姑娘不必客气,我这院里本就没几个人,这会儿恰好都不在。适才听到鞭炮声声,好不热闹,我就猜是延家搬过来了,心想亲自接了礼盒子也好。”
不愧是枢密使家里,礼数好周到。
第366引 邻家有请
青杏居外的赵府小门,在一条挺宽的巷子里。巷子没有其他人家,两面长墙,一面属于赵府,一面属于延家,而那面墙如今也造了个门。所以,与青杏居算得上门对门了,只不过延家这个侧门挺气派,不像赵府的小门洞。
月娥笑得温婉,“六姑娘一向亲和。”遂从丫头手里接过彩盒和红贴,“这是我家夫人的名帖,还有她亲手做的糕饼,一点小小心意。府里尚在修缮,白日里嘈杂得很,还请六姑娘多多担待。”
节南接了,看看对面那道小门,“不知那边墙里是延府何处?”
月娥回道,“算是大公子的郎将府。以大公子的官阶本可以单独开府,只是他十分孝顺老爷夫人,坚持要一同住。因大公子不日即将娶妻成家,就朝这面另开了一道门,今后大公子的同僚朋友出入也自在些。”
节南这里耍了个小心眼,“欸?不是大公子疼新明珠佳人,让她出入可以自在些么?”
月娥笑了起来,大方得体,“也说不准,只不过大公子虽然很会照顾人,却大丈夫气概得很,即便真是为了少夫人,也不会愿意承认。”
节南想想,延昱确实是这种性子。在崔府别庄那会儿,他跟大哥一样照顾着一群小弟小妹们,自己眼力那么好,都没瞧出他待崔玉真特别。不过,照崔玉真的说法,延昱爱慕她极深。可见他是那种不喜欢显露儿女情长给他人看的大丈夫,虽然认妹妹倒是干脆——
节南思及此,庆幸自己没答应认这门干亲,不然崔玉真成她大嫂,又对门住着,她想不来往都不能。
“六姑娘这时要是空暇,不如随妾身过府,见见我家夫人?”月娥提议。
节南觉着有些突然,“这……你们刚搬来,夫人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而我今日院子里没人,也不及备份回礼,怎好意思空手回访?”
“择日不如撞日,再说老爷从不让夫人过于*劳,家里的事都由专人打理,而等众家夫人得知延家搬进平芜坊,夫人只怕忙着应酬,反而不得闲了。”
“.…..”节南仍犹豫。
她是仗着一身功夫横行无忌的霸王姑娘,虽说对面是堂堂枢密使府邸,不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事,但此时她身上有伤,功力大减,所以就谨慎起来了。
月娥倒觉得犹豫也正常,“夫人听大公子说起不少六姑娘的事,一直很想见见六姑娘……是妾身心急了。六姑娘今日既然不方便,改日也是一样的。”
月娥说罢,转身往对门走去。
“等一下。”今日自己一冲动,把崔府那扇门给关上了,要再把延府大门不当回事,她是自断后路吗?
节南浅笑盈盈,“月娥姑娘说得是,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说夫人今日得闲,我就大胆叨扰了。月娥姑娘稍等,我放了这锦盒就来。”拎盒子进青杏居,很快就走了出来,“烦请月娥姑娘带路。”
两人走入延府不久,就有一道人影落进青杏居,极快地窜到节南的屋子,双手对帘里抱拳。
“禀报九公子,赫连家全部遇害,韩唐大人入狱,赫连骅不听堇大劝阻,半路跑了!堇大猜他可能意欲击杀出使南颂的大王子。”
王泮林睁开双眼,寒芒冷现,“大王子大概何时到?”
“应该就在三四日内。”影子一动不动,谨首而立。
“命沿途文心阁弟子盯紧,只要一有赫连骅这个笨蛋的影子就抓人,打晕打残都无妨,绝不能让他去送死。”凭一人之力击杀一国王子,与鸡蛋碰石头有何不同?
王泮林坐起,推开窗,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人,“帮主呢?”
影子道,“适才瞧见帮主随怀化郎的侍妾去了对门,可要属下派人暗中保护帮主?”
王泮林一想就明了,笑叹,“不必,那是枢密使府邸,不是海烟巷海月楼,不至于光天化日就把她卖了,而她运气一向好……更何况我也不忍阻她看俊郎。你去吧,找赫连骅要紧。”
影子喏应,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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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月娥走过延昱的郎将府,又走入延家主宅,节南毫不掩饰自己的“土包子”气质,眼睛亮灿灿,从好气派,真气派,到太气派,怎么都是气派就对了。
听到身后两个丫头的窃笑,月娥严厉看回去,吓得她们立刻安静。
“这宅子不像北方,更不像南方构建,说不上来的广袤之感,万分气派。”节南前面一句是真心话,后面四个字纯好玩。
“夫人喜欢关外大漠和楼兰建筑,公子找画工造图时特意嘱咐过,所以草地多平屋少,以楼为主,放入好些楼兰建筑中的图案。”月娥解释。
节南恍然大悟,“延夫人的喜好还挺与众不同。”
“也不是,只不过她是个念旧的人。”月娥说到这儿,指着前方一栋小楼,“那是大人和公子专为夫人造的,给夫人做女红,抄佛经,阁台喝茶赏景。”
“夫人可有什么忌讳吗?就是不爱听的话,不能吃的东西,这些的。月娥姑娘提醒我一下,免得等会儿说错话。”节南发现,这位夫人很幸福,被丈夫儿子疼在心里。
“夫人是我见过的最慈祥的人了,六姑娘只管放心说话。”月娥跨过小楼高高的门槛,招来一个小丫头,让她上楼通报。
很快,小丫头跑下楼来,“夫人一人在西阁台分茶,请月娥姐姐快带六姑娘上去,正好帮她品一品。”
月娥往楼上走,对节南道,“六姑娘不用拘谨了吧?”
节南笑而不答。
两人上了二楼,穿出偏厅,来到西阁台。
夕阳荼火,织霞延展,连起了这片阁台,望出去无限绚烂。
节南瞧见一位身着素蓝罗锦的夫人跪坐在毡毯上,正摆出两只造型特别的茶碗。
大概听到了她们的脚步声,那夫人抬起头来。圆月盘的脸,眯笑双眼,鼻头圆,嘴倒是小巧,但让发福的脸型一衬,没法说好不好看。跪坐的身段看似不高,也发福了。
与节南想象得大相径庭,与延昱高俊的外表全然不似,但确实如月娥所描绘,是一位看着很慈祥的夫人,中年发福而已。
第367引 延家主母
“夫人。”月娥福身,“这位就是工部侍郎赵大人的侄女,桑六姑娘。我方才去送糕点,想着今日夫人得空,就擅自请六姑娘过来做客了。”
“请得好,明日起家里宾客络绎不绝,就不知何时抽得出空见一见六姑娘了。”
延夫人的声音与发福的模样一天一地,悦耳动人,在节南听来,顿时年纪一轻的感觉。
节南浅浅屈膝,“延夫人好。”
延夫人仍眯着眼,拍拍身侧毡毯,“六姑娘能否坐我身边来,让我瞧清楚些,我目力不甚好。”
节南微愕,看一眼月娥。
可能也不是什么秘密,月娥直言,“夫人一直陪伴着老爷,这些年辗转多少地方,颠沛流离,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把眼睛哭坏了。”
节南暗暗惭愧。最近只想着延家风光无量,却全然忘记延文光随晖帝被俘,流放苦寒之地,后来回到大今都城,即便受盛亲王礼待,俘虏身份也难逃日子艰苦。不过,这位延夫人好生了得,坐那儿分茶,姿态芳贵,竟显雍容,娴雅沉静,说话亲切,比崔相夫人丝毫不让啊。
这世道,难道真要回归大唐,以胖为美了?怎么她周围的福相女子,一个一个生得好?
节南走上前,坐到延夫人身旁。
延夫人这才不眯眼了,端详着节南的面容,随后笑及眼底,“六姑娘真是生得俏丽,这双会说话的叶儿眼好不慧黠,笑起来也当真迷人。要不是昱儿的亲事已定,我倒想将六姑娘当了儿媳妇。昱儿也是,俗话说英雄救美人,多好的良缘,他干傻傻得就这么浪费了老天恩赐。”
“延夫人说笑了。大公子施恩不望报,待我犹如亲妹子,也是一种良缘。”
节南心想,这可真够慈祥亲切的,一上来完全不陌生,自己却还不反感。同样的,崔相夫人亲切的言辞之间,却有上下等级的分明界限,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儿子凑给她桑节南配对。即便只是开玩笑,也不可能。这叫滴水不漏。
“我中意的,他不中意,而他要是中意的,才不管我中不中意。”延夫人笑叹,“儿大不由娘。”
这话很微妙。
节南听起来,好像延夫人不中意崔玉真,不过再一想也不至于。如今传唱“忠延良崔,南国永芳”,崔延联姻,三城沸腾,而延昱娶得还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一片盲婚哑嫁中,实在称心如意。大概除了崔玉真本人,感觉普天都要同庆了。
“别家夫人可能会担心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却以为,为了孝顺双亲没有分府单过的大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此作为。”节南微微一笑。
延夫人亲手端茶给节南,“自古婆媳难处,而我还是坏心眼的婆婆,舍不得我儿。”
节南连忙谢过,对这话却不好当真,也不好多论,喝茶正好可以堵住自己的嘴。同时,想起萝江郡主用鳄鱼形容婆婆,心中不由好笑好奇,承认自己是鳄鱼的延夫人会和未来的儿媳妇怎么相处。
等一杯茶喝下,延夫人果然不论婆媳关系了,不过仍是问八卦,“六姑娘这年纪也快许亲了吧?你姑父姑母可有相中的人家”?
节南横竖笃定是不会嫁延夫人的儿子了,心情一派悠闲,“不着急,姑丈说今年科考,可以来个榜下捉婿,所以我还等着瞧好呢。”
延夫人忍俊不止,“昱儿信中说起六姑娘是活泼大方,不拘小节的性子,与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姑娘不大一样,问老爷和我是否能认你当个妹妹。别瞧昱儿交游广阔,喊他大哥的人不少,但他想认干亲的,就你一个。故而,我对六姑娘十分好奇,一直想着见上一见。如今见到了,果真如昱儿所言,是个妙人儿。”
节南笑了笑。
“不知六姑娘哪里人氏?”延夫人问道。
“.…..孔山县人。”节南没说真话。
“孔山县?”延夫人想了想,摇头,“不曾听闻。”
“是个小地方。”节南简答,随后问延夫人,“方才听月娥说起,夫人喜欢楼兰建筑,因为念旧?”
延夫人道声是,“我父母曾在楼兰经商数年,后来老爷被俘,我又到楼兰住了一段时日,感觉仿佛是我故乡。老爷和昱儿怕我初来南方不习惯,所以才放了好些楼兰雕砌。六姑娘看着可觉得古怪?江南到处都是小桥流水巧园灵榭,不似这儿粗犷,还真有一片沙地,也不知他们怎么想到,竟运来了仙人掌。”
“不古怪,倒是耳目一新,相信各家夫人会很喜欢的。”节南其实也到过沙漠,北燎西接楼兰。
“那就好。”延夫人用水斗舀一勺清泉,开始煮水,“也不怕六姑娘笑话,我很久没有应酬过了,要不是因着老爷的关系,我其实更喜欢像这样,也不用烦恼说什么话,怎么说话,招待六姑娘这般不拘小节的小友,不会嫌我土气老气。”
节南见延夫人左右转了转头,又看到自己身旁的茶罐子,即刻给延夫人送过去。延夫人接得自然,悠悠挑出茶叶。节南又帮忙揭开壶盖。
月娥笑道,“夫人和六姑娘真是默契。”
延夫人侧头望了望节南,福态中竟现隐隐华贵,笑容恍若慈母,“我一见六姑娘就说不上来得高兴,可惜我那死心眼的笨儿……”
“母亲说谁笨儿?”一身五品官服,但已取下官帽,延昱从门中大步走出,昂藏身躯矫健如豹。
节南心想,怨不得延夫人说自己不舍儿子娶媳妇,相貌堂堂如此好儿郎,哪个作母亲的舍得?
“我就生了你一个,你说谁是笨儿?”延夫人语气似带轻怨,眼里却尽是慈母温柔,“我正同六姑娘抱怨,你这个笨儿子一点不懂为娘的心思,只顾娶自己喜欢的,却也不问问为娘是否喜欢。竟也不等父母回来,就自己谈下了婚事,怕父母不肯帮你说亲似得。”
延昱对节南作了浅揖,笑得颇无奈,也似尴尬。
节南起身,淡淡屈膝。
延夫人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幽幽叹息。
第368引 小六难当
延昱听得那声叹息,尴尬更甚。
节南也听得那声叹息,只觉有趣。
延昱莫可奈何道,“母亲,莫教小六儿笑话。”
小……小六儿?!
节南嘴角弯下,抿得要笑不笑,心道延昱这到底是想撇清呢,还是想弄得剪不断理还乱呢?
“小六儿?”延夫人也不可能漏听称呼里的亲昵,反应却出乎节南的意料,“这个好,我以后也叫六姑娘小六儿,一听就像自家人,不会觉着生分了。”
节南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正这座城里各种高手,她要尽量谦逊,“今日多谢夫人款待,改日再登门回礼。”
“你这才刚来,用过晚膳再回去也不迟。”延夫人却不让节南走,招手让儿子坐过来,“你俩帮我盯着这壶茶,月娥随我走,我去吩咐膳房加菜,很快就回来。”
“母亲——”延昱喊了一声。
延夫人根本不听儿子要说什么,将儿子按坐下去,转身就走。
延昱看看节南,笑了起来,“我母亲有些任性。”
节南盯着水壶,“那也是你和枢密使大人宠出来的吧。”
延昱正襟危坐,神情却轻松愉快,“小六儿说对了一半,是我父亲宠出来。”
节南却嫌跪坐累了,索性随意坐下了,一手拿着竹箸搅动壶里的茶叶,没瞧见延昱愉快的神色,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愉快,“延大公子——”
“大哥。”延昱纠正节南。
节南率性,“别庄那会儿倒是无妨,如今再喊你大哥只怕不大好。”
延昱奇道,“为何?”
“今日我去了趟崔府——”节南顿了顿,总算抬眼看了看延昱,见他一副让她说下去的表情,心想干脆说清楚也好,省得这对母子在她身上浪费亲情,“和玉真姑娘算是闹翻了。而她既然要嫁你,我再叫你大哥,她听到会如何是想?”
延昱竟无惊讶,“你与她才闹翻么?我还以为你俩在崔府别庄就闹翻了。”
节南半张着嘴,哈了一声,“也对,那日你都看到了,不过既然你提到这件事,我也正好请教。”
延昱这时可没有半点大丈夫的不耐颜色,“你想问那日你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成如今我要娶她。”但看节南点头,继续道,“长话短说也就一句话,女子名节比性命还重,既然已经有了闲言蜚语,我不能不负责任。”
节南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托着腮帮子,眼角晲着延昱,“大哥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可我怎么听说是大哥自小爱慕明珠佳人,非她不娶,等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实现了夙愿。”
这时还是叫声大哥得好,可以仗势欺一欺兄长。
“这个嘛——”延昱干咳着清清嗓子,“小六儿别笑话大哥,大哥确实倾慕玉真姑娘已久,所以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节南撇笑,“这个嘛——瞎子都看出来了,若非情深意重,怎会明知玉真姑娘心仪他人的情形下,欢欢喜喜当新郎官,也不介意当一根救命稻草。”
延昱皱起眉,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用大拇指抹平了她脸上那丝歪笑,“小六儿,大哥我不喜欢你冷嘲热讽的刁模样,收敛些吧。”
节南立刻坐直,目光森冷,“不喜欢就用嘴巴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就是她亲哥哥,敢捏她脸,都得先问上一声行不行,他一个半吊子的大哥居然碰她的脸?真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了!
“用嘴巴说只怕没用,这样你就长记性了,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要太过刻薄。”延昱半点不惧节南的冷然,“你向我请教,我就好好教你。喜欢玉真是我的事,娶她也是我的事,她喜欢谁与我无关。至于你同玉真闹翻,也无所谓,是你我二人兄妹相称,与玉真并无干系。”
节南听得明白,延昱的意思就是他掐她脸是大哥教训任性小妹,而崔玉真是他媳妇,和她这个当妹妹的没关系,断交绝交都没问题。
“你……”听是听得明白,就是不太反应得过来,总觉得哪里不大对,真像自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兄长,长兄如父那种,还会教训她。
不是吧?
在桑家,她爹是老大,她就是老二了啊,俩哥俩姐根本不敢管她,怕她就和怕爹是一样的。怎么事到如今,冒出这么个家伙来?起初老亲老切得要认她当妹妹,她还小感动了一把,这会儿才发觉是克星啊,哪里是多个哥哥,简直多了个爹!
“延大公子。”想到这儿,节南决定还是要把称呼彻底掰回来,“我当初没答应认亲,虽然说过叫你一声大哥也无妨,毕竟喊你大哥的人多得是,不过我再想想,还是矜持一点儿好,我又不是萝江郡主她们,你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延昱突然笑出了声,“哈哈,以为你这姑娘什么都不怕,却原来怕管束你的人。”
节南扯扯嘴角,“不好笑,大公子饶了我,我自幼野惯了,这种突然跑出一个爹来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延昱大笑,“方才我一时冒犯,虽说并无恶意,行为却草率,小六儿见谅。但我也有一句说一句,你与玉真之间如何,同我确实无干。”
怎么还是小六儿啊?节南眉毛扭成虫,可也没辙,“随大公子的意吧。”
茶煮开了,节南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斟茶。
“等母亲与各家熟悉了,我会请她帮你留意合适的人选,为你挑一门好婚事。”
当谁不知有其母就有其子,而且这位比他母亲可厉害得多,带着命令语气要给她牵红线呢!节南觉着头疼了,而她本来和延昱说话是不用脑的,知道延家搬到赵府隔壁,还挺高兴。
“大公子自己姻缘圆满,就想着给大家都找到好姻缘,这份好意我心领了。”茶壶还半满,节南却起了身,“突然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大公子应该听说了观音庵外的事吧?”
延昱点头,“知道,小六儿受了箭伤,看着气色却不差。你今日若不来作客,我本打算到赵府探望你的。”瞬间反应过来,“啊,是不是我提帮你做媒,又惹得你烦我?”
节南笑笑,闷头就走。
大哥啊大哥,一不小心,会不会成为大祸啊?
第369引 欢喜冤家
节南要走,延昱也不拦,只是跟着下楼,问小丫环要了一盏画灯,悠悠替节南提灯照路。
天空从烟绿到墨蓝,一层层青仿佛在织机上编着,很快周围就暗了下来。风中有干草和黄沙的味道,真有身处漠原的一丝错觉。
身旁这位为她挑灯的男子,换作任何人,节南都不会觉得怪异,但延昱从邻家大哥转化为霸道家兄,她可一点不享受。也许是她性子本来就怪,与人相处一旦感觉没来由得不顺气,就会立刻拉远距离。
要说王泮林也是霸道的,起初慵懒中见狠决无情,然而他至少讲理,让她还算心甘情愿为之跑腿。不像延昱,今日在自家里的两番言谈举止,是毫无理由的霸道,好像真当她桑节南是亲妹子,什么都得他说了算,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赵大人官升工部侍郎,赵府上下应是欢喜一片了吧。”延昱这时的语调一如从前亲和。
节南哦了一声。
“那你可知,崔五郎因私渎职,兰台大人令他停职反省,减半年年俸?”
节南不知,所以语气微扬,“是不是罚得重了?他也是不得已,总不能放着妹妹不救,尤其那些歹人并未通知崔府其他人。”
“话虽不错,但他当时身有公务,不经上官允许,只是交待了下属就擅离职守,又恰巧在他离开时出了事,上峰不可能不问责。”
“到底出了什么事?”节南忽有所觉,延昱与她闲聊,就没有那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了。
“太学学院长傅大人让一伙强盗劫财,才发讯弹求救,虽然巡城守兵及时赶到,却想不到那伙强盗异常顽劣,竟杀光了第一批守兵。傅大人没能逃远,身挨四五刀,还好遇上增援,暂时保得一条性命。”
延府可不像赵府那般清静,仆从一撂撂得走动,婢女一列列得穿插,一见延昱,就纷纷行礼喊大公子,延昱淡笑而过。
节南等一拨人过去,才问,“为何是暂时保得性命?”
傅秦遭劫?巧合乎?
延昱笑道,“小六儿当真聪慧,一抓一处要点。傅大人失血过多,仍处昏迷之中,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尽人事看天命。本来要是没有傅大人受伤这事,兰台大人还能替衍知挡一挡,但如今傅大人危在旦夕,朝中就有不少大人质疑,是否是崔五郎失职才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节南这时不由力挺崔衍知,“什么鬼话!要是指望一人就能改变结果,南颂朝廷也没希望了!难道除了崔五郎,那晚负责的其他武官都是饭桶?”
“之前我瞧小六儿和衍知横眉冷对的,还以为你会幸灾乐祸,没想到众人声讨之时,你反而力挺他。莫非你性子天生叛逆,非要跟多数人唱对台?”灯火摇摇,延昱望着前方,侧面似若有若无一抹笑。
“就事论事而已。我看傅秦遇袭与崔玉真遇袭这两件事大有文章,说不准是关联的,有人设局想整崔五郎。崔五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少不得惹人眼红。要是我,大概会怀疑带人增援的武官,或者关键时刻救了傅大人的那位人物……”
节南说到这儿,惊觉身边这位也是新晋武官,连忙瞄一眼,想不到正对上延昱含笑的目光,慌慌张张调开视线。
“从我与小六儿初见,就觉小六儿胆大过人,如今光是佩服已不足以形容,居然光凭我几句话,竟能深想到如此地步。小六儿若非女儿身,纵横官场也未可知。”延昱双眼映着跳跃灯火。“不过,你身为女儿家,也甚好。”
节南打哈哈,终于看到延府大门,不由自主松口气,“大公子过誉了,我这人除了胆子大,也就会胡思乱想了,刚才那些话是瞎说八道,你别当了真。”
“大理寺负责审理这两桩案子,但因涉案歹徒或被当场击毙,或是在逃,目前除了受害者的证词,再无其他参考。提出两案相关的,你是第一人。”延昱若有所思,脚步越走越缓,“小六儿想要我明日传唤你去大理寺,还是这会儿就跟我说说观音庵的案子?”
这位可是大理寺少卿哪!节南想到,却也料到会受大理寺传唤,除了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证词早就准备妥当,与外面传言**不离十。
她就说自己陪玉真上香还愿,谁知玉真让一群自称长白帮的歹徒抓走,她暗中跟出观音庵,不久就看到崔五郎来救人,崔五郎敌众我寡,快要不敌的时候,出现一位蒙面高手相助,两人合力击杀歹徒,她看到屋顶弓箭手,出声示警,所以才受了一箭,而昏迷之后发生什么,她就不太清楚了。
延昱沉吟半晌,“你说的这些,和玉真说得一致,不过——”
节南心头一跳,表情却若无其事。
“不过,你陪玉真去还愿的说辞有些牵强。你与她上回在别庄不欢而散,她才回都就找你陪去观音庵?而你为她受的伤尚未痊愈,今日却闹翻了。”延昱不仅不傻,还是非常聪明的。
“我和她也算是欢喜冤家?”节南答道。
“也许吧。玉真说她身边也只有你敢跟她说几句真话,不怕她崔相千金的身份。”延昱此时就显得十分沉稳,没有半点紧迫盯人的强大气场,“她虽万千宠爱集一身,内心却极其寂寞,失去你这个朋友,她会很难过。”
“不是有大公子陪伴她了么?”节南并不以为意。
延昱未再围绕着玉真,但道,“无论如何,你提到两起案子或皆针对衍知,倒是值得往那方向查一查。”
节南很想知道,“若真让我猜中,崔五郎是否就无需为此事承责?”
延昱抬眉,忽然了悟,“原来你与衍知才是欢喜冤家,怪道我适才说到你亲事,你那般反感。看上崔相五子,小六儿眼光当真高得很。如此一来,你还真需要我这个大哥了。”
节南头疼欲裂,她错了,她再也不会不用脑和延昱打交道了。
第370引 谁来琢玉
写着“延”字的大门灯笼就在眼里晃荡,节南却觉得好遥远。
她正想把自己和崔衍知的关系再撇撇清楚,忽见一盏小小的金琉璃升上门庭,随之入眼的,还有一袭让金灯照白了的青衫,令她心情一改郁闷,神情都显了雀跃。
她极快作了个浅福,“延大公子留步,管家来接我了,请代我转告延夫人,多谢今日好茶,改日必赠回礼。”
说罢,不待延昱回应,转身走向门庭。
延昱看节南的碎步渐渐变了快步,跳过门槛,跑向了门外挑灯的人。
那道背影,修长,仿若青竹,一手提灯杆,一手背在身后,风袖折入金色灯华。
只是管家么?
延昱心念一动,想跟上去瞧个清楚,却听见月娥的声音。
“大公子,夫人找你。”
延昱回头道声好,再望向门外,节南和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闪一闪的灯光烟染了深暗。
月娥见延昱不动,上前关心问道,“大公子,怎么了?”
延昱抬手,轻轻抚过月娥的面颊,眼锋冷,笑意温和,“没怎么,只是每瞧见小六儿一回,喜欢就多了一分。今日还不由捏了她的脸,她吓一跳的模样有趣得紧。”
月娥垂眸,顺着延昱的手微仰起脸,享受那份柔情,“大公子喜欢六姑娘,月娥就喜欢六姑娘。仙荷虽然谨慎,妾身自问还能控制得了她,只等大公子有需要之时。”
“好。”延昱收手回袖,“小六儿似乎对崔五郎颇为中意,你找个机会往母亲那儿捅一捅,看母亲的意思吧。”
月娥接过灯去,“大公子不是喜欢六姑娘么?为何将她推给别人?”
延昱笑意入了眼,“你怎同母亲一样,都想将我和她凑成一对?”
月娥期期艾艾,“那是因为……少见大公子与人如此亲近,还要认了妹妹的。”
“即便那样,也不表示我这会儿想娶了她,玉不琢不成器。”延昱答得奥妙。
月娥有些担心,“可夫人她——实在不中意这门亲事。”
“母亲那点小私心我岂能不知?比起模样,她更在意性子,嫌玉真冷清,又曾有过婚约,再同活泼率真的小六儿比较,她自然诸多不满。不过,母亲识得大体,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悔婚,会容我任性这一回的。再说,不过就是娶一门亲,母亲气过这一阵就会想通了。”
月娥点了点头,挑灯走到了前面,静静引路。
而这时,某块尚不成器的玉一边积极地拿过琉璃灯,一边同“管家”说话,“来得正好,要是再待下去,脑袋就裂成两半了。”
管家姓王,排九,闻言笑无声,没任她抢过灯去,手握了杆,也握了她的手,一道拿稳,“邻家俊郎怎么你了,这般伤脑筋?”
节南叹,“我自从离开家乡就极有人缘,想和我攀亲沾故的人可多了,来这儿之后,芷夫人,还有这对门,皆有意认我干亲。芷夫人还好,拾武状元却把大哥当成了爹,对我管头管脚的,我受不了。”
王泮林淡然哦了一声,没多言。
节南一时没留心,接着道,“刚才他送我出府,问起观音庵的案子,我嘴快了些,说观音庵崔玉真劫持案和傅秦遭劫案可能是为了构陷崔衍知。不过,倒也从延大公子那里听说那晚所发讯弹,是因傅秦让一伙强盗打劫求救用的,结果他挨了好几刀,如今还生死难料。这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两人并肩并行走进赵府小门,王泮林忽然一个转身,双臂展开,双手合门,同时,一步步近*,将节南压在门板上,额头抵额头。
“延拾武待你倒殷勤。”
“他待谁都殷勤。”节南以为王泮林又要没脸皮占自己便宜,全身紧张。
王泮林却笑了一声,只是从她手里抽出灯杆,就慢慢退开了去,“这事我也不清楚,如何告诉你?”
“对了,你脑袋里空空如也。”节南就给王泮林补脑,“太学院院长傅秦,从前也是北都书画院的,很可能暗地陷害过你……”
突然没再说下去,改口道,“这些人和事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自己都还在找线索,而今你一时想不起来了,光听我说,只怕越发糊涂,还是等你恢复记忆吧。”
“小山,你真是——想跟你生气,结果却成我小气。”王泮林暗道这姑娘确实是当探子的料,美色当前照样能打听出消息来,于是,一腔醋意打了水漂,牵着节南的手往院门前走,“听起来都是陈年旧事,想不起来也无妨,咱们还是说说枢密使大人的府邸怎么辉煌,让你乐不思蜀。”
亲也亲了,“睡”也“睡”了,让王泮林捉了手的节南已经不知道要挣脱,听出王泮林的嘲讽,嗤笑道,“辉煌还是敦煌,不好说,不过延夫人挺好相处,让丈夫和儿子捧在手心里,感觉仍有一份少女的无忧无虑。”延昱就不多提了吧,没准是她自己性子怪,受不得命令约束。
“延夫人是大美人——?”王泮林原本平铺直叙,想起自己装失忆中,尾音陡扬。
节南以为王泮林问自己,“看着娴雅端庄,没小柒圆,但也是一脸一身的福气,大美人不美人,还是不好说。”
两人走回院子,才说了一会儿的话,仙荷回来了,并带来良姐姐的口信。
“良姐姐感谢姑娘赠与他解药,说他只要有赤朱的任何消息,不分大小,都会告知姑娘。他也接受了姑娘的提议,但希望能尽快同姑娘再碰一回面,而且不止海烟巷,还有其他人想要结识姑娘。”
节南推推王泮林,“赶紧给我恢复记忆,良姐姐哪里是想见我,想见你这个帮脑才对。你不出面,就开不了地头蛇的大会。”
王泮林但笑,“我方才在你房里歇了午觉,神清气爽之感,好像脑袋里有什么要涌出来了。”
仙荷一惊,而后悄笑,当初看这位王九公子神仙公子似得,哪知遇到喜欢的姑娘,各种赖皮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唉哟!
节南眯眼,“你暗示什么啊?”
“我在明示你。”王泮林笑没了眼,“只要小山肯出借卧榻,保管不用多久,脑思泉涌,百病全消。”
节南举目望屋梁,天下之大,何处可以不用费脑?
第371引 寻常一世
快入八月时,暗流终于汇成明流,大今北燎两国时局变动传入南颂,引得朝堂民间一番大议大论,而其中最大的消息莫过于大今皇帝薨,盛亲王时拓北继位,成为盛文帝。
这位年轻的大今王,虽然早在盛亲王时就受到今人无比爱戴,以及大今贵族和主流势力的一致拥护,已经是只手遮天了,但如今能如愿称帝,才算接住了天降给他的大任,功德圆满。而他的野心勃勃,令大今兵马趁势啸闹,南颂北燎两国边境重新陷入一种剑拔弩张。
相比万民振奋的大今,只剩西原一角的燎国却是雪上加霜,乌云笼罩朝堂。同样受民爱戴的四皇子被自己亲爹赐毒而死,四皇子一脉尽断,北燎武将世家赫连满门抄斩,深受皇帝器重的韩唐大人也受到牵连,被当做四皇子党羽,锒铛入狱。
终于可以太子加身的大皇子,这时聪明得不在自己的国里待着,表面上跑到南颂来谈两国边关榷市的开放,其实却是避开国内声讨,除去四皇子,赫连和韩唐这几枚眼中钉,通向王位的路就剩一些没用的小石头了。
而南颂也是多事之秋。傅秦最终没挨过刀伤,撑了十来日,还是丢了性命。从大将作乌明到大学士苏致,再到太学学院长傅秦,三位朝廷命官皆死于非命,官心惶惶。工部大换血,新官们到处放着三把火,引发各种工事停罢。民间江南大帮长白瓦解,一夜春雨冒春笋无数,原长白大小头目自立门户,争抢地盘,江上贼盗一下子猖獗,无辜受牵连的百姓不知凡几,官府却无力约束。
要说好事,倒也有一则。
御史台推官崔衍知,经大理寺查实,受长白余孽构陷,才处于进退两难,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已经竭尽所能做出最好的安排,实不算渎职。鉴于崔衍知同崔相的父子关系,理当避嫌,故而将他调离了御史台,改任京畿提点司监察推官。
墙外知秋的嚷蝉比任何时候都呱噪,青杏居里却相当安宁。
节南的箭伤已好得差不多,除了鸠占鹊巢的烦恼,时时担心睡到一半身旁就会多出一个人来,基本不再有让她头疼的事。或者说,都由王泮林出面挡了,她能好好养上一阵,吃得好睡得香,连身上的毒热也似乎没那么厉害了。
时隔半个月,节南这日有约,精心打扮了一下,带着碧云,久违得要出门去。在院子里碰上了书童,他身后挑夫挑着两担子书。
书童瞧着节南,就呆了呆,很实诚地夸她,“你打扮起来真好看。”
碧云护主,瞪圆了眼珠,“我家六姑娘本来就好看,不打扮也天生丽质。”
书童老气横秋,“才不是,她不打扮的话,看着就野气,不服老天爷的。”
“谁说的?我可信命了,不过我这人常许愿,一定叫老天爷多多实现我的愿望就是了。”节南哈哈笑。
书童揉揉脑袋,“啧啧,这叫信命的?”突然拉长脖子,往王泮林暂居的客厢看了看,凑近节南跟前,“老夫人那儿你什么时候去一趟?她可是家里的大主母,只要你想进王家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见面的。”
“也不是不能去。”节南想好了,“不过,不能由老夫人随口一唤我就上门,既然老夫人已知我是赵侍郎的侄女,这见面就得讲规矩了,再等等吧。”
“可是音落她——呃!”书童斜眼儿瞧见王泮林从节南的屋里出来,还穿着一身青绸里衣,分明才睡醒的模样,吓得开始打嗝。
节南回头瞧一眼,面不改色,叫上碧云就走了。
“呃——九公子,那个……六姑娘出门了。”书童赶紧让挑夫放下担子,催人快走,才打嗝道。
“我瞧见了,她约了人吃好的,却不肯带我。”王泮林哀怨的语气,歪头瞧见地上两大撂书,眯起眼,“五公子这是跑了媳妇捉兄弟,要让我吃书度日么?”
书童想起来,替王云深传话,“五公子说了,这些书里都有他做的注解,九公子读完,就剩一半功课了。而且五公子还说,九公子要是叫苦他也管不着,横竖少一个不少,连少一个媳妇他也无所谓,更何况他的学生多呢。”
王泮林墨眼明曜,“少一个媳妇也无所谓么?好得很,我总会叫他后悔说这话的。”
书童不敢应,只是搬起书往客厢走。
“送这屋里。”王泮林却指指节南的屋子。
书童张张口,到嘴的话变成,“五公子说花花近来变得有些任性,能否送这儿待一日,说不准会乖些。”
“不能。”王泮林想都不想就拒绝,“那小子太能装可怜,他要来了,小山眼里还有我么?”
“可是——”书童小心翼翼,“九公子和六姑娘都同屋而居了,成亲是早晚的事……”
“谁说的?”王泮林却打断书童的话,“别说成亲,就这么赖着,她都能无视我。那姑娘心里明白得很,我与她哪儿是简单定下名份就能解决的事。”
书童傻眼,脱口而出,“男婚女嫁难道还不够?”
王泮林倚门抱臂,“我要名份何用?我要她一颗全心一颗全脑仁,一条全命,三魂七魄绕指柔,为我生为我死,欢亦痛,痛亦欢,永不弃我!”
娘咧!书童咽一口口水,心想,九公子这是要找六姑娘报仇吧?听着满满都是拼命啊!
王泮林蜷紧十指,转身回屋。
他清楚,他的心意已经全然传达到桑节南心里,只怕那姑娘和他性格太过契合,正经历他之前的痛楚,知道不仅仅两情相悦就能简单应付了他的,故而这回轮到那姑娘辗转反侧了。他猜她愁的是,她的情是否能与他的情等同,而非一时喜欢他这张俊生皮相,心中偶然泛起的一丝涟漪。
不过,他不着急催她,他只需等她。
等不到今生,就等下辈子。
失忆都能找到她,喝了孟婆汤又如何?
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到尽头之前,他王泮林绝不放手就是。
第372引 美人凶狠
万德商楼永不衰,钱味儿又臭又香。说臭的,都是酸腐心。说香的,都是财迷心。知道又臭又香的,都是明白心。
今日这里,不炒引了,大炒金子。
节南喝到第二杯茶的工夫,金价已比之前高出一成,芷夫人就来了。
“一瞧就是坐等发财。”芷夫人笑道。
她照样扮成纪老爷上楼,一来是多年的习惯难改,二来也是隐藏她是万德主人的身份。
节南起身,等芷夫人坐了,才坐回去,“托您的福,才换的金子就赚了。”
“就你那点儿金子,赚了也没人眼红。”芷夫人目光淡扫,“不过今日你我同桌,手中拿着锦关香药的六姑娘,名气可就更大了,少不得有人挖出你的底,会知道你是赵侍郎家的侄女,再拿谣言编派你。这世道,女子想做些什么事,总是不易的。”
节南回道,“无妨,我这人哪里热闹哪里钻,要有生事的人,正好给我当了消遣。”
芷夫人笑眼深深,“你这姑娘生得好气魄,让我好奇你爹娘是怎样的人。”
“我娘生下我就走了,我是我爹带大的,又是家中老幺,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到处招人讨厌。”节南自嘲。
“看来,我要认你这干女儿还真对了。”节南说她娘走了,芷夫人以为是去世的意思,“你虽好气魄,我却要替你*些心,赶紧把认亲宴摆了,也能让那些不知几斤几两的家伙打消念头。要实在不会掂量,非要送到你手上当消遣,我就不管了。”
节南就喜欢芷夫人身上那种恰到好处的飒爽英气,比她野性子强多了,不失贵家女的温婉柔美,“一切听凭干娘做主。”
“本想等你从镇江回来就办,哪知出了观音庵的事,好在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不能再拖延,干脆就摆八月初八,双日子大吉利,然后明日就把帖子都派出去,即便还没办酒,也都知道你是我王芷的干女儿了,今后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芷夫人已打算妥当,不过听出节南的话外音,“我以为你找我,就是为了定日子,却其实不是为了这事?”
“瞒不过您的眼。”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可以节省废话,节南笑了笑,“今日请干娘来,是有件事找您帮忙,不过您可别不高兴。
“让我不高兴的事——”芷夫人柳眉一挑,“莫非和江陵纪氏有关?”
节南咋舌,“干娘厉害。”
芷夫人眼中一抹沉色,随即摇摇头,“你个丫头,应不会那么笨,帮纪叔韧劝我。可我又想不出你还能有别的事。说吧,到底何事?”
“不,不,我是干娘这边的,怎么可能帮纪二爷呢?前些日子纪二爷着人送来的补品,我一个没敢要,全给退了回去。”节南可没天真到仗着芷夫人的喜爱就拔老虎须,纪叔韧摆明是芷夫人的死穴。
芷夫人神色轻松了些,“他那么吝啬的人,能送你什么好东西?你报给我,我回头备双份送你。”
节南心笑,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是这样的,多年前,我随师父在北燎都城学艺,我爹曾送我一样小东西,师父帮我存入了通宝银号,后来大今打过来,我匆匆离开,北燎都城如今也成了大今的城池,只不知通宝银号还在不在,东西能否拿回来。”
芷夫人明白了,“通宝银号是江陵纪氏的,所以你想让我帮忙打听?”
节南回道,“是。本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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