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这时候才完成,今天绝对三更。(未完待续。)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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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即便是普通官户,妾抢在妻的前头生子,也是不妥的。”

“换做是你,也容不得?”赫连骅看来,那一支青剑起如万马奔腾,收若蜻蜓点水,桑节南只怕远不止脾性顽劣。

“等我嫁个有妾的相公才好说,但我亦不觉得萝江郡主的做法有何不对就是了。”心思一转,节南打探,“刘大公子原本要考进士及第,突然做了郡马,酩酊大醉之时可说过原因?”

赫连骅不以为意,“不就贪图皇亲国戚?高兴才喝得烂醉,大手一挥说炎王府付账,开了二十坛五十年老陈香。还有,他那晚招待的都是都城里声名狼藉的公子哥儿,一窝子狐朋狗友。起先当真看不出来,刘大公子正襟危坐,跟他们格格不入的。”

节南越听越奇,却让赫连骅一句“你对刘大公子那么关心”打消继续追问的念头,“九公子不该把你弄出来,跟着我大材小用。”

洛水园适合赫儿发挥。

第260引 师徒之情

“乌烟瘴气之地,事情既然做完,他不弄我出来,我自己也会走。”赫连骅撇笑,“接下来去哪?”

要说这个赫连骅,半身游侠半身官,做事正经做人游戏,挺对节南的脾气,“去雕衔庄。今晚要在那儿过夜。”

赫连骅一点不显惊讶,却问,“王泮林真不在家?”

“他若在家,为何要说不在家?”节南一愣,这事上倒是没怀疑过王九会骗她。

“谁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赫连骅不遗余力贬低,一股子不服气的酸意,“这人浑身上下都是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知给我师父灌了什么迷汤,居然连我这关门弟子都送了他当人情。”

心中的疑云很快消散,节南无谓笑笑,“你不必瞎喊委屈,要是半点没拿他好处,他也不会盘算到你头上。这人骄傲,你不利用他,他自不屑利用你。”

他和她,从大王岭相遇,一直各取所需。到如今,他还给她的,赵府这片漂亮的棋面,并非他一时善心施舍,而是她应得的。

赫连骅一听,可不是嘛。

但他嘴上不认,“我没利用他,我利用的是师门之力,他厚脸皮抢了功劳,让我还他人情。”随即半眯眼,笑得老*,“他甘为帮脑,屈居你之下,还为你纳贤聚才,你却要小心他打别的主意,到头来自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节南挑眉,“我就是小心他,才安放拔脑呢。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你,仙荷,我,三人对王九一人,怎么都能赛过他一个脑子了吧。”

赫连骅干笑,“你想叫王九乖顺,就得让文心阁不再给王九当打手。这时正是大好时机。他让你帮顾雕衔庄里的作坊,你反其道而行之,弄得我师父恼火,自然不肯帮王九了。”

节南嘿了一声,“赫儿想学王允,可惜我不是貂蝉,丁大先生和王九更不是董卓吕布,你离间不了。王九与我好处,我也与他好处,他和我都不像赫儿有忠有义,却明白一件事。”

赫连骅问,“哪件事?”

节南笑答,“他不想成为我的敌人,我亦同。既然不愿为敌,像这般联手就很好。”

赫连骅不知两人早前对过手,各自没捞着好处,一个又吐血又差点挨军棍,一个又被踹又让抓回了家。这么下来,节南发现还是化为兔帮内斗,一致对外,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

赫连骅哼了哼,离间计失败,也没再作声。

马车到了雕衔庄外,节南和赫连骅准备步行入内。

忽然,赫连骅的脚步一顿,回头,又很快把头回过来。

“怎么?”节南问。

“就觉这地方风景挺好。”赫连骅说得随意。

节南呵道,“是,风景挺好。”一个两个都这样,有事没事说风景,那她也就学学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中分的大道上。节南每经过一扇门,就会驻足往里观看,看工匠们磨板,洗板,刻版,晒版,道道工序井然有条理,明明忙碌,又偏偏给人宁静的美感。赫连骅则看节南,心中稀奇这姑娘怎对枯燥工艺感兴趣,因此也不催促,淡眼相观。

忽听有人喊小山。

赫连骅不知喊得是谁,却闻节南含笑回应。

“伍师傅,我近日来得勤,你倒不来了。听说身体不适请了假?”

伍枰心事甸甸,挤出笑来,“略感不适,恰巧造完一幅两丈大版,歇了几日……”话尾吞吐,“……小山,可否随我到别处一叙?”

“当然可以。”节南答得干脆,但吩咐赫连骅,“你先去弩坊。”

赫连骅没动,“一看就知不是好事,我得跟着你。”

伍枰浓眉饱皱,只是不喜多话,也懒得辩白。

节南就对伍枰道,“伍师傅莫怪,这丫头人丑脾气臭,不识好歹,不过嘴巴严实,您大可放心。”

赫连骅最容不得别人贬他的脸,“谁丑——”却让节南冷眼瞧哑。

节南的冷眼带凛,很少有人能无视。

伍枰十分相信节南,当下带路,进了一间清静的院子。

节南闻着木香,看到放置陈版的大屋,想起这里正是上回听到孟元和伍枰说话的地方。

伍枰也不进屋,只在门外站定,半晌才似下定决心开了口,“小山,我求你帮个忙。”

节南淡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伍师傅有难处,小山身为学徒,当然义无反顾。但若是师傅把别人的难处揽上身,恕小山不能听话。”

伍枰沉默片刻,苦笑道,“让小山猜到了。”

“师傅朋友不多,需要帮忙的朋友也就那一位。”节南一看到伍枰时已经知道,“当初您请我同我姑丈引荐的那位,姓孟名元。只是,伍师傅对朋友鼎力相助,那朋友却委实不够朋友,官匠当了没几日就被革职,吏部永不复用,辜负了伍师傅。”

“我不妨事,只可怜孟元无辜遭难,莫名丢了前途。”伍枰冷面热心。

节南对孟元实在生不出好感,说话也凉,“小山自然信师傅的,可是无不无辜都好,小山恐怕帮不到什么忙。我姑丈也受那件案子牵连暂时待职,又逢夫人病故,今日一早回乡,没有三两个月不会回转。师傅要想走通吏部的关系,我真无能为力。”

伍枰连忙摆手,“不,我不至于如此不通情理。孟元虽无辜,宦海浮沉,非个人之力可以抗不平。我早已看穿,也劝他放开手,他终于听进我的劝——”

节南脸上露出一丝玩味,“只是——”

伍枰叹息,“只是他放不下——”说不下去了。

“只是我放不下玉真,恳请小山姑娘帮我和她见上一面。”孟元从版画堆后走出来。

节南曾见过孟元两面,每一回都觉得他长相脂粉气重,瘦胳膊瘦腿,难有大丈夫担当。这一回再看他,青髭稀稀拉拉敷一层,衣衫破旧,连漂亮的长相都被摧毁了,好不可怜兮兮。她越看越不明白,被这么一个怯懦的人全心爱着,崔玉真就觉得心满意足,可以抛弃拥有的一切?

第261引 明珠佳人

“我帮不了你。”节南并不怕崔相夫人的警告,就是不想帮而已。

关她鸟事!

“还有,小山是我乳名,请你不要随便称呼。”孟元那声小山姑娘,喊得她从头到脚不舒服。

伍枰没帮孟元说话。

好在伍枰没帮,不然节南会立刻走。

孟元还算有点气概,“听说桑姑娘明日要去镇江探望玉真,只要安排我混在随行仆从之中……”

节南冷笑声声,“孟公子消息好准,既然这么清楚,为何不自己找上门去?”

孟元才张口。

节南却不让他开口,“原来孟公子知道崔家防着你上门,但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把你带进去,我姑丈惨了,我也惨了。”

孟元急道,“我绝不说出姑娘之名。”

“我不是玉真姑娘,花言巧语对我无用。”节南词锋一转,“孟公子不如说些实话,以诚待我,或许我也能以诚心待你。”

孟元不明,“什么实话?我对玉真之情,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节南打断这句听烂的戏词,“就说说你被大今俘虏的那段日子怎么过的,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听崔衍知说起之后,她就惦记着呢。

赫连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也有了兴致。

孟元的脸色却转成纸白,只给两句短短的回答,“生不如死那么过。趁人不注意,逃出来。”

“怪不得御史台对你疑心重重,也怪不得吏部革了你的职。孟公子这话,令人十分猜忌,怎敢再用你为官?哪怕只是一名小小官匠,将来也有不可限量的机会,身家不清不楚,如何是好。”敷衍她没关系,她纯属好奇。

“我与乌明那等贪利小人毫无干系,虽然被俘,逃出亦是侥幸,但我问心无愧,只不想再提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孟元眸底幽若寒潭。

节南敛起笑,“不提,你的官运就到头了,你与玉真姑娘的缘分也到头了。这么看来,孟公子对玉真姑娘的情还不够深,因为一段过去比你们的将来还重要。”

孟元愣住。

他没想过这些,只对同样潮*阴暗的地方惊惧得无以复加,生怕答错一句就万劫不复,故而咬紧牙关不多说一个字。

对于御史台虽还他自由,却因他含糊其辞革去九品官匠之职,且永不复用这件事,他反而不茫然。他非玉真不娶,玉真非他不嫁,只要两人尽快订下终身,崔家也莫可奈何,最终会苦尽甘来。

想到这儿,孟元心中再定,“在下不会给桑姑娘添麻烦,日后玉真亦对桑姑娘感激不尽,山水有相逢,有朝一日桑姑娘若需我们帮助,我们也义不容辞。”

节南发现,孟元这人还是挺能说的,不像刘睿,读书读得没了舌头,不懂怎么跟活人说话。

“小山,你误会他了。”伍枰到底是孟元的知交好友,即便猜不到好友真心死,也为他两肋插刀,“如今孟老弟一介布衣,倒也有自知之明,只想见上崔姑娘一面,同她有个交待,而非一声不吭远走天涯。我同庄里请了几日假,其实已经陪孟老弟走过一遭,奈何崔府别院守卫森严,根本进不去。我愿为他担保,绝不会做出带人私奔这般无耻无礼之事,连累你和少监大人。”

节南随伍枰学造雕版一年,虽非与柒珍那种情同父女的师徒,也挺尊重他,想了片刻,“就冲伍师傅的面子,我可以答应,但要孟公子发个毒誓,若敢有非份之念,必定死于非命。不是我吓唬你,崔府别院处于群山之中,你要有那念头,让人砍了直接喂山里狼,我可不会为你说一句好话。”

她却不信孟元会老实远走天涯。

孟元神情毅然,“我只求见玉真一面,死而无憾。”

节南挑高了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求仁得仁,求果得果,今后别怨到他人身上。”

如此说定,明日孟元一同上船。

赫连骅目送孟元走远,追上自顾自走的节南,大发感慨,“我这是听到什么啊?一对令人称羡的金童玉女,本以为郎情妾意,却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国色天香的明珠佳人,竟然喜欢的是孟元这等平庸男子。此事若传扬出去,不知令多少男子扼腕,只因千里江山就望而却步,错失了佳人青睐。”

节南一口气惯性卯上,却梗在喉头,最后化为哼笑,没说话。

赫连骅没察觉节南笑冷,还很起劲,“想当年,明珠佳人之名传至大今北燎,大王子和盛亲王皆道钦慕,可惜佳人尘埃落定,但连盛亲王那般人物都甘拜下风,赞一句天生绝配。”

节南听得好不新鲜,“还有这等事?”

赫连骅很肯定地说,“那是当然!盛亲王那时正在北燎作客,大概酒喝多了,和大王子称兄道弟,都说明珠佳人如何如何,谁也没料到他虚情假意,一回大今就进犯北燎边境。”

“你见过盛亲王?”自古英雄爱美人,如同战利品,越多越好,所以节南听过就算。

“见过啊,四十出头一大胡子,相貌凶恶,声如洪钟,比呼儿纳更像战神,身高七尺,大块头。”赫连骅形容道。

不对。节南却也不说破。

赫连骅突然想起,“你那份打杂的活计莫非就在盛亲王麾下?”

节南暗道这小子怎么机灵起来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我只管打杂,不管帮谁打杂,见盛亲王的资格都没有。”

赫连骅想想也是,“听闻盛亲王府里收藏十方绝色,若论盛亲王相貌,着实替那些绝色不值。”

节南笑而不论。

“六姑娘。”江杰早接到庄里小厮禀报,在作坊门口等半天了,“来得正好。”

节南不慌不忙,招来小厮,让他带着赫连骅到会客的偏厅待着。

赫连骅问,“为何我不能跟去?”

节南瞥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这是造弩坊,南颂官府征用,不能对民间开放。你说为何不能跟?”

一个北燎的探子。

赫连骅摸摸鼻子,走了。

江杰跟在节南身旁,穿过摆样子的长石屋和靶场,走进二道高墙内。

二道墙里一大片山丘翠林,翠林深处有些红墙青瓦,看不太真切的屋舍。丘叠山,山峰高耸,一眼望不进山中。丘途山道时而有三两人走动,远处有流水冲岩的哗哗声,鸟儿成群飞起又飞回,似静似闹。

第262引 都水监丞

江杰道,“这位难应付的客,挑三拣四,还嫌价贵,又不肯走,非赖着咱们给他百筒开山炮,还要能穿石的三十六架弩床,赠送三百六十支大钢箭,咱们得送到他指定的地方……”一大段说这个客人怎么磨嘴皮子。

节南听得笑,“哪位官老爷,这么大胃口,这么穷小气?”

王泮林用文心阁的名义扩大了这家弩器坊,客人都来自一家——南颂官府。

不过,因权责不同,上门看货的客人也分三六九品。当然,禁军武司这些老大级别的,多从军器司和箭司订取兵器,轮到官认民办的,类似文心阁这种官商合作,要么就是对方单子大又急,军器司来不及完成,要么就是二级三级的小司小局,军器司懒得接,一路推下。

王泮林能直接撂手不管,当然是因为节南熟知这一行。

江杰其实担心这姑娘外强中干,想一女儿家,便是看账好手,理家好手,经商好手,也未必应付得了弩器坊。一来官府对于民造武器的征用有一套极其繁复的规格,二来管他三六九品,对于作坊里的人来说都是官老爷,谈买卖绝不似寻常营生,得罪不起,又不能亏了本。

然而,节南这声玩笑,逗得江杰心里松快,同时暗想这位原来懂得不少。

江杰笑答,“都水监丞范令易,正八品。”

这就是弩坊里的特有了。报客,要报官职官衔。倒不是势利眼,而是为了接下来怎么做一笔买卖。

节南心里盘算一下,“都水监丞主管水利工程实施,所需物资都水司列单,由三司批准核实并拨出预算,再经他上官都水司知事盖官印,他一个照单子点物资的,跑来作甚?”

江杰彻底放了心,“可不是嘛。咱一直都只接弩司的活计,来去也就那几位大人,但都水司的大人咱还是头回招待,可他有官印官凭,不招待也不合适。”

节南点头,“我先瞧瞧人再说。”

两人说话间就进了一个四方小院,简单的回字廊,三面有屋,院中和雕衔庄其他院子一样,没有多余的摆设,青石红砖铺得平整。

正屋敞着大门,节南能瞧见一位青衣八品官正喝茶,大约三十出头,看不出半分赖样,却十足沉稳。

节南跨过门槛,淡然一笑,“这位就是范大人吧?”

范令易放下茶杯,起身作揖,“敢问姑娘哪位?”

江杰如实作答,“这是我家公子请来坐镇工坊的——”

节南截话,“账房。”

范令易打量节南好一会儿,“那就是说姑娘还做不了主?”

“正是。”节南一眼觉得这位难应付,“东家不在,暂不接活,对不住范大人,让您白跑一趟。”

范令易却回了座位,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墨透出纸背,“一位是工坊大匠,一位是工坊账房,一切以东家的话为先,那就好办了。”

节南顿时两肩担山,心想这是着人的道儿了。

偏江杰拖后腿,“六姑娘您瞧吧,俺大字不识几个。”

节南只好展开纸来读,读得双目瞪亮,抿唇咬牙,最后呵笑,“原来范大人同东家是旧识,早说就好,不至于怠慢了大人。”

纸上写:今朝打秋风,明日还君情,白纸就一文,我认三百金。

一张借条。

一张王泮林写的,有他落款的,借条。

这年,金价贵,一两黄金就值十几两银子,三百金要四千银。

“不知东家向范大人白讨了什么,欠下这么大笔银子?”节南忽想,姓王的,排九的,其实不是避暑,而是避债去了?

范令易诚答,“前年九公子与我上巴州花楼,第一花魁恰巧抽中我的签,愿意随我出行一日,九公子以此交换,充作是我,同那位巴州名姬游玩去了。”

这么个打秋风?

节南要笑不笑,“怪不得贵呢。能与第一美人同游山水之间,的确千金难换。”这人不用画山水之后,喜欢实地采风了!

范令易也许没听出其中讽意,语气不变,“我方才已同江大匠讲明,先期需要百筒开山炮,三十六架弩床,三百六十支钢箭,摇车五十台,云梯五十架,千斤吊车五十架,黑火粉万斤——”

节南忙道,“范大人且慢!摇车这些我们工坊本来就不造,弩床钢箭开山炮,这张欠条足够支付,但这黑火粉万斤,大人还加上一个先期——”抢得比土匪还狠!“范大人要知道,朝廷严禁武器私卖,您就算是当今宰相,我们东家自己欠了您几万几十万贯钱,我们也不能卖这些物件供您私用。”

范令易看着节南,“谁说我自己用?”

节南自有准备,“不是私用,那就是用于水利。就我所知,因去年不少地方大修水利,工期漫长,今年朝廷暂无任何新工事,除非紧急抗灾,而范大人所需的物资多用于工程初期。既非公,则为私。”

范令易那张官样面谱脸卸下,换上诧异,“姑娘知道得不少。”

节南不说自己特别关心南颂朝堂,平时有事没事读文心小报,一字一句仔细研究。

“你说得一点不错,朝廷暂无新修水利的打算,以正在进行的工程为重,只是今春巴州雨水多,江水上游暴涨,我已向上面提议造堰。”范令易开始解释。

这些话,他没跟江杰说,原来也不觉得有必要说,想不到眼前这位女账房当真不含糊,连都水司今年的部署都知道。

节南哦了一声,缓道,“范大人该知,从提议到过议,再到三司发钱购买物资,没有一年半载是下不来的。更何况巴州江水常决堤,已成久患,多少年也没动上一动。如今您那边才提议,这边就要我们出这个送那个,我们实在不好做。当然,若您能拿出三司使盖印公文,确认要造江堰,我们该出力时肯定出力。”

范令易表情终显一丝无奈,“不瞒姑娘说,我上官不肯受理,除非当地已筹齐先期物资,才愿意往上递折子。”

所以,这位正八品的大人就自己贴钱?

第263引 轻松挥霍

北都沦陷,颂朝在都安建起新都,连皇帝都另立了一个,更不提官场更替。然而换来换去,换不掉为官之道,换不掉等级分明。

像范令易这般,想为地方做点事,但上司不肯冒险,叫他筹齐先期物资,根本就是让他知难而退的借口。

节南看得出来,范令易却死心眼子,正儿八经来筹备。

“范大人做了多久的都水监丞?”节南想,看看这傻官能不能救吧。

“今春刚从巴州调上。”范令易回道。

“范大人巴州人?”

范令易摇头,“不是,在巴州当了三年县衙主簿,三年知县。”

“哦,那巴州第一花魁所在的花楼一定不属范大人管辖。”节南看范令易笑得尴尬,“我没别的意思,范大人既然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且容我给你讲个都水司的规矩吧。”

“愿闻其详。”范令易并非死板之人。

“都水监知事虽然负责工事,却没有在哪儿进行水利的直接提权,你就算筹齐先期物资,他也不会上报,范大人你不过白费工夫罢了。”

范令易一怔,随之笑道,“惭愧,我也犯了人生地不熟的忌讳,为官六年,竟还要由姑娘提醒。”

节南对这位自愿筹资的官员搞不了恶劣,“这事你大概可以找主管农桑的巴州地方官。农事最重,江水决堤泛滥,淹没农桑,秋收惨淡。”

范令易叹口气,“早在我还是知县时就已经向上官提过,知州只道银钱紧缺,阁部不理三司不允。今年我调任都水监,还以为终于能促成此事,想不到仍无从做起。”

节南鬼主意多,“范大人肯定是举子出身,不知是否看过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

范令易道,“自然看过。”

“范文正公一文红了岳阳楼,也红了滕子京,却有多少人知道范文正公当时是看图作文,滕子京根本没有重修岳阳楼,倒是借了这篇《岳阳楼记》完成政绩,升官走人之后,由后来继任者重修的。人人赞滕子京,我笑人云亦云。不过,反过来看,像这般一首诗一幅画一篇文而红遍天下的事情,当真不少。巴州地处偏远,众州府中默默无名,若范大人找些当朝名人,诗词歌赋赞一赞叹一叹,没准传到皇上耳里,修堰之事或许也就水到渠成了。”最近的吹捧例子就是刘彩凝这位才女,节南因此有妙想。

范令易眸中惊奇,从未想过这个法子,“……姑娘见地不凡。”会有用吗?以名人宣扬之力?而且熟知官场之道!

节南哈哈一笑,“范大人别这么夸我,我这人不读正经书,就爱找旮旯角落,不知《岳阳楼记》这背后的故事真还假。不过名赋名画意义深远,范大人可以参照一下。水利工事动辄百万,你东凑西捡,搭上自己家产,买到的物资也只是杯水车薪,我们损失不算大,可惜大人一片良苦用心化为泡影。”

范令易连连点头,“听君一席话,我茅塞顿开。今日来,原是想听听九公子高论,见他不在,才要兑了他那张借条。九公子不重诺,尝尝率性而为,我真怕他不认账。”

节南听了,眼儿转一圈,“这么,范大人,买卖上的事我做不了主,却管账房。钥匙就在我这儿。你拿着九公子写的借条来讨银子,按理我当还银子给你。三百金换五千贯钱,您要觉着好,我立刻给你取去。”

江杰直眼。

范令易良心官,所以会犹豫,“好是好,就怕九公子怪罪你……”

节南马上接话,“怎么会啊!九公子很讲道理的,只要账本和借条对得上,又是他亲笔写下的欠条,事关安阳王氏之高名,应该夸我还来不及,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也了一桩心事。”

说罢,也不等范令易深思熟虑,节南就到库房里取了钱箱,当面点清五千贯的钞子。

范令易见节南如此爽快,也不多说了,接过道谢,“这银子我绝不私用,等到将来修堰,就当九公子捐给这项工事的,为他刻碑纪念。”

节南笑得眼眯成线,“这个好!钱财身外物,哪及名留芳。再说,范大人要真拿下修堰公事,给九公子送上买卖生意,也是返还了嘛。”

“呃——我本不好意思真拿钱两,才提出换成实物。如今却拿了钱,若需物资,可能就要在巴州当地购入了,不能以公谋私,为友人谋利。”

节南心里笑不动,“范大人高风亮节,我相信九公子一定明白。”

送走范令易,花出去五千,节南快乐地锁上库房门,一回头瞧见江杰神情古怪看着自己。

“六姑娘,咱账面没多少钱。”才想这姑娘懂行,眨眼白送人五千贯。

“九公子不在乎钱。”原来挥霍是件很爽的事,而更爽的是,光明正大胡作非为!

江杰不知怎么接话。

节南轻巧转移话题,“江师傅,带我瞧瞧新造的火铳啊。”

“行。”江杰一想,九公子那么能干的人,敢把库房钥匙交给六姑娘,轮不到他瞎*心,“六姑娘上回给咱的图纸太妙。传闻古有神器飞天鸦,如今早已失传,但六姑娘的旋式发射器倒似飞天鸦之形,而且半空发箭,解决火铳炸手的毛病。”

节南没得意,“火铳这东西毛病太多,威力有限,只有你家九公子当宝。”

走过丘顶,漫步入山,茂林之后山路陡下,很快来到一座山谷。

山谷人为挖成,谷地开阔,造着好几个大棚。大棚里工具琳琅,好多奇形怪状,见所未见。匠人数十,热汗挥洒,专心致志。

离大棚较远的平谷,几人围着一大架的木轮铁弩,忽然砰一声,一物如大鸦嘴,飞上半空,往下喷出五六发铁箭,铁箭空中爆火,落地炸起泥石,惊了隔山鸟群。

江杰喜道,“嘿,六姑娘一来,大家伙就争表现,这坑炸得肯定大。”

节南抱臂远观,“记得别把功劳再归到九公子身上去,以床子弩改良过的攻城器发射火铳箭,就不能称之火铳了。”

江杰不含糊,“九公子说了,这东西要成功,那得算作炮。”

炮,颂朝早有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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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引 拔脑找打

右手还很灵敏的时候,节南和其他人一样,笑过火铳,瞧不起火炮,觉得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经不起考验,也难怪各国官部的态度先热后凉,一度热闹的火器沦为笑话,最终还是回归平常百姓家,逢年过节放烟花。

然而,跟着王泮林打交道,也许周而复始之中瞧出了些不寻常,也许出于对匠工们孜孜不倦的钦佩,她那颗对工造冷淡的心时不时会热起来,甚至无力的右手也生痒。

节南到底还是走过去看坑。

江杰亲自丈量尺寸,*地报,“一丈七到两丈,石头比之前碎裂,箭头最深钉进两寸……”

节南跳入坑底,抬头看看方才飞天鸦的位置,环顾四周。

江杰不知节南看啥,只说好好好,飞天鸦威力足。

节南冷不防泼下一盆冰水,“不要再在飞天鸦上花工夫了,不实用。”

江杰哀叫,“为啥啊?”

“飞天鸦早失传了,仿不出书上说得霹雳雷霆的威力,肯定就有哪里不对。飞鸦轮盘上天,从空中再往下吐火箭,若不能解出其中奥秘,本身是有很大缺陷的。上空才发,可容敌人充分准备;无目标旋射,不分敌我;发射床太轻,射高不能射远,只能两军对垒时起个先发。”给图纸的时候干脆,等到真正应用起来,才感到不好。

江杰说,“先发就先发。”

节南却现实得多,“不,南颂只会守,颂军只会守,防御是今后重中之重,不会喜欢这种半吊子的飞天鸦。不能运用,就没必要钻研。上回我看你们往木管填火药,炸起来碎木片十分惊人。木片杀伤力有限,要是铁片呢?我看书上记载,曾经有人造石炮,炮管一人双臂合抱那么粗,也填火药,却不了了之。”

江杰听后,想了好一会儿,但摇头,“火铳都让人笑没用,炮这东西还不如床子弩,好歹火铳能打个对面仗。而木管经过反复试用之后失败,我们还是认为用弓弩出色的弹力发射好。”

“这么嘛。”节南挑挑眉,“看你们对火药推崇备至,我近来也渐渐期待了,不过只在火铳上寄予厚望,是否眼光狭隘了些?到底你们推崇的是火药之力,还是弓弩之力?”

江杰愣住,“这……”

“如果是火药之力,枪能用,炮当然也能用。我们不能只在弓弩上改良,而应该发明全然不同以往的武器。”铁浮屠之所以强大,正因为师父和众匠们不拘泥以往,炼成了一种全新的铁料。

节南不能造弓了,反而可以跳出弓弩之形,看武器之质。目前这座工坊里造的都是改良添火药,试用时能让人眼一亮,轰声鸣耳,但满足感消失得也快,让她不自觉同当世最强的弓弩比较,就发现其实并不优越太多。

江杰这时脑袋里全是节南的话,连节南说走,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人走出老远,他突然一拍脑瓜,冲着节南的背影高呼道,“木管容易炸,就改铜管铁管,行不行?炮就是大个儿嘛,把枪管放大几圈,多填火药,改装铁球,行不行?”

节南回头笑,“我管库房,你管工房,你自己瞧着办。趁着东家不在,胡作非为又何妨!而且,我十五日后正好要跟人打架,你要能赶上,我直接拿着试手,没准一战成名。”

这就趁乱添乱了!

江杰眼珠子凸得白亮,立刻跑向工棚,找众匠商议去也。

节南回库房待了一会儿,并不像口头上说得那般轻巧,出来时拿了几管失败品,才悠悠转到长石屋前,与赫连骅会合。

赫连骅抱怨,“看个账本要那么久?”再看节南手上多了一只包裹,“什么东西?”

节南把包裹往他手里一塞,“当丫头的哪儿那么多话?拿着就是了。”

赫连骅哼,“不巧,我还是左拔脑,有必要提醒帮主,勿沉溺于美色。其他营生打杂不要紧,自己的营生就得把握在自己手里,别当了摆设还给人背包袱呢。”

节南假装打呵欠,表示对方乏味,“你别是左拔脑了,我把帮主让给你,你直接和王九唱反调去。不然只要我当着帮主,就喜欢看俊生——”再加个但书,“只有一种我沉溺不了——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

赫连骅气得七窍生烟,“那是故意扮作的女相,小爷我堂堂大丈夫,虎王面铜铃眼——”

节南扑哧笑出,“回去让小柒给你吃一剂山中王的汤药,再到我跟前说这话。”明明是粉花脸桃仁目,细皮嫩肉。

赫连骅在柒小柒手里吃了两回药,闻七丧胆,对这么古怪的药名一点不怀疑,好奇就问,“吃了山中王,就能变成虎王面铜铃眼了?”

节南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赫连骅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时,却陡然一本正经起来,“我想到了,真能变的。先弄晕了你,再给你额头上刻个王字,眼皮上纹一对虎目,呀呀,江湖名号都有了……倾城狂肆邪梦虎!”

赫连骅出拳。

那一拳,没有收敛,集他这些年的苦练,汹涌如一股劲流,直扑对面那张狂肆笑脸。

气死他也!

所以,他没瞧见节南眼中正恨技痒的炫彩。

节南抬起左掌,仿佛推得很慢,游左游右,似打着什么,再五指一握,将赫连骅的拳头捉了正好。

赫连骅本来诧异节南怎敢接拳,让她的五指捉握的瞬间,明白自己的劲气已经被她化解。然而,明白得太晚,那五根葱白的手指,看着纤细,却带千斤力,只觉自己拳头骨咯咯作响,痛到极点又不痛了,就好像拳头不是自己的,脱离他的感官之外。

这要换做拽一点的江湖人,早吓呆了。

但赫连骅是丁大先生的弟子,就算自学成才,那也是捧着丁大先生平生绝学的精华要义自学的,加上他又爱钻研武学,功夫绝对上乘。

让节南那么狠狠一握,拳头麻痹的瞬间,赫连骅突然往前一蹬,借着节南定住自己拳头的这个点,身体横腾半空,变幻出一招“横看成岭侧成峰”,另一手五指化做峰尖,往节南左腕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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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吃年夜饭啦!大家金鸡年再会啦!

第265引 依葫芦瓢

怪石屋外,赫连骅被“倾城狂肆邪梦虎”这外号激出斗心,更让节南轻而易举化解了他的拳势发出全力,身如剑,指如峰,任是谁的腕子,都未必受得了。而且,他自认这招出得极快,对方肯定躲不开。

节南确实没躲。

赫连骅,起初是让王泮林送来的,受软筋散牵制而不得不服,又知道她姓桑,想要从她这儿拿到对燎四王子有利的物证,顺势加入兔帮。所以他无忠心也无诚心,动不动就搞离间,是典型幕僚的做法。

节南不需赫连骅的任何心,但他留在她身边,必须给她放乖啰,踏踏实实干活,既然口头警告没作用,就只能动手了。

所以,她这一动,也不留情,抬起右袖就扫向赫连骅的五指尖峰。

赫连骅连想都没想,当然更不可能犹豫,遇神杀神,遇袖撕袖的一股凌厉奔去切腕。

“啊!”

明明只隔了一层衣袖,却感觉撞到了一座山,疼得赫连骅急忙缩手。

节南轻笑一声。

正是这声轻笑,赫连骅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又窜上来,喝道,“远近高低各不同!”

同时,缩回去的手刀打出无数道掌,看着远近高低,影踪不清,不知要打哪里的要害。

节南道声好,左手放开赫连骅的右拳,侧身一让。

赫连骅以为节南要闪,一边得意一边喊,“别想躲!”

节南却出腿,听声辩位,看也不看,往侧旁高踢一脚——

锵啷啷——

一只鹿眼大的铜丸撞到石屋大门,滚落地面。

赫连骅大吃一惊,“你怎么……”识破了?!

节南嘻道,“我在丁大先生手上吃过这招的亏,不过丁大先生比你光明磊落,一把戒尺早拿手,你玩得是袖里乾坤,前头远近高低无实劲,其实是出暗器来砸我的后背心。赫连骅,我代丁大先生拨正你吧!”

她说罢,神情变得极其认真,从路旁折下一支柳,缓吟,“横看山岭侧成峰——”

峰字陡收,足尖看似轻巧一点,人飘来,右袖翻飞如祥云涛涛,半肩乌发若山上深林,右手并指刀,毫无凌厉,莹白似玉。

相同的一招,赫连骅是强劲之势,节南却是柔丽清美。

赫连骅不知节南右手废了,但看节南竟学去他的功夫,还用翻袖改进他的直拳,根本瞧不见她的右手,就不敢硬碰硬,怕像刚才那样撞打石头。

所以,赫连骅闪身侧让,倒也不甘示弱,右手成爪捉向节南的肩头。

赫连骅捉了个空。

原本近在眼前的妙影,突然飘左忽右,前后远近,只听她淡淡再诵——

“远近高低各不同。”

赫连骅不及叹,胸门前,小腿肘子,左脸面,各被她的袖子甩到一记,等他不自禁往后退,就觉心俞穴钻疼钻疼。他心中道糟糕,竟忘了这式的真正意图,回头往下瞧,背上多出一根柳枝,叶子青绿飘飘。

赫连骅当下就哇哇大叫,“桑六娘,你真打啊!”

还以为这根柳枝插到肉里去了,赶紧伸手挠背,哪知枝条悠哉落地。

“不识庐山真面目——”节南的声音就在赫连骅耳边响起。

赫连骅叫,“糟——啊——”

两道黑峰戳眼珠,赫连骅赶紧闭上眼,只觉疼酸出泪。这时,他脚底打转,双掌生莲花,拍出道道掌风,以防节南偷袭。

这一式“观音座下莲花渡”也是师门绝学。

但等赫连骅打出五六朵“莲花”都没拍着什么,睁眼瞧一圈,居然不见桑节南,正奇了怪——

“只缘生在此山中!”

爽朗笑声空中落。

赫连骅才知道把眼皮往上翻,却已经迟了,脑袋上方千斤坠,他嗷一声被打趴在地,吃了一嘴泥。

节南从他后脑勺沿着脊梁骨点下足尖,最后在他腰椎尾跃上,漂亮一个前身翻,双足落地不起尘,拍拍手,道声,“丁大先生了不起,能将诗词融入武学,妙哉!”

赫连骅面扑泥地,没动弹。

节南哎呀,却听不出半点内疚,“这就挂掉了?柳枝刺破的只是衣衫,千斤坠减了九百九十九斤,蜻蜓点水的轻功走脊梁,为保赫儿活生生的倾城姿容,我可是用足了心思。”

赫连骅顿时抬脸,呸出好几口泥,转头怒瞪,也不顾眼泪鼻涕一把流,“桑六娘,别把你那套邪门歪道的功夫与我师父的相提并论!”

看不明对方的身手,但看得出对方的功力,让赫连骅心惊胆颤。

他赫连骅远不是这姑娘的对手!

而他曾以为,这姑娘只是让王泮林*控的草人面人泥人,也许有些小聪明,也许长得还不错,也许会点绣花拳脚舞月剑,哪知——

好到恐怖的身手!

不但是身手,还有收放自如的绝杀之气!

这样一个高手,只怕不止杀过人,而且杀过很多人!

邪门歪道!

绝对不是正派武学!

然而,赫连骅内心惊艳于节南的悟性,能将前两式依葫芦画瓢,后两式全然率性,却更好拔炼出精髓,比他这个照着师父武笈自学的,强胜得多。他甚至不知道,这四式功夫会有如此多重的幻化,竟能真得达到诗词的意境。

节南笑而不语。

面对木头脑瓜,她不会浪费唇舌,更何况这小子显然是拈酸吃醋,嫉妒她悟性高。

“赫连。”稳声唤徒,丁大先生一身苍衫,广袖拢成对,从长石屋里迈步而出。

节南不知丁大先生在门后看了多久,只能猜这位该看的都看齐了,大方浅福,“原来丁大先生也在。”

她戏耍四句诗,随便施展他的功夫,还添油加醋擅自篡改,他会教训她,也顺便帮徒弟出气吗?

丁大先生对节南笑得和善,“我正巧在庄子里刻版,听说桑姑娘来了,就来碰个巧,谁知江杰跟我说你已经出了坊,差点以为失之交臂。”

节南想来想去,这位没有跟她碰巧的理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丁大先生何事找我?”

丁大先生也就直说,“为上回祥瑞饭馆之事再道一声对不住,也想问问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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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跑出门啦,这么晚才回来给大家拜年,路上走着突然想通一处大情节,开心啊!

祝大家新年每天都有快乐的事,正能量成就正梦想,一定要积极向上哈!

今晚9点还有一章。

第266引 三根骨头

“都陈年老黄历了,丁大先生无须介怀,一点小伤早已痊愈。”

节南垂眸淡答,一抬眼,惊见丁大先生已到自己面前,突捉向她的右腕。

节南眼一睁,瞬时眯笑,反将右腕主动送上,连带一大段袖子。

赫连骅起先呆呆听着,心想师父与桑节南还真交过手,料不到师父忽然闪动,把那姑娘的手给捉了。哪怕隔着衣袖料子,他也大吃一惊,喊声——

“师父!”

但赫连骅立刻发觉,不远处那二位已经完全无视了他。

丁大先生其实就是给节南诊脉,诊完后看看节南的左手。

节南立送左腕,眼笑弯弯,还很关心地问,“我这脉象如何?”

丁大先生探过左手脉,沉吟锁眉,“顽皮活泼固然不让人生乏味,紧守自尊却未必讨得了好处,桑姑娘对谁都如此防备,今后只会更加辛苦,而我于你并无恶意。”

脉象平稳。

但是,身中赤朱的人,脉象绝不平稳。

这姑娘作假,而且作假的理由就一个,戒备。

节南敛眸,没再假笑,“丁大先生说得对,只是我长成这样皆因时势造人。”

谁会说自己是恶意的?谁会承认自己心怀鬼胎?哪怕眼前这位看上去很正派,还不是会打她后背,突然来袭!她爹之死教她万事霸气开做,任何时候不能示弱;师父之死教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策无遗漏,诡道占先。而王九也罢,这位丁大先生也罢,都深沉似海,反而让她不要防备过甚?

别好笑了!

“姑娘不累么?”丁大先生叹。

节南笑开怀,“累。”

累得她吐血,累得她暴力,累得她不装好人,就喜欢添乱浇油,助纣为虐,看那些所谓的好人倒霉。

“但是,累总比死要快乐得多。”她宁可活得累,不要死不累。

“人生不止累不止死,不过也罢,人各有志。”

以为丁大先生要来一番论,毕竟是出名的理学大家,结果人家容纳百川,来了这么一短句,就从容走开,看自己还在啃泥的小徒弟去了。

节南可以只听最后四个字“人各有志”,然而脑海里盘旋的是前头八个字,要不是赫连骅那个家伙,她可能会咀嚼出别样意味来。

赫连骅一叫,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鬼哭狼嚎。

“师父为何踢我?”鬼哭狼嚎之后,赫连骅滚站了起来,立得笔直。

丁大先生收回那只教训徒儿的脚,文儒之款款,“想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让桑姑娘打断,否则怎会趴得如此难看,一点名师高徒的样子都没有。”上下打量一眼,“这不挺利索的嘛。”

赫连骅苦着脸,右手举左手,“师父,我这五根手指头肯定被桑六娘打断了,一动就揪心疼。”

丁大先生还没细看,节南自觉招供,“丁大先生,您徒儿说得可能是真话,我今日戴了护腕,单凭令徒那只比千金姑娘还漂亮的手,确实会反伤了自己。”

赫连骅本来是夸大其辞,一听节南说戴护腕,马上跳到他师父跟前,奉上他的左手。

毕竟是师徒,丁大先生认真验看了一会儿,随即转过眼去望节南,“桑姑娘的护腕可否供我一观,也好给这个莽撞的笨徒弟确诊。”

节南将袖子撩至腕上,露出一绣花缎面包裹的扣环,只有扣接处没有让缎面覆盖,黑沉无亮。

赫连骅没瞧出材质,但听他师父轻轻道一句——

“浮屠铁……那就怪不得手骨断了三根。”

赫连骅没在意“浮屠铁”,大喊,“桑六娘,你弄断我三根骨头,怎么算?!”三根啊三根!

丁大先生看向赫连骅,手里突然多出一根戒尺,在他脑瓜顶打一记,“技不如人,还好意思算账。即便算账,也不过让桑姑娘多弄断几根骨头罢了。你怪我没教你,拿了我给你的书又只会依葫芦画瓢,偏偏还自以为武功高,喜欢挑衅卖弄,所以这骨头断得活该。”

赫连骅不敢再大声嚷嚷,在师父面前乖觉如小小子,“这不能怪我,怪桑六娘功夫邪门,还偷学乱用师父自创……”

丁大先生再打赫连骅一记,“遇到高手还不自知,桑姑娘单看过两回就能学去,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利用自身轻功上乘,将剑法改为掌法,气劲充袖,迷惑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对手,一招一式内功外功皆修为正派,哪里用了半点邪门功夫。你若懂得谦逊,就未必输得这般狼狈了。”

“她才多大年纪,不练邪门速成心法,哪来那等修为?”赫连骅仍不信。

丁大先生摇头,“你的悟性终受性格所限,但有些人不仅天分高,还努力,再加上根骨奇佳,就是一代绝顶高手。为人师者,能收到这样的弟子,大幸也。”

赫连骅看他师父目光如炬,撇撇嘴,“师父,当着你徒儿我的面,夸别人的徒弟,还扼腕叹息那不是你徒弟,恨不得破例收人当关门弟子,是不是不妥当?我这个徒儿还活生生的哪!”

第三记戒尺打下,丁大先生不看赫连骅抱头叫,对节南一颔首,“桑姑娘,待我教训一下这个笨徒弟,六月十五前把他送回。”

节南表示无所谓,“丁大先生只管拎走,伤筋动骨一百日,十几日的工夫养不好。到那天非但派不上用场,万一有个好歹,我还对不起大先生您。”

丁大先生却道,“不过断了手指头,胳膊腿都没事,当个大力棒槌还是可以的。”

赫连骅有气不敢出,有声不敢吭。

节南要笑不笑,“那就随您了。”

丁大先生弯腰拾起方才节南用过的柳枝,“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桑姑娘,请接好了!”

话才说完,柳枝笔直飞向节南。

节南右袖一抛,接个正好,正想翻腕将柳枝的疾劲打消,柳枝却乖落袖中。

这回,丁大先生没存较劲的心思。

节南双手轻合,抱了半拳,“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谢丁大先生不追究我的冒失。”

第267引 公子尾巴

师父说过,门派之间最忌讳偷学。

今日,节南一不小心犯了忌讳,但丁大先生以诗赠柳,说他不计较这事,所以她要谢他。

节南是个聪明的姑娘,学武成武,学匠成匠,学棋成棋,学诗成诗,偏偏没有炫耀之心,所以在赵雪兰眼里不是才女,在赫连骅眼里不是高手,在很多人眼里不是一下子出挑的。

然而,丁大先生与节南打了两回交道,见识过她的功夫,又试探过她的悟性,自身就具不凡,怎能察觉不出她通透的智慧,“今后有机会,再让我徒儿向六姑娘讨教。”

赫连骅眼睛锃亮,“师父终于肯教我?”

丁大先生笑而不答,背手走了。

赫连骅冲节南挑挑眉毛,比划一个他最强的手势,急忙跟着他师父接骨头去。

节南笑望两人走远,却返身走回长石屋,在杂乱堆砌的弓弩弩床和兵器里穿看,自言自语,“说什么来碰个巧,江杰说我走了?这位丁大先生真不会说谎。”

她出库房的时候,江杰在山坳里,根本不知道她离开。从库房到这里,她没见到一个人,和赫连骅一出门就开打,丁大先生竟似从头看到尾。

那就说明一件事。

丁大先生一直在石屋里。

然而,以她桑节南的耳力,石屋里如果有人,是躲不过去的,除非那人是功夫好手,刻意隐藏自己的形迹。

问题就来了!

为什么丁大先生在屋里却又隐瞒?

节南走过那张又宽又长的木桌,上面堆着一卷卷的图纸,还有王泮林用来作图的炭笔竹尺和调色的白瓷台。有一卷纸半铺着,她一眼就看出是兔儿蹬,不由大觉好笑。

这人真是把画画的天赋都转到造兵器上面去了。

端午那日用来震慑马成均的兔儿蹬,确实是以神臂弓为模子改造的。师父死的不久前,节南终于成功还原颂朝强悍的杀伤武器神臂弓,并对弩机进行改进,射程更远。师父死后,她当然守口如瓶,冷眼看金利一家子为神臂弓伤神伤脑。

以王泮林成日算计别人的脑袋瓜,恐怕早就看出兔儿蹬与神臂弓的相通之处。

“姓王的,排九的,也有君子之风。”没想着从她那里骗,而是凭自己本事来造。

节南一边自言自语,也不关心王泮林画得对不对,将屋子各处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回到长桌前,坐进王泮林画图的那张椅子。她想来想去,除了那堆乱七八糟的失败品,大概就这张桌上的图纸最有价值。

别看王泮林平时抠抠磕磕,“心怀鬼胎”,还真是没有她那么疑心重,用人似乎不疑。借文心阁这块地方弄弩坊,也不找武先生们轮值守护。里面还好,有江杰他们住着,可是这间王泮林自己花精力很多的屋子,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门房小厮是摆设,回回要听人唤才出来,而且日头一落就回自己家去了。

那一卷卷的图纸就摆放在桌上,也不放个带锁的柜子,就把秘技摊开着?

节南问过江杰。

江杰这么回答,“九公子是出钱的东家,这点咱大伙都知道,见了面绝不敢对他瞎咋呼。但这造弩造器上的事,那就得听咱大伙的了。他才学几年的木工和火药,在白纸上涂几笔,在木头上刨几下,难道就能造出神兵器来了?这就叫纸上谈兵。起初有人好奇,如今没人把那些图纸当回事。九公子自己都笑自己,离成功总差一点点。”

但是,节南是见过王泮林调制火药的,威力很大,点火的引线也把握得很准。而在更早以前,王泮林带她来这间石屋,问她追月弓的造图是否准确,她就已经惊讶于他的观察力了。

她虽不以为江杰仗着经验老道,轻瞧了刚刚入门的王泮林,却觉王泮林还是极具天赋的。这样的人,哪怕起步晚,也绝不会进步慢。而,王泮林还狡猾——

节南往后靠上椅背,忽然感到某一块不平,回身找,见梨木背条上刻着一幅日出江花图,半轮太阳特别凸高,就禁不住伸手。

按。

按不动。

转。

转不动。

然后一拔,半轮太阳掉进手心。

节南这个探子出身,疑神疑鬼的性子,就突然想起当初看见的追月弓来。她记得,那把巨弓上有一个半圆的凹纹,还以为是月亮的标记。而追月弓一直架在摇齿床上,靠着墙角,没挪动过。

节南眯起眼,走到追月弓前,将那块半圆木凑上凹文。

竟然不大不小,正好放入。

她稍稍往里推进去,便听到咔嗒一声,弩床齿轮自己转了起来,拉开追月弓的弦,弦紧而墙裂,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有风扑面。

机关和密道。

节南见怪不怪,但觉就算王泮林藏在里面,自己也能做到面不改色,随即取来一根蜡烛,点了火就钻缝隙。

墙后一条黑咕隆冬的甬道,还放着一台追月弓床,是用来合墙的机关。对于机关术,节南虽不像小柒钻研深,好在这个机关并不复杂,只需人力摇把手就能重新合上墙。

甬道造得简单,节南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底,烛光陡然扩远,照出一间正正方方不大的石室。不知从哪儿,有几缕天光漏下,不明亮,也不幽暗,还有干爽的风。

节南突发奇想,笑嘻嘻探风,“九公子在吗?”

不怕,心却跳得快,一种揪住某九尾巴的*感。

她在王泮林面前似乎保不住任何秘密,可她即便知道王九是王七,他仍神秘兮兮。

石室很干净,干净到空无一物,唯一的选择就是打开石室那头的门。节南走过去推开,居然看到一串向上的石阶。石阶之外,天空洗蓝,能听到雀儿啾啾,叶儿沙沙,竟就这么从“密室”走出来了。

节南索性吹熄蜡烛,拾阶而上,然后失笑。

一排古朴却雅致的木屋,一片白石流清溪,清溪上一座竹桥,桥对面摆着好些奇奇怪怪的大物件,再往外就让密林环抱,被高坡隔开,连木屋也靠着密林山坡,只有清溪能流出很远,蜿蜒到人迹罕至的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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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在外面,更新有时候赶不上,所以重新调整一下更新时间,6点和9点各一更。因为事情多,只能保证双更,下个月会将加更补上哈!

第268引 匠九之画

这是一块宁静的山坳地,小归小,一人住足足有余。

节南暗道自己怎么忘了?王九喜欢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看南山楼,前园其实是后园,前厅其实是后厅,颠倒正常的奇异思想。按照这一奇思,那间长石屋是杂物房,甬道是长廊,地下方屋是门厅,这里才是王九画造图刨木头,做正经事的地方。

“王泮林。”节南这回明喊。

她还想起来,小桥外的那片高坡背面就是工坊库房。每几日跑库房一趟,眼见密林起涛,万万料不到阴山背后有王九,跟她当着好邻居呢。

无人应。

节南转身下石阶,穿过石屋,走出甬道,关上墙门,再把半圆的日出放回椅背,将一切恢复如初。

主人不在,她不会随便进那排木屋,哪怕她可以笃定,丁大先生就是从那里出来。

也许有机会的话,能问问王泮林,到底用了多少银子,让丁大先生为他鞠躬尽瘁。如果是她能赚到的数目,也不要苦心积虑弄兔帮收小弟了,直接动用整个文心阁,灭神弓门就易如反掌了吧,可能还没王九这个人难搞!

不过王泮林好东西真是多,方才椅背上刻得是日景,这时再看却发现也能是月夜。因为日头偏西,屋里暗下,雕画中的江浪不知为何能泛出银丝,如同月光映江一般。

节南准备走了,忽然再瞥见那半卷兔儿蹬里还夹着一层纸。

她这人吧,索性什么也瞧不见,就能不好奇,但凡让她瞧见一丁点儿古怪,便会忍不住探究。

“真是太乱了,我帮你收拾一下,你就不用谢我啦。”朝天说了一句,仿佛这么就光明正大了,节南弹指而出。

卷轴滚展,炭笔所绘的兔儿蹬部件很潦草,有些地方改了又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线条。节南一挑眉,本来就好奇那层夹纸是什么,却因此重新坐下来,看这张造图了。

兔儿蹬几乎就是神臂弓,神臂弓除了制弦的讲究,还有弩机的秘密。单兵*作,射程却能达四百多步,这么神奇的发力多在弩机里面。

王泮林着重画的,正是弩机,在普通弩机部件基础上改进了多次,显然没有大进展,很多红笔批叉,失败却还没放弃。

看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标明各种尺寸的精细部件,节南突然觉着自己不该再把王泮林当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子弟了。

这样画法工整,讲究精确的造图,拿给任何匠人看,都不会以为出自新手。

就弩司或箭司而言,匠工和画师是分责的。手艺好的,未必作得好造图。画功好的,就更不一定有手艺。成名大匠中,用造图来造弓的,寥寥无几,直接就在实践中摸索,甚至鄙视造图者也大有人在。

这却是很多传奇式的名弓失传原因之一。或将造图看得太轻,或将匠人看得太轻,以至于割断造图与实器的联系,渐渐就造不出来了。

王泮林不仅会画,而且画得还精准,完全不具写意或传神,就是最大限度地绘出了实物。他自己还动手,兔面具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这间长石屋里的失败品也多是他亲手所造。

突然,在造图最后一角,节南发现一只手绘墨绒兔,耳朵一只竖一只贴,大眼警惕盯住一盘果子,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能跃出纸上,化作真兔子。

节南没有就着兔子多做联想,只叹从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变成规规矩矩的工笔画,从心怀天下的骄子变成拿刀拿刨的匠人,是走了一条怎样的心历道路?只知他大难不死,只知他养伤许久,但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呢?就像她所经历的,师父死在眼前的无力,全家只剩尸骨堆的愤怒,自小被亲娘抛弃的痛楚,只能她自己背负而已。

这时,她所感受到的,不过是王泮林再也画不出磅礴,再也画不出震撼,对本人而言却毫无遗憾,甚至对过去的成就弃如敝履,心无旁骛得钻研起全新事物。

这样孜孜不倦的王泮林,很难想象他对自己的死亡轻视到了随意可抛却的地步,只活今日不活明日,专注于眼前的每件事。

门外出现一道人影,大剌剌站上门槛,丝毫不在乎不能站门槛的说法。夕阳斜照,勾勒出圆乎乎的肩臂,粉澈澈的福脸,还有一刻不停动的嘴。

节南望了一眼,这才拿起那张夹纸,放心念道,“南山君:巴州一别,白驹过隙,巧遇香洲诸友下扬州,妾欣然同行。中途水道颠簸,只得换走山道,虽野狼成群猛虎耽耽,无畏亦无阻,恨不能骑鹤速至。偏近乡情怯,寄挂亲人健康,更不知虎狼意,心中彷徨,愿君入梦来相会,来世再续今生缘……果儿慕笔。”

柒小柒笑,“哎呀,哎呀,好不肉麻!那姑娘直说让南山君去接就是啦!转来转去跟鹦鹉舌头一样捋不直,可怜楚楚的,听得我耳朵都要累聋了。欸——”突然念了南山君两遍,跳下门槛,“臭小山你什么时候装男子骗姑娘,这生死相许今生来世的,我居然不知道?!”

节南好笑,“我又不是南山君。”

柒小柒不鸟这个师妹,“臭小山,你藏得了头藏不了尾,谁不知道节南就是大终南山啊,又称南山。南山君不是你还是谁?”

“还是王九。”节南摇着这张皱巴巴的纸,看似淡眼,却不漏一处得又默读了两遍,“王九住得地方叫南山楼,这信就放在他桌上,不是他才怪。”

柒小柒走过来,粉粉的福脸吹鼓了腮,咬着一根木签子,挤扁的眼汪汪可爱,“小山别伤心,这个有主了,咱再找更好的,没啥了不起的。你要是气不过,我帮你揍他一顿,把他牙统统揍掉,堆一座小山出来,看他变无齿了,还能不能用一张脸招摇撞骗。”

节南哈哈直笑,“臭小柒你什么意思?把王九说成唱戏那俊生,把我说成你啊?”

第269引 花魁之约

柒小柒拿出木签子,上面串着腌甜梅子,手指头那么大,还只被咬了一小口,用来说明她自控,“你在别人面前只管装,装剑童,装兔帮主,装打杂,装侄女,装千金,要想瞒我就算了吧。王九那么压榨你,以你的性子早把他大卸八块了。不提门里那些,就刚才那笨蛋,你下手可不含糊,断他三根手指头。”

“王九不懂武。”节南并非狡辩,“他要能打,倒是简单了。我与他斗得是……棋艺。”

小柒将梅子咬回嘴里去,好像想了一下,“你敢说你不喜欢他的模样?”

节南笑眯了眼,“我不敢说。你敢说吗?”

小柒又想了想,居然摇头,“不敢喜欢。你都应付得那么辛苦,我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作为你大师姐,我能做到的就是及时拉你一把,免得你输惨。”

节南气笑,“我不觉得我输过他,只是他先盘发力快,看似我被动而已。且你记住,这人不是敌人便万幸了。”随即摩挲着纸上褶皱,“你来看,这是不是大今军奴用的草皮纸?”

小柒过来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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