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这时候才完成,今天绝对三更。(未完待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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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不答,“你别岔开,我不听蝎王不问蝎王,只因我知他贪图桑家钱财,未必与指使之人有何紧密关联,极有可能就是一笔清的买卖,否则蝎王后来也不会当了大今的开山狗。再说,呼儿纳亲自到凤来找燎四王子养兵的证据,可见大今与我桑家灭门案无干。那么,所有线索就指向一人了。”

王泮林当然也清楚地很,“燎四王子。”

节南不置可否,“我用一年只查到全家死于山贼之手,故而谋山贼下大王岭,手刃蝎王,灭掉虎王寨,自觉当时已经做到最好,虽然在九公子看来是自欺欺人。随后,新线索出来,明知或许还有真凶,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九公子这般,给自己铺好死路。我不像他人,不会将报仇当作此生唯一活愿,以至于其他什么都不顾了。万事有轮,或早或晚,总会转到我手里。还请九公子连这条一道学去,今后多珍惜自己的小命,从容活久,比大仇人寿命长个几十年。如此一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把仇报了。”

王泮林笑不动,“小山你真……”

节南故作凶状,黛眉倒竖,“我真如何?我就不明白了,九公子今日究竟作何是想。怎么看那个马成均都不是九公子的对手,乌明也让你借刀干掉了,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竟打算和马成均同归于尽……”

“并非同归于尽。”王泮林说着又笑,“我本打算等书童点燃烟火,看看马成均的表情而已。”

节南大不以为然,“马成均的表情懊悔也罢,觉悟也罢,再难能可贵,却比九公子的命贱。成翔府那会儿,九公子不管我死活,我以为九公子天性冷血,待谁都一样,结果还是会偏心,岂不叫我心生怨念,要向九公子实施报复么?”

王泮林止不住笑,“我以为你报复过了。”

“那一脚踹?”节南撇撇嘴,刁眼俏皮,“在九公子看来伤自尊,在我看来只解气未解恨,远远不够。”

“因为这张王希孟的脸,所以小山姑娘下不了手?”

王泮林露出一种表情,节南觉得那叫欠揍的表情,正要出手拍他。

“既然受伤了,就消停吧,你我又非初识,到如今还要事事算得一清二楚,说过笑过便罢了。横竖人算不如天算,你不肯听话和吉平一起走,我就只能亲力亲为带你跳水,所以都活得好好的。”王泮林说着话,自顾自走过竹桥,上了水亭,回身冲呆立桥头的节南背手一立,“换过衣裳再走。上回去云茶岛,你换了我家小厮的统服,原本那套衣裙洗净了,一直收在楼里。”

节南哑然,本想反驳王泮林,什么叫事事不用算清楚,但听他后半段,真是没法算清楚的无力感。不过也亏了这种无力感,换好干衣物后,她难得记性没丢,问王泮林上哪儿找吉平要耳环。

王泮林一本正经说道,“吉平平时多在雕衔庄的武馆内,若你急需,我可派人知会,让他跑一趟赵府。”

节南心想一只耳环有什么急需的,就道不必让吉平专门送回,下次见面时再还她就是。

王泮林只说好。

节南跨出小楼,王泮林也跨出小楼。

节南狐疑瞥王泮林一眼,有点草木皆兵,“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我不用你送。”

“谁说我要送你?我去接商娃。”王泮林淡道。

“娃娃跟你住?”节南挺诧异,以为王泮林会把孩子塞进王家后宅。

“是,今日因要见你,才放他到处玩,但睡前听一篇诗经是每日少不得的功课。”王泮林看着廊下一盏画灯,皱眉,似衡量什么,最终没去碰。

节南眯了眯眼,也不动手。她是要出府去的,可王泮林却在自家里转悠,方向相反,这回她没法代劳。

“商娃才一岁半。”还有,听诗经?

王泮林回道,“我三岁作诗。”

节南嘀咕,“一个妖胎,一个凡胎,怎么比得?”

王泮林听得分明,“凡胎由妖胎养着,就得沾上几分妖气,否则两相厌弃怎留得住。”(未完待续。)

第232引 各壶各开

节南想到那只一岁半的娃是有点过份机灵,不知该叹可怜还是该叹物以类聚,想了又想,最后为商娃争取一回福利,“留不住就还送到玉将军府去,好歹乱世之下有本事保护自己,不然纵是诗仙诗圣也无用。”

“小山无须担心过早。我如今深知单当武夫也不行,没有斯文俊气,实难讨好姑娘的欢心,等商娃大些,就送到文心阁里去,文武一并学了。”王泮林一笑,调侃味浓。

节南张张口,转过话锋,避重就轻道,“这要是不知情,还以为是九公子的儿子呢,想得这么深远。”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过几日五哥成了亲,就给商娃定名,这会儿他让老爷子关着,连十二都见不着他的面,更遑论我了。”王泮林说完,打开通向府内的门。

音落正对面,一见王泮林,立刻提灯而来。

节南不觉莞尔。

王泮林却望着节南莞尔。

趁音落没走近,节南低低笑语,“活着多好,鸟语花香,朝夕可闻。”

王泮林也低语,“当真不是寻死,若叫你心疼了,今后我惜着自己这条小命就是。”

节南的神情大受惊吓,小心肝乱蹦,立时咬牙切齿,“九公子千万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得太早,赖了我那些物件,只等全部拿回来,我帮你上吊!拉绳子踹凳子,只要你一句话!”

王泮林眉梢挑高,但笑,“我本来就在说你心疼那些东西,如何到你那里就成了我自作多情?小山,莫想多,否则倒叫我尴尬了。”

节南顿哑,烧脸。

音落静静走上前来,哪知两人一路比她还静,她还一个字都没听见,就各奔东西了。

眼看就要进五公子的不尽园,音落开口道,“九公子,有句话婢子不知当讲不当讲,剑童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似连公子也不放在眼里,来去丝毫不讲规矩,只怕让大总管他们知道,要执家法的。”

王泮林冷冷瞥回,“你守着门就是,我自懂徇私偏心。若真有挡不住的时候,你这个帮她喂鱼的小丫头代受处罚就是,有何难为?”

音落一听,咬得唇色惨惨,“公子明知音落之心,音落不敢奢望名分,只求一处好安身。你偏心剑童也罢,纳了剑童也罢,音落绝无怨言。”

王泮林声音冷得掉冰,神情讥诮,“蠢才,与你怎么说也不明白。看在祖母面上,我再多给你几日,若还敢算计我的心思,就赶紧自求出府。至于祖母那儿,我也绝容不得你回去了。”

音落脸色又慌又恐,连声称不敢,哪里还敢多言。

王泮林进了不尽园,在那一大片长疯了的植被里横来纵去,最后来到一排屋子的后面,敲了敲窗。

窗子开了,露出王五那颗大脑袋,比王泮林整整矮两个头。

王五愁眉苦脸道,“九弟救我。”

王泮林双手往窗里一伸,笑得刁坏,“我不管,小东西拿来。”

王五从窗前消失,不一会儿抱出商娃,放进王泮林手里。

王泮林两手没捞住。

还好王五的手没抽回去,手忙脚乱抱进窗里,“我让书童送回去吧。”

王泮林拿目光反复研探睡得很香的娃子,“是不是该饿上几顿?小小年纪光吃不动,四肢痴肥脸滚圆,平时读书犯困犯懒,一见美人精神抖擞。这时不给他掰正了,长大一脸癞蛤蟆相,岂不是给王氏丢人?”

王五听了这话,顾不得愁眉苦脸,神情大不赞同,“九弟,一两岁的娃娃都长得如此滚圆。我近来一直想,这娃娃还是不要跟着你得好。一来你未成亲,不知怎么养法。二来徒惹闲话,好姑娘不肯嫁你。不如抱进后宅去养,我娘自不用说,大伯母喜欢小孩,五伯母也心慈,还有芷姑姑,比养在我俩手里强。”

王泮林看书童爬窗出来,又看着王五将娃娃递给书童,这才道,“你就要成亲了,不若你和新媳妇领去?”

王五马上满面愁云,“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堵我嘴呢?”

王泮林居然点头。

王五叹口气,“随你吧。这娃聪明伶俐,今日还似模似样念了两句诗,真有几分像你,所以才和你结缘。”

王泮林也不说每晚给这娃灌功课灌才气,转头就要走。

王五喊住他,“九弟帮我想个法子,如何退了这门亲事。”

王泮林一笑,眸光清冽,“想不出来。你如今就算不拜堂,逃到天涯海角,但等婚礼一过,刘家千金仍成王家妇,死后必定与你合葬。”

王五趴窗台,“逃无可逃?”

王泮林语气当然,“因为你心太软,我就算有法子,你也不会用,何必我浪费唇舌?再者,你若真想逃家,老爷子关得住你么?”

王五拢眉川,“逃家并不妥,如你所言,刘家姑娘仍会被我耽误终身。”

“那位姑娘的双亲应听媒婆描述过五哥,而老爷子亲口关照媒婆如实相告,既然对方仍坚持这门婚事,怎称得上耽误。”王泮林语气虽凉,字里行间却护短。

王五笑容略涩,“但那女子是安平第一美人……”

王泮林笑出声,“五哥大可不必担心,市井传言皆浮夸,我保证未来的五嫂没那么美……”语气一顿,“……连我们王家的剑童都比不上。”

王五居然能让这种话安抚,“当真?”

王泮林目光温和,“当然。话说回来,五哥这两年在外讲学,难道没遇见过待你好,你又挺喜欢的姑娘?”

王五立即赫然。

王泮林就明白了,马上一脸打听八卦的邪气样,“才子总有佳人顾,五哥无需妄自菲薄。五哥说与我听听,赢了哪家姑娘的心?”

王五结巴起来,“没……不……不是那回事,就是个性子特别好,心地又善良的姑娘,不拿异样目光瞧我,平时对我嘘寒问暖。只是我当时接到家书,以为母亲病重,急着赶回来,没来得及跟她辞行……”

王泮林光挑自己想听的,听完就打断兄长,“五哥,我还得给商娃读书,免得他睡沉了听不进去。明日起也不把他往这儿送了,你安心写篇婚贺祷文,到时候好让十二喜堂上念,可别寄望十二写,他那点墨水加上王小的脑汁,在大日子里根本不够用,徒让宾客再笑我们安阳王氏的子孙没出息罢了。”

他一边转身走,一边去拍娃娃的脸蛋,“醒醒,不然就叫你商蛤。”

第233引 弥留之钟

五月初十,王刘结亲,刘家从水路送嫁女儿,虽然两日前萝江郡主大婚,但这桩婚事仍引得百姓热议,赶集似得跑出来瞧好。

赵琦口说不送礼不观礼,这晚到了,他哪儿能真缺席,早早就带着独子赵挚,连同桑浣,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去王家赴宴了。

所以,赵府整个冷清。

小柒在家。自从上回在船上闹了一场,当着明琅公子的面,吐得没里子,所以一下子发奋图强了,在小膳房里闭关,说要制一种举世无双的毒药丸,毒傻毒丑毒死金利家的。

节南也在家,趁着青杏居无人,将那把真正的神臂弓卸掉,扔进柴火里烧开水,然后就回房睡大觉。

这睡觉也不是真睡觉,属于师父秘传内功,可将赤朱的炽热毒性轮流压在双手手脉,既能骗过桑浣把脉试探,也不影响她用剑。只不过,这种调息不能解毒,只能缓得一时,而且逆向,是很痛苦的。若非赤朱之毒让外伤难以痊愈,小柒又闭关,她并不乐意这么做。

啪啪啪!啪啪啪!

也是巧,节南一套功夫做下来,院门大响。

别看小柒吃东西停不住,其实就是无以伦比的毅力。闭关也一样。哪怕听得到外头的所有动静,除非节南让她出来,天塌都能顶着。

节南对着镜子理一下汗*的头发,这才走出去开门,见孙婆子扶门框喘粗气,头箍歪了也不自知。

“怎么了?”问着话,节南心里却是一惊。

孙婆子是刘氏的陪嫁人,当初守门那么彪悍,后来虽然收敛不少,脚趾头也从来不触青杏居这块地方,这时急跑过来,节南就算霸性,也不得不往坏里想。

孙婆子一抬头,树皮黄脸上老泪纵横,“大夫人吐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把大小姐吓晕过去了,二姑娘又小,家里没个人作主,请……请……”一口气上不来,呛咳了,撕心裂肺。

节南当机立断,立刻把小柒喊出来,就往主院赶去。

小柒本来老大不愿意,后听孙婆子说了刘氏的状况,神情就认真起来。她和节南虽不是寻常百姓,不怕这些生死之事,却并非冷血。刘氏再如何凶悍不讲理,与桑浣斗得始终是家里事,与她们姐妹俩并无不利。如今大限将至,自然不会幸灾乐祸。

一进大屋,姐妹俩就闻到一股冲鼻血腥气。

赵雪兰躺在梨木花榻上,赵雨兰六神无主坐她身旁,一见节南就怯生生喊六表姐姐。

节南安慰了赵雨兰两句,问神色惶惶的碧云,“请大夫了么?”

碧云略犹豫,“大夫人一开始吐血,钱婆子就走出去了,应是请大夫去的吧。”

节南看孙婆子一眼,见孙婆子点了点头。她再进到里屋,只见刘氏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枕头被褥尽是鲜红,嘴角还流着血丝,脸色惨白如纸,闭紧双目,真跟死了一样。

“小柒?”节南皱起眉,刘氏吐太多血了。

正把着脉的小柒对节南摇了摇头,“就在今晚。”

节南叫孙婆子,“赶紧到前面告诉管事,让他速请姑丈姑母回府,大夫人怕是不成了。”

孙婆子怔忡瞪着节南,突然流露悲怆,扑到刘氏榻前大哭大嚷,“我的四姑娘欸!您可不能走啊!大小姐还没嫁,您怎么能走啊!您要走了,桑氏*大小姐真当姑子——”

小柒掏掏耳朵,节南一手就把孙婆子拖离榻前。

节南冷笑,“原来是你们这些无事生非的东西,让好好的人落了心病减了寿命,不知悔改也罢了,这会儿还心里揣鬼,到底帮人算计还是为自己算计呢?”

孙婆子目露凶光,“你管我为谁算计,总不会是帮你姐俩算计。我就不该喊你们来,也不知道你们施了什么毒计,本来挺好的,怎么就叫不成了?夫人肯定就是让你们害——”

赵雪兰突然出现,上前就给孙婆子一个大嘴巴子,抖声道,“给我闭嘴!六娘说得没错,我娘原本挺好的人,尽让你们嚼碎嘴的老皮子弄到今日这步田地。”

孙婆子摸着脸吓傻了。

赵雪兰看向节南,脸色虽然苍白,眸光坚毅,“这么大的事,我不放心交给管事去办,我娘身边我又离不开,麻烦六娘你帮我去王家一趟,请我爹和浣姨尽快回来,但也莫惊了人家的喜事。”

节南自然答应,“小柒懂些医术,大夫来之前她会尽力。要你实在不放心,我就让小柒别管了。”

赵雪兰双眼充红,“不,我相信你们。”

小柒却不给客套友好,“我虽能尽力,是否坚持得到人赶回来可不好说。说实话,你娘这病还当真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不然何至于——”

节南打断小柒的实诚,“小柒,你少说话多做事,我去去就回。”

小柒瘪瘪嘴,转头就拿出她的针灸套子来。

节南来到前庭。

大管事已经得了信,照吩咐备下两匹马一驾车。

节南拽缰绳,利索上马,见大管事有点看愣,淡然挑眉,“愣着干什么?赶紧上马,我还告诉你,等会儿你去找我姑丈,千万别把大夫人的事嚷得人尽皆知,不然冲了人家的大喜事,还以为咱赵府故意找碴呢。姑丈是个大好人,你也得劝他别立刻露了悲切。”

大管事欸欸应着,心想这位表姑娘平日怪不起眼,关键时候丝毫不含糊。

两人催马急行,约摸半个时辰就看到了王家大门。

那真是,雌雄双狮守大门,只比帝宫缩一号,歇山八角立五神,门楣御匾覆喜灯。

某个只从墙走的小兔**暗想,哦,王家大门原来这么威风的。她等着赵府大管事同王家管事说话的时候,忽听有人跟她打招呼。

“桑六姑娘?”

节南回眼一瞧,想一会儿,“……判官大人。”对她而言,官职比人名好记。

来得正是朱红。

第234引 姹紫千红

那厢,赵府大管事有点词穷,似乎王家管事没贴就不肯放他进府,只愿意传话,一直问他到底什么事。偏偏他不能明说,支支吾吾的样子更惹人起疑。

节南心想,还是南山楼的后门好走,正门前门什么的,和她的气质相冲。

别看朱红以前不过是小小御马官,但能给皇上挑马养马,眼神其实非常好使,见状就问节南,“可需我帮忙?”

节南见过朱红两回,也听过他和萝江那点事,只觉这人对宦海浮沉应对自如,大有可能是个极聪明的,当下就十分干脆,走近低道,“大夫人病危,要请姑丈姑母回府。”

朱红立刻示意随从将自己的请帖拿给王家管事瞧,然后说道,“就当这二位是跟我来的,有什么事我担保。”

管事一看都府判官大人给担保,立刻点头让开身,还招来丫头领节南到后宅去。

节南对朱红福了福身,“多谢判官大人。”

朱红道声不必客气,同节南走入前庭廊下,看王家的仆从没注意,才接着道,“听闻赵少监的夫人病了许久,上回我匆忙到府上,那情形并不容我多说。其实,倒是有位熟识的老国医,虽说如今退居在家,我大概还请得动。”

“只要不麻烦判官大人。”节南无法拒绝,也没道理拒绝。

“举手之劳。”朱红自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随从接过就调头出了王家大门。

节南又谢了一回,朱红仍是客气,带着赵府大管事往宴客楼去了。而她就跟在领路丫环的后头,走了足足三刻工夫才到内外宅的墙门前。

王家内宅,节南还不曾来过。上回王老夫人寿宴,摆在外宅的湖边上,好方便各家年轻人拜寿,今日却是娶进新妇,洞房设在内宅中,来吃喜酒的夫人少夫人和姑娘们在内宅会更自在些。

别的还好说,节南就觉得刘彩凝住不上王五那座奇异的植物园子,挺遗憾。

走进那扇优雅的拱门,喜红的灯每盏都绘着不同的画,一路照亮了长廊,其中有一处亭台水榭在灯火中露出华美气派,沉贵难得浮起奢金。

领路小丫头走到水榭对面的九曲桥就踌躇了,左顾右盼。

“怎么不走了?”节南问。

小丫头为难,“我只是领路的丫头,不能再往前走了,这里本该有其他姐姐的。”

节南从来独来独往,“无妨,我自己去就是。”她记得,王家世家,规矩多多。

“这……”小丫头仍是踌躇。

“多半是我来得晚,她们以为没客人了。要这么干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节南笑道,“过了桥就是,还怕我拐到别的地方么?”

小丫头被说服了,指着那排人影绰约的方顶楼台,“那里有三个楼梯口,分别通向两翼和中楼,赵二夫人坐中楼丁号桌。姑娘你上二楼,面朝东,左手边就是。”

节南道声知道,眼看走过另一头,却见那丫头还立在对面殷殷望着,生怕她走错了路一般,让她不禁心叹世家出品就是压力大啊。

“欸?这不是桑六姑娘吗?”

节南转过头来,轻轻一笑,“徐婆婆。”

徐婆子,崔相夫人之乳母。

徐婆子道,“可有阵子没见了,老婆子给六姑娘见礼。”

节南不受,伸手扶住,“自从那日我表姐雪兰邀观鞠社的姑娘们看宝兽,玉真姑娘就感染风寒,然后到别院养病,这都有一个多月了吧,只不知玉真姑娘何时回转?”

徐婆子眸光一闪,随即垂眼皮,对身旁的一个小丫头耳语两句,回节南道,“可不是。别说你们,连咱们夫人都大半个月未见姑娘。不过听大夫说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身子还虚,需要静养。别院气候清爽怡人,夫人就让姑娘再多住些时日,权当避暑消夏。”

节南眉微挑,瞧那丫头上了楼,“也是,夏天闷潮,观鞠社不少姑娘六月里皆要出城避暑呢。”

崔玉真要住过夏天?

那位至今还在蹲大牢的孟元怎么办?

节南心想,果然这两人的姻缘走向不大妙,哪怕沧海桑田唯情不变,可讲究门当户对的世道也一点不变。

但她无心多管,一笑而过,打算上楼了。

忽见,崔相夫人戴氏下楼来。

眨眼之间,节南的神情从诧异转为平和,盈盈作礼,“见过崔相夫人。”

戴氏亲切挽进节南的臂弯,“六娘啊,你姑母正同王老夫人说话,你就陪我走走吧。”

“是。”崔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戴氏也就比皇太后皇后低一级,节南当然不会推托,只暗暗奇怪戴氏找她何用。

这里虽是王家府邸,戴氏却似乎熟悉,很快和节南走入一间花亭,一抬手,徐婆子等人就守远了。园中有块奇形怪状的太湖石,一阵突兀的晚风吹过,每个石孔一齐发出低沉回声,静谧可闻。

节南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戴氏终开口,“六娘你是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玉真能同那人见面,可是你帮忙促成?”

本来节南有点心理准备,知道肯定是为了崔玉真和孟元的事,却想不到戴氏竟然直指自己,但不慌不忙,“不是,不过正好让我撞见,又碰上官差问话,帮忙搪塞了几句,免得玉真姑娘名节有损。”

戴氏双眸定望节南,透出一股子老道犀利,“你何时知道那人的事?”

节南半晌不语,然后回道,“夫人这不是让我两难吗?一面是夫人赏识,让我陪伴玉真姑娘,另一面是玉真姑娘待我如知己好友。我要告诉了夫人,就愧对玉真姑娘。要是帮玉真姑娘隐瞒,却又愧对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我答不得。再说,答不答都于事无补。”

戴氏默然片刻,再问,“雪兰姑娘也知晓?”

节南这回点头承认,“我们同进同出,在所难免,但请夫人放心,谁也不会乱说话。”

第235引 考验真心

戴氏犀利目光稍稍转柔,“如此这般就最好了,毕竟是崔府家事,我亦不想最后弄得要相爷出面,让你姑丈难为。兴许你还不知,吏部正拟工部官职调动,你姑丈这军器少监肯定是要动了,但往上还是往下,尚未可知。”

这是公报私仇的警告。

节南淡然,“我们明白的。”

戴氏看不出节南的冷淡,只看出她顺从,故而十分满意,“我亦懂得感谢,不让你们白担着这事。只要你们能守口如瓶,无论是赵大人,还是你姐妹二人的姻缘,崔相和我都会放在心上。”

节南诚挚地说,“夫人不必客气,我心领。”

戴氏却当成节南客套,“客气什么,等我忙过这阵子,我就替你和雪兰姑娘寻一门极好的亲事。崔相还挺看重你姑丈的,为官踏实本份。他这回要能升一级品阶,只怕不用我*心,请我牵线的人家就能排一长队……”

节南呵笑,有些话既然说不通,就不说了,但瞧戴氏有点停不住,耍坏提起不开的壶,“夫人莫怪,敢问玉真姑娘可好?真得了风寒?”

戴氏立刻沉脸,竟还哼了哼,“休提那不孝女。我含辛茹苦养她那么大,以前谅她年纪还小,对方又是花言巧语之辈,她会犯糊涂也还罢,想不到越活越天真,这把岁数还不懂事。我倒宁可她病个三载五载的,直接当了老姑养她一辈子,总比丢了全家人的脸强得多。”

节南懒得敷衍,又无话了。

戴氏遂挽着节南往水榭回走,“你若有心,帮我劝劝她,横竖她当我这个娘亲是仇人,怎么说都是我无情。玉真从认识你之后性子就开朗不少,或许还能听得进你的劝。”

被寄予这么大厚望的节南却不觉得意,“不敢瞒夫人,我今夜急来见姑母,其实是赵大夫人病势转危,虽想劝玉真,就怕有心无力。”

丧中官户,有数不清的事要办,只有别家来安慰的份,哪有反过来去劝慰别人的。

戴氏哎呀一声,面露同**,“这……你怎不早说?若知如此,我也不拉着你说话了。快快去请你姑母!”

节南叹谓,“不想冲撞了刘王两家的大喜事,而且赵大夫人久病,本就不乐观,或迟或早罢了,故而不打算惊动他人,只想悄悄请了就走。”

戴氏连叹,没再多说。

待等上楼,戴氏帮忙串场,替下正热络应酬的桑浣,只对王老夫人说赵大夫人的病有些反复,赵府没个大人,不得不来请桑浣。

都知道赵府刘氏病了很久,王老夫人也不多留客,还嘱咐婆子去拿了两盒补气老参送给桑浣。

节南看在眼里,且不说另一重身份,着实佩服桑浣的交际手腕,这才多大工夫,连王老夫人都哄住了。

桑浣走出主楼,优雅的气质就是一变,面沉似水,“说!刘氏这回又想怎么发作?才过几日太平日子——”

节南淡道,“约摸撑不过今晚。”

桑浣先是睁圆双目,却又立刻冷下,哼道,“你别被她骗了。她最见不得我和老爷一同出来应酬,回回不让我们安生,花样百出。”

节南回应,“我不知从前那些,只知刘氏吐了一床血。除非她把鸡血当人血泼上去的,不然寻常人吐那么多血,绝无可能逃过一死。”她是吐血的行家。

桑浣仍是不信,目光却有些迷离,到了王家大门外,看到神情同样有些迷茫的赵琦,居然幽幽叹口长气,上前搀扶了丈夫。

“老爷先别难过,保不准是孩子们分不清轻重,等咱们回去,姐姐就没事了。”

赵琦捉紧桑浣的手,一张脸苍老不少,“她才不过四十出头……”

桑浣反扶着赵琦上车,“所以这回也能撑过去的。”

节南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进车里去,即便自觉聪明,这时却看不出桑浣有半点虚伪。而桑浣先前和刘氏斗法,她能瞧出桑浣使用了哪些手腕。

“赵大人稍待。”朱红迈出大门,匆匆上前。

赵琦急忙掀开门帘,微愕,“朱大人?”

“赵大人,下官曾冲撞府上,一直找不到机会弥补,且大夫亦由下官推荐,可否容下官跟去府上,或许还有下官能帮忙之处。”朱红拱手道。

赵琦没想到朱红会跟出来,更没想到朱红还要登自家的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桑浣眼中流光轻转,允道,“朱大人真有心,那就有劳了。”

赵琦对桑浣事事遵从,也道,“朱大人不嫌麻烦就好。”

朱红道声不麻烦,便让王家小厮牵他的马来。

一行人很快赶回赵府,就有管事的报说平时给大夫人看病的大夫和前御医老大夫都到了。赵琦问人怎么样了,管事的支支吾吾不敢说全话。

桑浣大概才相信刘氏可能真捱不过去,竟撇下赵琦就往主院赶去,而且进屋一看刘氏气息奄奄的模样,两眼瞪得几乎眦裂,冷冷道声都出去,将赵雪兰,柒小柒等人往外屋赶。

节南立在门外,对赵雪兰微微一颔首。

赵雪兰就走了出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想要拉节南的手,最后犹豫缩回去,“六娘,两位大夫都说我娘不行了。”

节南不会安慰,但叹,“姑丈在外头呢。”

赵雪兰加快脚步走出屋子去,凄凉凉呜咽一声,“爹——”

小柒从门里往外看,不冷不热来句,“那个判官怎么又来?当自己是这家的女婿了?”

节南本来一耳听着内屋的动静,一眼瞅着屋外的情形,听小柒玩笑般说话,如同陡然头顶开穴,沉眼看了朱红和赵雪兰一会儿。

可能吗?

朱红相中赵雪兰,所以今晚如此殷勤?

不过,当真看不出朱红对赵雪兰有半点心思,自始自终守着礼节,连目光都不曾与赵雪兰正面相对。

如果,朱红真有心思,是被赵雪兰单纯倾倒,还是另有意图?

或者,就是她想复杂了,朱红纯粹出于帮人的一片好心……

这时,赵琦和赵雪兰走进来,又一齐进了里屋。

第236引 一拍即合

小柒直率,不懂也不装懂,与节南咬耳朵,“师叔也太能装了,没人看着还哭得那么真,明明高兴今后再无眼中钉。你多学着点啊。”

节南低答,“你才给我看好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口香,没人争就没劲。你以为人假哭,人却是真伤心。桑浣和刘氏之间的恩怨,说破了天也不出赵家,我们瞧她们斗得厉害,其实就是平日消遣。如今眼看这人就要没了,一时心里空落落,潸然泪下。这等心境,我们这些未出嫁的姑娘是体会不着的。”

小柒拿奇怪的眼光打量节南,“你不是体会着了吗?难道说,你除了有个未婚夫,有个姐夫,还有一个丈夫瞒着我没说?”

节南翻白眼,“我是领会,不是体会。”

小柒切一声,复骂,“不动脑子你会死。”

节南不甘示弱,“动了脑子少死死。”

“娘——”赵雪兰一声尖叫。

小柒往里屋走,节南往屋外走。

“朱大人,您请来的那位老大夫怎么说?”其实问这话有些多此一举,因为那位前御医同赵琦朱红说完话就走了,并未多做停留。

朱红果然摇头叹息,“老人家说神仙难救。抱歉,微薄之力,未能帮到府上。”

隔着两道厚门帘,也盖不去里屋的哀哀泣音,朱红拢起双眉。

“……”节南陡然决意问个明白,“朱大人与我姑丈之前不曾来往,为何近日如此关心赵府的事?”机会是要由自己发现的,缝隙是要靠自己钻大的。

朱红想不到有人会这么直接问,显然不把他之前的说辞当真,就有些尴尬,但正望节南那双聪慧叶儿眼,心中终明。

“只觉赵府与我的境遇有几分像,故而做不到视而不见。”

节南心眼多,转念之间就是了然。朱红与萝江相看之时,郡马几乎已是他囊中之物,岂料半路杀出个刘咬金,挺好一条康庄大道就被堵了,后来虽得了份肥差,多半与他的期望相差甚远,且官场那么大点地方,难免闲言碎语,处境未必像他从前管御马房那样安适。

于是,节南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府这时虽处窘境,今后之事谁也难料,毕竟我姑丈为官多年,朝中还是有不少倚仗的。远的不说,但说我姑丈丈人家刘氏一门,如今可不得了。而我听闻朱大人家中只有一位兄弟,暂居张兰台妻家?”

也许换了一般人,听不出这话里意味深长,朱红却非一般人,闻言沉吟,稍后作答,“是,我弟弟与赵府小公子同龄,我祖父是中丞夫人父亲的嫡亲兄弟,只是祖父不善经营家业,渐渐败落了,偏父母又走得早。不过,本家对我兄弟二人颇为看顾,但我自己不好意思一直打扰,近来有搬出去的打算。

节南察言观色,见朱红神情平宁,就觉这人不爱怨天尤人,挺好一优点。

节南就道,“朱大人的心情我很明白,我与姐姐也是暂居赵府,怎么也不可能住一辈子。不似我表姐,嫡长姑娘,只要我姑丈为她招赘,就能名正言顺住家里了。”

说到这儿,节南叹口气,“怕只怕大夫人这一去,表姐的婚事又要往后拖,一拖就是一年,要把姑丈姑母愁白头发了。”

朱红若有所思。

节南再道,“要我说,表姐若有婚约在身,这会儿救大夫人最好的法子就只有冲喜,正好朱大人尚未娶妻——”

节南心想,说到这份上,朱红要还是不得要领,就证明是她自己又想得太多了,这位根本对赵雪兰没那个意思。

话说回来,没意思也正常。赵府小庙,最近又有些风雨飘摇,可能容不下原本要当郡马的大佛。虽说所谓的郡马,在她看来,其实也就一闲主,基本混吃等死。

朱红突然一笑。

他模样俊秀,个性稳中求妥的深沉,突然如此笑起来,显得翩翩又华丽。

节南心叹,不愧是世家子弟,哪怕已经属于没落的一支。

同时,节南竖眉,坏嘴巴,“朱大人,我身后这屋里头有人危在旦夕,你这么笑法合适么?”

朱红顿然敛笑,“抱歉,只是觉得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桑六姑娘快人快语,胆大包天,做事当真霸道,却也当真爽直得很。”

节南瞪眼,“我不爽直,怕你听不懂。而且朱大人把话说清楚,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呢?”

朱红含笑,“不可说。”

节南打算无视过去,“好吧,既然朱大人已经明白,请问你作何是想?”

朱红眼不眨,目光调向节南身后的明窗,仿佛想看清自己的前路,最终以一种下定决心的深沉语气,“六姑娘可否帮我请赵大人出来,我有要事相商。”

都是聪明人,节南转身就进屋,静静请了赵琦。

“何事?”即便伤感,仍不失警觉,这就是桑浣。

“朱大人请见姑丈,兴许有法子缓解大夫人的病情也说不定。”节南如此回应。

桑浣沉默片刻,心中定不下来,到底按捺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节南却很沉得住气,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结果如何,只能等着瞧。不过,内心深处叹了又叹,帝都谋心之高手如云。

不一会儿,浅春进来,请了赵雪兰出去。挨了打的孙婆子叨叨着不好,溜出去听壁角。屋里只剩昏昏沉沉的刘氏和节南小柒。

小柒从不真钝,故意嗅了嗅鼻子,“这又要干什么好事了吧?”

节南淡淡一笑,凑着眼皮翻白,气若游丝的刘氏耳边道,“这事要成了,大夫人的心事也了了,记得来世报答我桑节南。”

刘氏猛睁开眼,一抬手,轻打在节南手背。

看着没力气往外凸眼珠子的刘氏,节南才发现这位大夫人的长相其实挺温和的,于是她也能耐着性子,“到这时候,您能为您女儿做的,就是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别让她孤身为您守孝。因为真要到守孝的地步,之后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第237引 春风融雪(250月票加更)

然而,刘氏明白啊,血色全无的双唇哆嗦着,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柒,出全力吧。”节南转头对小柒道。

小柒五指对压,迅速拔起两根银针,往刘氏头上要穴扎去。那种速度,那种扎法,即便是个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看出小柒的医术非凡,更不用提随时会进来的桑浣了。但小柒不会问节南为什么。她总能分清节南玩笑和认真的差别,一旦认真,她就没有疑问,只会执行。

针扎一轮,小柒又从内袋里翻出一把药丸,挑了七八粒给刘氏灌下去,随后两手一拍,站起来,对着门帘摆一个对阵的潇洒姿势,语气极其认真,话里却似耍乐,“大罗神仙来压阵,牛头马面待一边,给柒小柒我一个面子,多候一日。”

“一日啊——”节南刚蹙眉,看小柒那张脸化作凶神恶煞瞪过来,嘿笑,“够了,够了。”

小柒噘噘嘴,“你敢说不够?本来眨眼工夫就没了的命,如今多活一日,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心愿来不及了的?我看你和王九越斗越笨了吧!看看人家那聪明劲儿,一个人把两条船弄沉!你呢,也就唬人玩……”

节南再笑,“他要比我笨,我干嘛跟他混?咱俩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跟着这种家伙就跟搭了顺风一样,无往而不利,顶多就是把脸皮养养厚,姿态放放低,等最后全都弄完了,反咬他一口就行啦。”

小柒歪偏了头,圆眼转又转,难得没有被节南说服,“是不是啊?是不是啊?他那么聪明的人,能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别最后他自己的事情弄完了,把你咬一口,什么好处也不用给。先说好,你一旦被咬,我就立刻向他投诚,估摸这世上也没有比他更刁的人,傍着他好长命百岁。”

节南笑得眼尾尖,锋芒闪闪,“不用你投诚,我临终前会直接把你托付给他。”

小柒嘻嘻笑出,“还算你有良心——”

话音未落,节南对小柒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会儿,赵雪兰和桑浣走了进来。

赵雪兰走出屋子的时候眼睛红通通的,这时却脸颊红通通的,分明是喜色。

反观桑浣,表情有些莫测,但之前那股悲伤意淡去不少,显然心思颇重,似对事情的好坏判断不太有把握,眉间蹙得迟疑。

赵雪兰与节南对上一眼,嘴一抿,更露出一丝羞涩。

节南就知道这事十有**是成了。

刘氏的喉头发出一阵杂音,随后吐出含糊二字,“雪——兰——”

赵雪兰立往刘氏身旁一跪,悲喜交加喊声,“娘,您吓坏女儿了。”

那瞬间,桑浣双眉挑起,眼中决心顿下,也往刘氏面前一凑,“姐姐大喜,雪兰的亲事定了,是都府判官朱红朱大人。上回朱大人来咱家,你不是也瞧见过一面吗?相貌自不必说,人品也极好,为你特意请了老御医来,还亲自过府帮忙。且朱大人是中丞夫人娘家侄儿,朱氏高门名府能与我们结亲,这门婚事无可挑剔,姐姐终于可以安心了。”

桑浣报喜不报忧,略过朱红的远亲身份不说。

赵雪兰自然听得出来,但这回她与桑浣站一边,含泪微笑,“是啊,娘,您放心,那人是我自己看过了,当真觉着好的。那人还愿意成亲后住进咱们家来,我也不用搬出去,今后能一直在您跟前敬孝。”

刘氏干涸的眼就*润了,一眨落泪,喜极而泣。

赵雪兰低脸伏在刘氏的手心里哭,也是又伤心又高兴。

桑浣再道,“老爷这会儿已经差人请媒婆去,无论如何想尽快把婚事定下来,姐姐病了这么些年,没准瞧着雪兰出嫁就全好了。”

赵琦进屋,嘱咐节南,“朱大人要走了,六娘你帮我们送一送客,我们这儿一时都走不开。”

节南道是,又示意小柒跟着。

姐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去。

小柒说,“真成了。”

节南回,“真成了。”

小柒又说,“那人居然还肯入赘。”

节南又回,“不是入赘,是住进来。”

小柒嗤笑一声,“差不多,都是赵雪兰的好处。所以师叔心里有苦说不出,对着刘氏再哭不出来了。”

节南也嗤笑一声,“那可由不得她,她终究比刘氏和赵雪兰差一级名分,想要成为赵府唯一的女主人,是要拼八字的,她显然没那个八字。”

小柒看了看步子闲定的节南,突然明白其中一点名堂,“你故意撮合两人。”

节南耸耸肩,“我哪有当红娘的本事,不过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想想对我们大有好处,就顺手推一把而已。然而,朱红会住进赵府这样的大好事,简直是老天爷在顺手推舟,成全我的算计了。”

小柒懂了一点,没懂第二点,“为何?”

节南笑得鬼坏,“我只觉朱红是赵雪兰最佳的夫君人选,撮合两人,赵雪兰自然要感激我,今后就可能帮我多一些,或多说少闹腾得到娘家。但是,如果朱红住进赵府,即便小两口开个小院小门单独过,赵府也有两个女主人,势必大大牵制桑浣。赵雪兰有了天时地利人和,比她娘亲更有胜算,桑浣哪里还顾得上门里。咱们趁机废了她那三间嫁妆铺子,纵然她事后察觉是我动手脚,也无可奈何了。”

今晚这一出,真是出人意表,转眼之间桑浣已经不是她桑节南的挡路石,让她赢得有点惊奇。

小柒有听没有懂,最终摆出一副“你随意”的可爱福相,回青杏居闭关去了。

节南走向等在廊下的朱红,“朱大人,姑丈让我送你出府。”

朱红微笑,“有劳桑姑娘。”

节南走起,一旁挑灯照明的人是碧云,可放心说话,“不必客气,朱大人很快就是自家人了。”

朱红脸一晒,呵然,“是,那就直呼你六娘吧,今后你便是我亲妹子。”

节南抬眼,目光在朱红脸上转了数圈,“……即便朱大人不久会成我表姐夫,这么快直呼也不大好,还是以桑姑娘相称妥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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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引 月下金豹

朱红大方,“好。”

节南却还有话,“仍要请教朱大人从何处听到我的事。”

朱红措辞含糊,“听一友人提及。”

节南紧问,“你这一位友人说我快人快语,胆大包天,做事霸道——”

两人这时才走到前庭,就见赵府大管事带着一名四十多岁的胖婆子匆匆过来。

那婆子,一身官媒正红裳。

大管事如今对节南十分恭敬,“六姑娘,巧了,我才出门没多远,就遇上了这位官媒婆子,她可是鼎鼎大名,连牵炎王府和王家两门大婚。”

节南对媒婆的名气大小没兴趣,只觉这巧肯定不是巧,就问那婆子,“王家今日大喜,你要真是那位官媒,怎能到这附近串门子?”

婆子笑回,“姑娘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婆子将新人送入洞房就算功德圆满,哪知回家的轿子经过赵府,让这位管事的请了来。”

节南压根不信,但也不为难婆子,让大管事赶紧把人请进去,再看朱红,发现他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不是朱大人事先找来的么?”节南心中有答案,呼之欲出。

朱红连忙摆手,“不是我。老实说,我虽已经考虑是否与赵府联姻,只是今晚来赵府之前尚未下定决心,怎能事先找了媒婆来?”

节南眯了眯眼,随即淡淡福礼,嘱咐碧云将朱红送至车前,转身似要回内宅。但等碧云和朱红一出大门,她就腾上墙头,敛眸望见赵府围墙的拐角处停着一驾熟眼的暗黑马车。她不由撇嘴一笑,直接墙上走疾步,很快就到马车侧旁。

车夫这才听到动静,回头惊瞪,一见节南马上恢复老实表情。

“等我跟九公子说完话再找你。”一见吉平,节南也笃定,坐在墙头,单足踢踢窗帘。

窗帘一挑,不是王泮林的脸,而是书童的脸。

书童傲娇,“还好来的是我,不然你对九公子这么粗鲁无礼,一定挨板子。”

节南谦虚,“还好来的是你,不然我第二脚上去,一定会踢断九公子的鼻梁架子。说吧,媒婆是不是他送来的?”

书童毕竟乖,点点头,突问,“跟了九公子,是不是很省心?”

节南想了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小子不可能莫名问,极可能有人让他问的,所以要防范圈套。

书童答,“是的话,你就有了依赖他的心思,这种心思要不得。”

节南马上答,“让九公子放心,我没有那种心思。”

书童马上反问,“那就是不省心了?”

节南心想不是正就是反,回道,“是不省心。”

书童就从车窗里递出一份烫金大帖,“长白帮向兔帮下战书,公子让你自己看着办。”

节南还真不怕挑衅,拿过来打开一看,扑哧笑出,“哟,长白帮没有识字的啊。”

贴上没有字,就一幅画,跟小人书似的那种线描,一老两少身穿丧服,怒气冲冲站在一座奇特的高台上。台子两边竖竹竿,上面挂一横幅,画着一对男女沉江,船已经七零八落。台前地面画一只刺猬,不,一只全身插满箭的兔子。

横幅上的画面,节南眼熟得不得了,不就是马成均和郑凤嘛。

“这叫战书?”脑海中泛上那两人的死状,节南却笑个不停,“何时?何地?怎么战?”

书童一脸“你不也没读过书”的表情,指着贴上一轮柳梢上的圆月,“柳为六,就是六月十五,月上柳梢头之时。”

再指高台,“这是长白帮总舵厉良湾。”

最后指兔子,“这是立生死状,一方必须死个人,事情才算完结。”

节南贫嘴,“既然是生死状,凭什么在兔子身上插满箭?给我招晦气,胜之不武。”随即将战贴往袖子里一塞。

书童喂喂叫,“你就这么接了啊?”

节南稀奇了,“不接还能送回去?”

书童理所当然道,“当然啦!对方就算是大帮,终究不过是我朝百姓,受律法制约,怎能随意邀人斗械,还想取人性命?”

节南不以为意,“九公子的意思?”

书童摇头。

节南就更不以为意了,“我不去就是心虚。”马成均和郑凤之死与她无关,她绝不愿莫名承担杀人罪名。

书童歪头看了节南半晌,叹服,“真让九公子说中,剑童你无所畏惧,所以他还让我送来一样东西,说是你为他出面,就应该给你准备的。”

“这回他不弄抓周了?”节南奇归奇,该拿的时候绝不手软,摊开掌心准备接物,“拿来。”随便什么都好。

帘子一合,马车晃动起来,连吉平都猫了半个身子进去拉拔。

节南顿竖寒毛。

娘的!娘的!娘的!上回商娃还不是最沉手的?难道——难道——王泮林神通广大,把她老娘揪出来了?

节南不禁哦起嘴,屏住呼吸,拭目以待。

尘土在月光下微扬,一只麻袋包扑地,凹凸为人形。

书童没再露面,吉平扬起小马鞭。

“等——”节南才说一个字,两人一马一车就驰离了,变成慌不择路的影子。

节南费力解开束口的绳子,将麻袋往下一拉,两眼看得发怔。

月下白梅雪,金豹美人怒——不,不对,这个男扮女装的厚皮东西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被五花大绑的赫连骅双目熊熊火起,堵着巾子的嘴发不出声,但不一会儿,他眼里火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居然还连抛媚眼,意图用美色勾引节南替他松绑。

节南无声大笑,将赫连骅身上一封信抽出,起身拍拍裙,突然抬脚,将那张谄媚脸踩进泥巴里。她说她喜欢俊哥,就当她怜香惜玉?这死小子扮女人就扮女人,敢对她毛手毛脚的,她可记着呢!

等碧云回到青杏居,见六姑娘身边站着一个高挑丫头,鼻梁破了,左眼青乌,半脸发黑,和自己一样穿着府里统制衣裙,偏偏手长脚长显得衣裙寒碜,心想哪儿来的丑丫头。

节南不多说,“碧云,这是王九公子送来帮忙的粗使丫头,只在这院里干活,你不必通报他人知道,平时若我不在,她就归你差使。”

碧云也不多问,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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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引 开帮右臂

赫连骅冷眼盯着碧云下去,却突然往地上一坐,双手搁在节南膝盖,语气发嗲,“哎哟,桑儿好狠的心,对着我这么俊俏的脸也下得去脚……”

节南右腿稍稍一抬,一手拍住茶几上的信封。

赫连骅不仅眼神好使,动作也极机灵,立刻打滚一丈外,双手撑着地,叹息着爬起。

他做作的音色变沉变醇,其实是很男子的嗓音,“我一直在猜兔帮帮主是谁,想不到会是桑儿,真容还如此漂亮。不过你我虽有点交情,让我加入兔帮,听你号令,我却不服。”

节南举茶送客,“谁要你加入兔帮?本帮男女分明,不招你这种不男不女的妖物,你可以走了。”

赫连骅扮女装是为了打探所需,对于相貌从来自视甚高,想不到碰上节南就成了不男不女,气得暴跳,“我虽然不打女人,可像你这等悍女,实在也算不得女人,有本事把我身上的软筋散解了,你我比武分输赢。我赢,我走。你赢,我留。”

“你聋啦?我已经让你走了。”节南嗤笑,“赫连瞻北燎第一武将,他的弟弟笨得让人这么着急?”

赫连骅两眼犀利,“姓王的居然连这都告诉你了?”

节南摇了摇信封,“卖身契嘛,总要把来历说说清楚,万一是罪大恶极的钦命要犯,我可不敢收。”

赫连骅没那么傻,“胡扯,这是我为进洛水园才写下的卖身契,并未说过我的真名,更遑论我兄长的名姓。王泮林不守承诺,向你泄露我身份,我会记着的。”

节南发现自己周围还都是小心眼的家伙,难道是物以类聚?

她随即一笑,不自觉替人澄清,“他只提及你的姓名,我自己联想到的。北燎也算我半个故国,怎能不知瞻将军大名?”

赫连骅对“半个故国”十分敏感,“你是燎人?”

节南否认,“不是。”一摆手,“你不用多问,我当真放你走,只是这份卖身契还要还给九公子,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赫连骅嗤之以鼻,“你何必装好人,我身中软筋散,能走哪儿去?”

节南推开窗,冲着小膳房喊小柒。

很快,帘子抛起,柒小柒也不往旁边看,对着节南就不耐烦吼,“干嘛?干嘛?谁又快不行了?”

节南一招手,“有没有软筋散的解药。”

柒小柒鼓起腮帮子,“你喊我来就为了软筋散的解药?臭小山,你是不是该补补脑子啦?就算软筋散有千百种,总归不会要人命,你再拿这种小事烦我,我就熬黄连给你吃!”

来如风,去如风,帘子再抛,柒小柒就不见了。

赫连骅目瞪口呆盯着门帘,用力眨两下眼皮,觉得自己可能眼花,“大福娃?”

节南好笑,“我姐姐会一点医术,不过她这会儿没心情帮你,你要么等她心情好,要么自己到外头找大夫解。你也听见了,软筋散不会要人命的。”

赫连骅回神,思忖的目光打量着节南,然后沉眼拢眉,“桑儿并非你的全名吧?”

“桑节南,家中行六。”节南报全名,横竖都面对面了,哄啊骗啊什么的尽白搭。

“这里就是兔帮总舵?”赫连骅再问。

该死的王九,不知用什么手段把他从洛水园弄出来,醒来就说把他送给兔帮帮主了,要他争取表现,为兔帮的壮大尽心尽力。他当然不高兴,谁知王九给他灌了软筋散之类的药,再次醒来时全身乏力,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节南呵然,不语。

赫连骅之前对节南有好感,也许因为她出手就尊重彼此,也许因为她言辞相当睿容,刚才却由于王泮林而迁怒于她,所以这会儿就冷静了下来。

他想,落在这姑娘手里,要比落在王泮林手里好。

“那你上回说自己是帮今人打杂的?”赫连骅又想起,王泮林说过,兔帮帮主或能帮他一把。

“上回真是帮人打杂,兔帮算是自己的营生——”扑哧笑出,节南知道自己用词不当,但觉得好玩,也就不改口了。

赫连骅可笑不出来,“兔帮有多少帮众,堂口几处,可有自成一派的内外家功夫,还是如盐帮船帮长白帮这些,统领一个大行工事?”

虽说他混入洛水园也算立功,铲除了大王子一条得力眼线,对四王子目前的窘境却并无多大益处。王泮林则精于筹谋,表面看来是他借王泮林之力,其实心知肚明自己被王泮林利用得才叫彻底,故而对王泮林又敬又怕,敬这人巧计奇策,怕这人白白驱使自己,对自己再无好处。

节南就轻松得多,说大话也不脸红,“兔帮不过三四十人,并无任何堂口,也非武林宗派,将来打算代替长白,接管三城一带。”

“你可知长白帮众三千三,不止掌管三城赌场当铺,更有武器暗器堂,深藏江盗猖獗的岛屿,让官府拿它没辙,还富得流油,武林宗派都要给它三分面子。”赫连骅心头大呼,果真上当,被王泮林忽悠进一个混混小帮,自己竟差点冒出了希望,以为能给四王子拉到一股举足轻重的江湖势力。

“不知道,我只知长白做派同匪类别无二致,是时候给江湖后辈让位了。”节南说着,心想假话真不能多说,说多了兔帮就从无到有,如今都说溜了嘴皮,随时能掰。

赫连骅轻蔑眯笑,“就凭你和你几十号手下?”

节南眨眨眼,“人不在多,高手就行。左有王九公子,右有赫连公子,前有我家福神开山,后有文心阁镇海,不是已经有了大帮大派的初阵架势嘛。”

赫连骅想想这阵仗还真不弱,随即发觉自己被人拉进圈套,有些招架不及,“我……解开软筋散我就走,你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节南的玩笑点到即止,给赫连骅安排下住处。

约摸到了亥时,节南还没想出来王泮林的目的,碧云跑来禀报主院的消息,上气不接下气地,神情却透出一丝欣喜。

第240引 冲喜真喜

第二日一早,赵雪兰去拜了观音许愿,摘去弟子冠,脱去姑子袍,前脚才回府,媒婆后脚就到,把纳采纳吉两道并一道。午后朱红请了本家族伯族兄来送聘礼,再广而告之街坊四邻。迎娶就定当晚吉时,宴席摆在赵府,只有七桌客。

要说名媒到底了得,就一日的工夫,不但纳采纳吉纳征做到完满,还从官府拿到了婚书,以防最后刘氏熬不到吉时,白事发生在红事之前,没能进行至迎娶,朱红和赵雪兰也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礼道挑不出毛病。

一边有名媒,一边有奇医,小小赵府虽然忙翻了天,外人看来却从容有余,不差喜气。

鞭炮从午时就开始放,媒婆推荐了一个散曲的小班子,名声不响,技艺却不差,台柱姑娘能歌善舞,一人就镇得住场。

碧云呱呱夸着那位台柱,节南在彩礼箱里东摸一下西捞一记,对着一身大红嫁衣的赵雪兰泼凉水,“说没落还真没落,朱红祖父是朱氏本家嫡子,朱红是嫡长孙,体面的彩礼却没几件。你再看潇潇菲菲,平日出行的首饰缀件都比这里最好的首饰值钱。”

离吉时尚早,又和寻常的成亲不同,赵雪兰不用赶轿子,所以只穿了嫁衣,妆未上头未梳,本来冲着铜镜发呆,让节南凉水浇回了神,蹙起烟眉。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看得上我?”

节南刻薄的目光顿时转温,“你是真想明白了?好极好极!本以为你还抱着当初的心思,既要名门俊哥,又要富可敌国,跟鲤鱼跳龙门似的,一婚成就你终生呢。”

赵雪兰听了怎能有好气,“拜你所赐,我如今有自知之明。朱……”觉得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他同父亲都说了,家境清贫,所得不过一己官身和姓氏,还有弟弟要抚养,只是他愿将赵家当自家,会把阿挚和雨兰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今后一力承担这个家……”

“如此足矣。”节南道。

赵雪兰转身望过来,半晌后慢慢点了点头,“是,当真足矣,我只不过担心——”咬唇顿声。

节南接过,“担心他人品是否真好,待你是否有真心。”

“你说,都城里那么些家世好得多的姑娘,他为何偏偏选我?而他原本是炎王妃和萝江郡主看中的郡马人选,即便后来没成,也能挑到家世更好的女子的。”外面的鞭炮声,曾是她暗暗期许过的,想不到真轮到自己嫁人,听到了只觉心慌意乱而已。

节南总不能说是王九给赵雪兰牵来的夫君,但笑,“郡马人选有什么难当的?一,好看。二,识字。三,出身还行。比你以前的要求低多了。再看赵府,姑丈人好官声好,家中人口简单,家境富康,你不仅是这个家唯一嫡子女,还是书香刘氏外孙。江海虽大,不及池塘安适,就看朱大人希望怎样的生活。至于他对你看不看得上,这人一来二趟跑了好几回,难道是看赵府占地多大?自然是相中了才求亲的,否则那么些家世好的,为何偏偏选你,就算给你当了冲喜新郎也心甘情愿?”

赵雪兰莫名让这些话安抚了,嘴上却不领情,“你干嘛帮他说那么多好话?他买通你了还怎么?”

“你管那么多呢。要是你自己心里不愿意,别人让你嫁你就嫁,我只能说你傻。”节南没在意。已知赵雪兰的真性情,就是娇生惯养成了小姐脾气,说话不知圆滑,心眼不多偏又天真的软泥捏,才让刘家骗到了这么大。

赵雪兰也习惯节南这种淡漠刻薄的语气。她同雨兰相差岁数大,所以喜欢去舅舅家找刘彩凝一起玩,说是姐妹感情,如今想来只是她这个客人一昧忍让主人,表面和谐罢了,反倒和节南针锋相对,斗出不少令她成长的智慧来。

一个屋檐下,相伴即是好。

节南走到梳妆台前,袖子轻扫过,桌面就出现一只锦盒。

赵雪兰诧异,“什么?”

节南皱皱鼻子,无可奈何道,“本指望你嫁出去,我能当几天大小姐,哪知你命好,还能在娘家争主母,我这个檐下客可不得讨好讨好你嘛。”

赵雪兰打开盒子,见里头一对翡翠镯子,绿得碧光流莹剔透,一看就知贵重。

她还不及谢,节南就邀功,“很贵的,可以当作传家宝,给你子子孙孙。”

赵雪兰的感怀就化作好笑,“乡下来的丫头还能拿出什么贵物什。”

说着贵,节南神情却全然不是那回事,“我爹留下的家当之一,所幸让我挖出来了,但我手大腕粗,戴不上。”她老爹买翡翠,不够千两银子都不惜得出手,而且说不定有来历,不好拿去当铺,干脆送作人情。

赵雪兰有些眼光,将盒子推回去,“这么贵重的,我也没那身份没那场合可以随便戴手上……”

节南退开,“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拿回来,你随便处置。再者,我也不是白送你,只要住在你家一日,还要请你照拂一日。”

赵雪兰眸中微微亮闪,吃惊得,“你讨好我?”

“不早说是讨好你了么?”节南嘻笑,目光慧黠,“恭喜贺喜啦。”

恭喜这位觅得如意郎君,贺喜这位将成为赵府半个主人,也恭喜自己弄掉了桑浣在赵府中一半的地盘。

赵雪兰食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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