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也许只是耍人玩,第二回却是精心筹划。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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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联想到一件事,“莫非你杀千眼蝎王也是为了桑大天?”
他得承认一点,这兔子不是杀人狂。
节南偏不想说太多,嘿嘿笑了两声,靠墙瞧着娃娃吃好玩好,又一头栽进棉布包里睡了,她才拿了娃娃用过的碗给自己盛一碗鸡肉汤吃。
兔子贼沉默,崔衍知也不自讨没趣,只是冷眼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防备,却又不知从何防备起。
节南吃完了,就将碗丢进地炉中。
那动作是带着某种决意的,又轻飘飘丢来一句——
“敢问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要是双腿能动的话,崔衍知毫不怀疑自己会跳过去揍那张可恶的兔子脸一拳,哪怕兔子面具下是个女子。
他火腔火调得反扔一句,“你烧了唯一可以换凤来老百姓性命的东西之后,我还能有何打算,全听你的安排就是。”
节南很仔细地包好小娃娃,重新背到身后去,笑音回道,“这里没有大人的同僚,大人不必打官腔,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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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引 山人之计
“不管拿什么来换,到最后不过多救几条侥幸的性命。”
在冯三来报信之时,也许更早,桑家所有人死于天火时,凤来县就已经注定要经受这场大灾劫。
别怪她这么想,她到底姓桑。
“像你这等手起刀落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自然说得轻巧。”崔衍知冷哼,“我却多救得一条是一条。”或者至少,他站在凤来城门下的时候,是如此决定的。
“大人到底听不听我的?”没错,她桑节南是恶霸的女儿,就做恶霸的事儿。舍身取义,那是当官该做的。
崔衍知眯起眼,牙缝里挤出一字,“说。”
“呼儿纳这时为了找大人,正挨家挨户搜得凶。我混进春金楼伺机行事,大人也别再耽搁,赶紧见呼儿纳去,免得他没了耐性就听不进大人的话了。”
节南站起来,一脚踢翻吊罐架子,眼线儿斜狭,低睨着瓦罐倒滚在地炉里,砸弱了火花。
崔衍知怀疑自己是否错听,腾地撑手立直,“是谁把我拉到这鬼地方来?又是谁烧了和呼儿纳谈判的重要物件?你可知,我本想用它引大今军去西暮崖,宋大人已经在那里做好准备,我们打算擒贼先擒王,然后夺回凤来。”
拔了老虎须,又怂恿他往虎口凑?亏他把这人当成帮手,结果简直比大今人还要可恶。
“大人莫恼,听我把话说完。”节南蹲下来,拿了把小铲子,用泥灰填炉,直至旺火变成幽苗。
节南做得那么仔细,好似这破屋子里还有值钱东西,要小心火烛一样。
崔衍知却感觉自己嘴巴里就要喷出火来了。
“没有那件东西,大人仍可以说服呼儿纳离开凤来。”屋里已经十分昏暗,兔子面具模糊不清,“大人别忘了,呼儿纳这回的行动失算半局。他料不到孟长河迅速发兵,甚至不知他的锋将葛隆和前锋主军已经战败。”
崔衍知沉吟着,片刻后只是冷哼,“我已说过,孟大将军就算发兵,若葛隆已入城内,胜负就十分难料。府城此时此刻到底是何情形,并不由你一人胡猜。”
“我敢拿人头担保,成翔府不会轻易陷落大今之手。”
押得分量虽重,说话人有恶霸习气,没啥信用罢了。
“大人不是想救剩下那些老百姓的性命吗?只要你把这消息跟呼儿纳一说,再用桑大天和北燎四王子勾结的物证一引,想那呼儿纳既不可能往西入燎,又不可能以两千兵孤守凤来,唯有一途——”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崔衍知没说话,却很明白兔子贼要说什么。
“当然,最终是否能说服呼儿纳撤兵,全靠大人随机应变,临危不乱,当上提刑司推官的好口才了,更何况还有老天爷帮忙。”
崔衍知觉得兔贼敷衍,“你连老天爷的心意都能猜么?”
节南笑笑,“府城皆知凤来陷落,孟长河肯定也会知道。呼儿纳行动用意如此明显,一旦拿不下府城,他必定不会冒险留在大王岭,而孟长河故意放跑几个大今兵应该不难。大人一觉睡饱,又吃饱喝足,我想报信的也快到了。”
崔衍知对兔子贼实无好感,因而对这番话亦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你烧了呼儿纳要找的东西,还是为我好。说不定呼儿纳根本不图物证多,拿了一件就心满意足,不但可以放心屠县,连我这个送上门来的南颂官员也可照杀不误。再看现如今,我只需说东西在西暮崖,呼儿纳就不得不靠我带路,匆忙撤兵之余,没工夫杀光凤来所有人,我甚至有机会活捉大今战神?”
节南丢下铲子,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那双本就很刁钻的狭叶目笑成了线,“不愧是推官大人,我只想搅活了这滩死水,趁乱钻空子,大人却随便想想,一条活捉战神的妙计就信手拈来。横竖都是说谎,干脆说知府大人本想献诚,哪知孟长河杀到,你见势不妙,帮知府跑出来送西暮崖这条情报。”
崔衍知不知他那些同僚暗中勾当,闻言又是皱眉,不懂兔子贼怎么那么能扯。
节南却不想再耗下去,“你我分头行事,能不能会合,还看我自己的八字,到时崔大人不必惦记我。”
西暮崖还有她爹帮四王子购买粮草和兵器的书函!
小柒在西暮崖,所以节南只希望这位姐姐机灵些,能明白那些东西对她大有后患。思及此,她打开屋门,道声再会,就走进了茫茫夜色。
崔衍知眼睁睁望兔子贼离去,低头再看自己站着,才察觉腿脚早活络了。奇怪的是,他无意拦下兔子贼,但想她背上那小娃娃一哭闹,她还如何假扮大今士兵。她死了也罢,横竖桑大天救的人好不到哪儿去,只可惜小生命无辜。
顾及她?他可没那么好心!
崔衍知跨出门。
夜空沉着风暴乌云,院里没有风,空气却僵冷如冰,不远处传来踹门踏板的喧哗动静。
有人大喝,“禀大将军,此处无人!”
崔衍知顾不得再探究,想着呼儿纳倒是来得巧,定了定神,大步往闹出动静的方向去。也许真是睡饱吃饱,感觉手脚灵活不少,还有力气攀檐上瓦,选了一个临街制高点,俯视这群闹哄哄正搜他的人。
他这才高喊,“本官在此,有劳大将军费心了。”
底下的兵士们纷纷拔刀提枪,不停转着脑袋找人。
然后,一员银袍大将抬头仰面,目光与崔衍知对上,笑声朗朗,“这位就是崔大人吧,久仰久仰。不过既然崔大人主动求见,怎么中途跑了,让呼儿纳好找。”
崔衍知眸光湛湛,借士兵们的火把,将呼儿纳打量清楚。
身着莽麟风袍,不穿铁甲就身板赫赫,腰间束宽金带,扎紧身后一对八宝乌塔铁鞭。脚蹬金菊盘云牛皮靴,一手搭在马背的长弓上。再看面貌,发束玉珠牙冠,看神气也不过二十多岁,半点没有杀人狂的煞色,反而五官端俊,仪表堂堂,显出如日中天的英雄气魄。
无怪乎,大今呼他战神。
崔衍知听呼儿纳唤出自己的姓,心思辗转之间,原本闹哄哄的脑袋忽然清明,明白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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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引 第三道力
寅时。
凤来县外。
正是黎明前黑暗最猖獗的时辰。
城楼上的火光照不出城下几丈方圆,更别说百丈开外,让大王岭山影压合成无底深渊的官道了。
张正无声吐出一口气,还不敢正脸呼吸,将冻白的气哈藏了地面,身形极快,从官道滑下,钻进枯草丛中,匍匐贴地。
白日下掩不住身形的枯草,这时却凭仗夜色,稳稳当当伪装得一片茂盛。
张正恭谨低声道,“宋大人,草民已摸清,城楼每半个时辰换岗,每队百人,城楼里约莫四百卫。只要能骗他们马上开城门,咱就可以杀个措手不及。”
宋子安的脸色在黑暗中微微发白,伤虽重,却坚持亲自过来。
他转头看看伏在身旁之人,“若一切照计划那般顺利,能够重新夺回凤来,壮士当居头功。”
那人相貌平平,方正脸,皮肤随夜漆黑,说话间就展露一口白牙,“在下江湖草莽,可也是颂人,经过大王岭,竟然碰上这等狗*倒灶的事,理当尽一份力,大人不用论在下的功劳。”
此人叫吉平,其实奉命行事。
宋子安不在意吉平粗口,但颔首表示感谢,随即对张正重重一点头,“张大镖头,我行动不便,就请你和这位壮士一起担待,按计划行事罢!切记,若遇劲敌,万万不可硬拼,一定要平安撤进大王岭。”
张正嘿应,扬手一挥,瞬时从草丛中猫起乌压压数百近千条的身影。若凑到鼻子尖看,人人戴着天豹巾,其中好些还穿大今兵服。不幸之幸,这些东西在府兵被葛隆偷袭的驹马峰下随找找,毕竟也奋力厮杀过一场。
等这一大批人过去,吉平矫捷爬起,跟去。
宋子安身边还留着十来人,是张正坚持保护他的。
宋子安本该在西暮崖等消息,但他哪是坐着干等的人,崔衍知和柒小柒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他就请张正带了一小支身手好的人到官道要隘打探。
谁知张正真有收获,在吉平的帮助下抓了十来个从府城方向往凤来报信的大今兵。
宋子安听说府城安然,一面松了口气,一面也觉孟大将军不会轻易再发兵。
吉平献计,让西暮崖的府兵们假装被击溃的大今兵,骗凤来县打开城门,如此就能不攻而破,胜算大得多。
宋子安想到孤身前往凤来的崔衍知,亦认为吉平的计策虽然是险中求胜,只要运用得当,做到出其不意,委实不失为一条妙计,化攻城的不可能为可能了。
当然,这要是崔衍知在,恐怕会很怀疑吉平的话,但宋子安的为人却与那位仁兄大不同。他早年云游天下书院,遇到不少江湖奇人异士,自身心胸坦荡,处事磊落。后来被钦点为状元,战事发生,新帝迁都,朝堂重设,推迟数年才要踏上仕途,故而完全没有崔衍知那种规矩老道的官腔。他非常相信,江湖有义士,民间有忠民,只在于自己如何分辨而已。
吉平曾说,他自己想帮忙,也正好遇到高人指点,特来献计。
这话,宋子安信。
凤来数千人,府城上万人,纵然地处西北,又由凶险的大王岭阻滞了消息扩散,谁能说这些人中没有高人,三百里方圆半点不存在江湖?更何况,孟大将军已经大胜。
现下宋子安只希望一切不出意外。
忽然,听到不远处城楼那里人声乍喧,宋子安凛目再瞧,火光霍霍亮出一片,顿然照亮了城楼上下。他握紧拳头,屏息,不敢移开视线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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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吹,飞檐尖上的铜铃叮叮乱响。
屋顶上站着崔衍知,马上坐着呼儿纳,数百兵围在屋下,还有数十张弓瞄准崔衍知,就等呼儿纳一声令下。
崔衍知已经说完该说的,面对此情此景,神色不动,冷眼瞧着沉吟的呼儿纳。
呼儿纳撩眼往上,嘴角一撇,“葛隆偷袭成翔兵败,孟长河已控制局面,西暮崖下有桑大天与燎四王子串通勾结的确凿物证,只剩本将军在此独自支撑。崔大人特意赶来为本将军带路,至少让本将军办成一件事,只要本将军许崔大人不再乱杀人?”
崔衍知淡答,“正是。”
呼儿纳撇出笑来,“崔大人要是没说谎,本将军已经折了前锋大将和八千人马,确实孤掌难鸣,不可能久留。而崔大人言辞凿凿,能说得出何年何月何日桑大天交给燎四王子多少兵器粮草,又道西暮崖下藏密洞,实在似模似样。”
崔衍知也撇撇嘴角,“你不信便罢,本官不过希望你放过余下百姓的性命。”
呼儿纳抬眉,语气好不遗憾,“那崔大人来得有些迟,余下也没多少条命了。对了,崔大人适才还说你让一个混在我大今兵里的小贼打懵,所以等到这会儿方能出现?”
崔衍知想到兔子贼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咬牙道,“是本官疏忽着了小人的道,也不知大将军治军如此不严,混入了北燎奸细,让他盗走大将军急找的东西。不过本官自己认栽,还能立到你跟前说话,信不信皆由你。”
呼儿纳让他讽了,眼底落寒潭,却仔细观察崔衍知咬牙的神情,心中去掉一些怀疑,“此事本将军自会查证,只是崔大人若真心带路,该下屋顶来,才显诚意,而不是让本将军抬脖子说话了。”
崔衍知冷下神情,“大将军喜欢杀人慑阵,只怕我下得去上不来。还是这样罢,大将军整合队伍,开出凤来县,为本官准备一匹好马,保持安全距离,本官自然守信带路。”
呼儿纳眯起眼。簪珠儿是神弓门派去的,他自然十分清楚成翔哪些官员已投靠大今,这个姓崔的不在其内,但簪珠儿信中曾道崔衍知出身名门,规矩做官,金钱美人都难以动摇。所以,崔衍知此时说为凤来百姓而来,并不像是说谎。
可是,葛隆战败?
随他征战南北,像他亲叔一样,曾教他武艺,指点他兵法的战场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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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引 攻心之战
呼儿纳自觉他的计天衣无缝,却还不至于傲慢到不认输的程度,也心知战场上的变数难以预料。
但凭崔衍知一人所言?
还是不肯投靠大今的南颂官员?
呼儿纳一时拿不定主意。
“报——大将军,东门外逃回来几十号兄弟,说是成翔事败,天马军突然杀到,葛隆将军和大多数兄弟战亡!”
僵持之际,信兵奔来急报。
呼儿纳双目暴敛,“什么!”
屋顶上的崔衍知大大松口气,想到兔子贼还真掐得挺准,拖到此时才让他来见呼儿纳,增强他刚才一番话的说服力。
但呼儿纳马上又问,“逃回来的是谁?”
信兵报,“押在阵后的燕真。”
燕真是葛隆的表侄。呼儿纳放心,“立刻让燕真来见我!”
这是可以开城门的意思。
信兵即刻领命而去。
呼儿纳再望崔衍知,这回过半晌才开口,“崔大人,本将军信你七分了,待等虎王寨副寨主来,证实他不知暗寨所在,本将军或会给崔大人面子。”
呼儿纳心里迅速重整战术。难过葛隆战死是一回事,完成自己的使命又是另一回事。他很快明了,不管西暮崖的密洞和他所要找的书函真不真,凤来是必须弃守的,而且情势不等人。
崔衍知垂眼不言,把臂一抱,“好,大将军等得起,本官更等得起。”
呼儿纳是十分果断之人,拿定主意之后,心思不为外力所动摇,朗颜呵然,“本将军手里有崔大人爱护非常的凤来百姓,自然等得起。”
崔衍知懂得呼儿纳准备用剩余百姓的命拿捏着他,但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稳扎稳打。
“大将军找俺啥事?”虎王副寨主林虎来了,一见呼儿纳就跪膝,战兢怕煞的怂样。
这个林虎,也是率贼夜袭,带头要买路钱,假充蝎王大吼大叫的汉子。
呼儿纳不废话,“林虎,你到底知不知道蝎王将暗寨设在何处?”又指着上方崔衍知,“这位大人说暗寨在西暮崖,还是听杏花寨的老厨头所讲。你跟了蝎王五年,竟半点不察觉么?”废物!
林虎一脸白相,“启禀大将军,蝎王万分怕死,要不是到了动手之日,俺都不知道他在凤来县里装老舍头。他自带亲信,平时只差遣我们做外围的事。俺半个字都不敢撒谎。”
林虎随即好像动起脑子似的,嗯嗯啊啊点头,“俺去过暗寨,就是蒙着眼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是一个大山洞。不过,杏花寨老厨头能找到暗寨,俺不惊讶。那老头鼻子比狗还灵,肯定暗中留了心眼子。怪不得。就在不多会儿前,俺收到岭上兄弟的消息,说杏花寨空了,没准躲进暗寨。可……”
林虎搔头,“大将军,西暮崖没路可走啊——”
说一千道一万,呼儿纳最清楚的一点是千眼蝎王表面配合大今,却也留足了心眼。直到呼儿纳占领凤来,从林虎嘴里听说蝎王弄暗寨的事,才知蝎王有多狡猾,拿了大今那么些好处,只搞定一条羊肠盘山道,隐瞒了最重要的——桑大天的密洞。
崔衍知的出现,将呼儿纳心里断断续续的疑惑一条顺链解开,不信都不行。
于是呼儿纳不耐了,挥手让林虎把春金楼那些百姓带到东城门聚合,又让亲兵牵出一匹好驹,放到大街另一头,这才笑望屋顶上的崔衍知。
“崔大人,本将军就同你合作一回吧。”他很干脆地抛给崔衍知一样物什,拽转马头,举马鞭往东门一扬,“拿着这道通行令,守门士兵自会放大人出凤来,还请大人在县外稍等一会儿,本将军说话算话,这就整兵撤县。”
崔衍知不再多言,往大街那头点瓦直窜,再一跃,落上马背,向东催行。
眼瞧着大半路走完了,崔衍知忽听前方异动。金铁急撞铿锵,人声哗浪卷来,似喊杀喊打。他加紧催马,很快看清东门大开,人影光影摇动,分明两方厮杀在一起。又有几条身影,往他的方向气汹汹跑来。
崔衍知眨眼领通会悟,知道来得不是从战场逃生的大今兵,而是自己人,不由大喜,抽出腰间宝剑,冲向那几个想要给呼儿纳报信的人,数招之内就全灭了。
“崔大人!”张正看清来人,立刻咧嘴,“您没事就好!”
崔衍知点头喝道,“张镖头来得大好!这里由我率领,尽量拖住呼儿纳,你赶紧调两百人,到春金楼救老百姓!”
张正急应,点了二百兵就走。
几柄长枪狠厉,迎面刺来,身后也有劲风。崔衍知往旁边闪去,却又见横来一根尖枪。他陡然发汗,手中剑不慢,伤腿却有些迟滞,但觉这根枪必中无疑。
忽然那根尖枪乏力垂了下去,使这柄枪的士兵扑在崔衍知脚下,让人一刀砍歪了脖子。
崔衍知趁势解决其他人,回眼一瞧,没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只见一道非常矫捷的身影冲上城楼,都等不及他一声谢。
崔衍知也不纠结这事,大呼一声速战速决。
众府兵平时很服崔衍知,这会儿见到他,顿觉勇气倍增,拼杀也变得更强悍起来。
东城杀得天昏地暗,南城却死寂沉沉。
走上春金二楼,节南选了正对后花园的一间屋子,推了推门,竟然没上栓。
里间真是**。
一个光背光腚子的胖汉正与一对白皙长腿儿激烈酣战,呼噜呼噜的公猪叫唤压过娇柔辗转的天降媚音,硬生生破坏本该挺春天的画面。
节南经过桌子,扯下桌布。
酒壶和瓷碟叮叮当当落地。
胖汉没注意,但长腿儿女子趴住胖汉的肩头,探出红彤彤的脸蛋,一边喘吟一边瞪大了眼,瞧着一只拎大刀的兔子飞快靠近。
节南竖食指在兔子嘴上,示意噤声。
女子惊恐,倒也识时务,双唇抿紧。
胖汉感觉女子突然僵硬,这才对之前的叮叮当当声有了反应,才回头,眼前却是一黑,脖子被箍紧了,喊不出半个字,只听见一个沙寒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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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引 又来天马
“美人身上死,做鬼也风流,好好投胎去吧。”
隔着桌布,节南一刀抽过胖汉脖子。
胖汉无力趴倒。
虎王寨每个山贼,都参与过桑家灭门,节南下手绝不容情。
女子推开死人,连滚带爬掉下地去,顾不得穿衣服,对着节南磕头,“兔**饶命,兔**饶命,我也是被*着伺候这贼兀子的。”
节南自然知道,踢下一床绸被,“滚角落里待着,敢叫一个字,就别怪我狠。”
女子裹起被子,缩进角落,哼都不敢哼。
节南推开半扇窗户,冷眼睨下,瞧着挖得很勤快的众乡人。
挖地的,四五百。盯着挖地的,两百不足。人数虽然相差得大,但一方嚣张,一方却认命。
虎王寨投靠大今,众山贼扎着天豹巾,办小鬼的差事,却趾高气昂的。不多久前,林虎让呼儿纳喊去,众贼就兴高采烈,以为老大要加官进爵,他们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所以,没人留意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节南,更没人留意此时居高临下的节南。
当然,像胖贼这种,也算大头目,等到留意,命也没了。
节南刚才跟林虎走了一趟,不仅听到呼儿纳答应崔衍知撤县,还知道东门来了报信的,成翔府城已经解围。这么一来,她就笃定呼儿纳必撤无疑,而且还会很匆忙很着急。孤立无援之下,孟长河一旦杀到,这里两千人统统只有等死的份,不管战神还是豹子,架不住上万天马跺蹄子。
故而,节南大胆生出一个念头。
她将胖贼拖至窗棱,用力踹了出去。
尸身轰隆落地。
虎王寨众贼看清那是谁,惊得又是急嚷嚷又拿火把往上照。
节南一脚踩着窗棱,扬声道,“全县几千号人,就你们还在喘活气,差不多都被大今杀光了。我看你们挖自己坟墓真是尽心尽力,从未见过如此贪生怕死却又自掘坟墓的奇事,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火光乱晃,节南居然看到安姑那张惊慌的脸闪了过去。
呵,这算是蠢妇作怪还命长?
一贼喊,“兄弟们,把兔子脸给我揪下来。”
眨眼,几十人往春金楼里冲。
节南半点不慌,掰着手指,继续对那些神情渐渐明白过来的同乡道,“我算过,你们四百多人,这伙投靠了大今的叛国贼一百多号,这会儿又让我引上楼几十号,你们能五六个对付一个。叛国可是死罪,杀得越多功劳越大,祖上生辉了。”
山贼们不再往楼里冲,还喊“快回来”,纷纷拔刀挡在胸前,警惕盯着园子里密密麻麻的百姓。。
节南冷笑,“孟大将军和天马军很快杀到,大今这就要撤,等林虎回来便开始杀你们填坑。你们拿出点儿报复桑氏恶霸女儿的气魄,行么?听说桑大天养了一县虎豹豺狼,我却只见绵羊。我要是你们,哪怕是吐口唾沫,也不算白死——”
“俺不想死——”一人大喊,举着锄头冲向山贼,“大伙儿,咱拼了!”
一人动,几十人动,几百人动。
山贼们哪里挡得住这股子玩命的齐心协力,眼看就要溃散。然而林虎赶到,还多带了一大队大今兵。
原本还能靠人数占优的凤来百姓,一面要对付穷凶极恶的山贼,一面又要与久经沙场的士兵厮杀,优势不再明显,反陷入令他们惶恐不安的肃寒杀气之中。
节南轻轻跃出窗子,右手虽废,却拎着刀,只在动刀取命前才换成左手。她的刀下,没有一个活口,也就没有人知道她左右手的瞬间转换。
节南一刀一个,每杀一个就大喝,“你死!我活!”
她喊得那般无畏,杀得那么精准,往每个凤来人心里注入一股生力,原本有些退缩的心重新坚定,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她喊——
“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
……
张正赶来了。
节南灵机一动,“天马军来了!”
那一扯,顿时化作起死回生的源源灵气,把纸老虎吹成真老虎,人人*大喊——
“天马!”
“天马!”
张正也算明白人,也跟着扯嗓子吼起来。
两百人的加入,两百个吼声的加入,集结成一个不停的巨吼,冲上云霄,又让大风卷到县城每个角落。
呼儿纳听见吼声,立刻竖目,正要往春金楼调兵,却又听见东城那边爆发出阵阵欢呼——
“天马!”
“天马!”
……
等不到燕真来见的呼儿纳,本已有了疑心,此刻听着东面欢呼南面吼,又惊又怒,双眼挣出血丝,死死拽住缰绳,不甘心,又要保持冷静。
下一瞬,呼儿纳暴喝,“立刻鸣金,且传令下去,所有人从西门撤出!快!”
崔衍知正剿最后一股大今兵,忽闻一片鸣金声,就见大今兵不打了,一个个调头往县里急跑,他立刻明白这是呼儿纳要撤兵。
他一举上臂,用力捏出拳头,大喊,“穷寇莫追,守住东门。”
崔衍知亦想到张正,虽不能立即支援,但能声援,于是,“大伙给我继续扯开嗓子喊天马!”
顿时“天马来了”的号子嚣翻夜空,东方一抹白,如潮水扑云。
东门获胜,春金楼的混战却已蔓延至整个南集。急促的鸣金之声锵锵刺耳,兵和贼想撤也撤不了,索性发了玩命的狠,而百姓中还有老弱妇孺,兵贼下手不管不顾,张正这些人却不能不顾及,以至于输势不弱赢势不显。
要说林虎这厮,十足得欺软怕硬,呼儿纳面前装孙子,这时为了保命,居然弄出一聪明招,随手抓了一个妇人,大刀横在妇人的脖上,阻止张正凌厉的攻势。
林虎喊,“格老子的,谁敢再靠过来!”
众贼兵有样学样,能抓人质就绝不空手。
这些人质,都是谁家的爹娘,谁家的妻儿。
凤来县众人上一刻还杀红了眼,这一刻立即“平和”。
哪知“平和”之后,金锣锵锵声更加清晰可闻,还能听到有人嘶声力竭大喊——
“大将军有令,我军速撤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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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引 鸡汤的债
众贼众兵这下都听清了,一个个看向西方,面目发怔。他们本来巴望着同伴赶来支援,突如其来的大将军令却是撤兵?
节南隐在一角屋檐下。张正一来,她就不再首当其冲,由明化暗,只负责减少山贼数量而已。这处战场将近收尾,她则无意打扫到最后。
忽然,她又瞧见安姑。
那媳妇,倒霉催的,让一贼兵拽着胳膊架着刀,两只脚还掉在一口咸菜缸里。
节南特别佩服的是,安姑干的事常常出人意表,蛮横不讲理,又各种丑怪,偏生本人皮厚,刀枪不入,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还把自己当作很聪明。
就说那口缸,顶多装下七八岁的孩童,节南绝对明白不了,安姑到底凭什么觉得她自己那个块头能塞进去呢?
节南移开目光,这么告诉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安姑作死,谁管得着。
而敌人要撤的消息,简直给张正喂了人参。
他哈哈大笑,“领军的将军们都要跑了,你们还等什么?放开人,赶紧跑,我答应你们绝不追赶!”
节南知道张正虚张声势,不过众贼兵不知道。
林虎显然犹豫。
不过,大今那边带队的军官还是颇狠厉的,和乌合之众的山贼全然不同,听到撤军的命令也不慌乱,喝道,“兄弟们,杀一个没白来,杀两个赚一个,要走也不能空手走!”
那军官一说完,手上的刀刃横抽,赚到一条人命。
大今兵们个个发狠,杀了人质。
张正他们眼睁睁看街上多躺一批尸体,却是措手不及。
林虎也有样学样,号令群贼,“也算给大将军立功!杀!”
节南没看安姑,但听得到安姑的尖声细嗓,那么凄厉地喊救命。她眼见张正重新动手救人,而离她最近的,还就是安姑了。
她略顿之间,背后的娃娃打了个大饱嗝。
鸡鲜味儿!
节南不得不承认,天有道,命有数,有些孽缘注定避不开。
她没事吃什么鸡啊!还是安姑家的鸡!这不欠人一百文钱了么?
欸,她才是倒霉催的那个——
节南这口气没叹完,人飞出,一刀插进安姑身后的贼脖子。
贼倒了,连同安姑一块儿带倒。
节南悄悄退入巷中,往西门走去。
回都回了,来都来了,总不能不看上呼儿纳大将军一眼就离开。
堵着耳朵,将安姑不分青红皂白的尖叫声挡在外面,直到张正那股子憋屈了好几日的抑气长啸而出,凤来百姓和府兵们绵延不绝的欢呼,与东门呼声再度遥应,连成一大片胜啸,她才放开堵耳朵的手。
节南心里难得许愿,希望和安姑的孽缘到此为止,否则要是下回还能再见,恐怕自己会忍不住把那媳妇彻底弄哑。
“什么人?”
零星十来个撤兵,与节南在拐角口陡然碰上,被她那张兔子脸惊到,不分青红皂白举枪就刺。
“想活命的就赶紧滚。”节南沉声。
一旦和她交手,她就不得不取对方性命,因为她若留情,便给自己留下后患。
呼儿纳身边有金利沉香,只要这些人提及凤来县里有高手,绘声绘影形容一番,难保金利沉香察觉到蛛丝马迹。
节南自进入凤来起就不敢使出蜻螭剑,亦是这个缘故。
她的剑术,完全承继师父,一直保留真正实力,仍排神弓门同辈第一,后来被废了右手,无人知她左手剑更强,但她并不想冒一点风险。
只要一日不脱离神弓门,就要藏住左手剑一日,一出剑必绝杀。
节南这时双手空空,但转身让完一支枪,那支枪就到了她左手中。在士兵手里是一杆普通长枪,在她手里却成了一道雷光,连瞧都不瞧身后惊讶的士兵一眼,随手一甩,那士兵不及眨眼,枪头穿胸,立即毙命。
也许是节南太快,也许一切太不真实,也许士兵的杀势来不及收住,几杆枪七零八落,还继续招呼节南。
节南眉头一皱,踩着那具尚未倒下的士兵尸身,整个人轻盈跃上半空,极快极狠,用枪头扫出半圈圆弧,眨眼划开俩脖子。
半圈外的几个兵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遇到丧门星了,但眼前兔子脸已经不见,吓得慌忙回头乱找。于是,一士兵的枪“误”扎死了身旁同伴,惊讶的表情还没换上,这兵就扑到同伴枪头上寻死去也。最后两个家伙终于跑出一步两步,扑扑摔地,扑下时还喘气,砰地时喘不动了。
节南笔直立在扑地的士兵身上,兔面下双眸似寒星,手松开,望着竖在尸体上的枪杆振停,才跌到一家铺子门板边,蹲靠着咳了半刻,倒出药丸嘎巴嘎巴干嚼,居然又往西门走去。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撞到南墙也要给它撞塌的脾气,不亲眼看到呼儿纳滚蛋,节南就觉着心里不爽气,不解气,不霸气。
西门已经集结大今兵一千余人,过了两千的一半,不过对于呼儿纳而言,绝对是他军戎生涯中的惨败,更别提他折损了八千前锋精锐和得力大将,却连一件事都没办成。
“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
原本在县衙挖地的两将,大概明白呼儿纳脸黑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就跟节南嚼药丸一样,干巴巴地劝。
呼儿纳果然不领情,冷哼,“闭嘴!”
他在听,听那些欢呼声中的虚实,正生怀疑。
自己到西门已三刻,除了自己的兵马之外,为何一个敌人不见?
呼儿纳在听,节南在望。
呼儿纳战神之名****嚣上时,她和小柒****下沉;呼儿纳喜欢金利沉香,常出入神弓门时,她和小柒边边角打杂。
呼儿纳俊勇,是大今姑娘们热切仰慕的战神,然而节南望他,只是透过他望另一个人而已。她很明白,真正的战神是谁,真正的对手是谁,呼儿纳不过是那人手中戏耍的皮影。
那人今日要是在这里,仗可不会如此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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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引 空身而去(月票120加更)
节南在屋顶上眺望。她就是好奇,呼儿纳会不会撤得义无反顾,可不可能纵观横观全局,把她,张正,崔衍知,宋子安,甚至远在成翔那位王氏九郎,巧合凑起来的默契,多多少少看穿一些,能抓住反败为胜的一线机会。
这局,大今本该十拿九稳。
节南冷眼望西门大开,大今军士气低迷,多数蠢蠢要退,而呼儿纳坐马上,面朝东,并不慌撤。她心想这家伙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至于愚钝。
不过,也活该是呼儿纳运气不好。一直遥遥的呼声,忽然化作上千条身影,从东面大街涌了出来,一下子爆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呼儿纳的怀疑立刻变成中计的慌乱,高声呼走,率领千余人奔出凤来西门。
片刻之后,西门轰隆关上,杀声全转成欢声,雷雨暴风般卷起。
节南虽觉自己算是半个旁观者,看着此情此景,亦不由心情振奋,在屋上与众同乐,无声大笑,也着实松了口气。
她转身要下屋顶去,忽闻一声傲喝——
“兔儿贼,哪里走!”
节南回头,一点不意外得瞧见崔文官儿。他是领军,这时却直往她这儿飞奔,将众部甩在城门前。
说来也有意思,大家只顾欢庆这场好不容易的胜利,没人特意关注领军的推官大人为啥激动掉队了。
节南哈哈一笑,沙声回答,“大人别白费力气,你跑也跑不过我,打也打不过我,可我不但帮你保了几百条性命,喊天马喊得嗓子都破了,按理该论功行赏才对。”
崔衍知脚步不停,听清了节南的话,知道“天马来了”的呼声从何而起,不过必须承认,确实是极聪明的一招计策。
他一咬牙,但道,“好,你把面具摘了,光明正大请功,本官就考虑。”
节南心算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说一句话的工夫,抱拳,作浅揖,当风而立,潇洒道,“小女子江湖无名,心血来潮助大人一臂之力,如今既然为凤来接到县官,大功告成,这就告辞了。”
崔衍知一听,顿时蹬步上墙,往屋顶跃去,却忽见一包物什抛来。
“我思来想去,商师爷的独苗苗还是请官家人照顾更妥当些。”
崔衍知大惊失色,忙不迭伸手去捞。待他捞进怀里,定眼瞧住,那个周岁的小儿郎咯咯喜笑。他立将兔儿贼的功劳抛却,只觉小贼奸诈狡猾,手段又邪得很。
他抬头恨道,“你……”
屋顶上哪儿还有可恶兔子脸。
崔衍知要追,忽被小儿郎拍了一下脸,惹得他无力跨出步子,目放长空吐一口忿然气,调头往城门的人群走去。
节南跳上一匹马,再也不停,直出了东门,忽而瞥见让人扶着过来的宋子安,顿拽缰绳,下马。
府兵们看着兔子脸就戒备,宋子安却道无妨。
宋子安瞧节南一身血污,忽然独身而立,整理官衣,戴上官帽,向节南鞠长揖,声音朗然明清,“多谢姑娘为民接官。”
东日一跃而出,才经血战的大地湛亮,大王岭群山美不可言。
节南冷薄的心,刹那让晨光照得微暖。她想说,她不为民。她也想说,她不喜欢当官的人。然而,因宋子安那一长揖那一字谢,化为一句真心祝福——
“愿宋大人能让凤来百姓安居乐业。”
节南重新上马,在宋子安的目送下,驰离了凤来。
她这回走,才是真轻松,再不必顾盼张望,牵扯不清,总想回首。她爹恶也罢,桑家霸也罢,百姓刁也罢,凤来已经让鲜血洗炼,重建之后必将不复以往。
她空身而来,空身而去,应该什么也不欠了!
只有别人欠她的!
当节南半路遇柒小柒,听这位师姐得意说自己多聪明,没有把节南她爹藏得一匣子同谋造反的证物交给宋子安和崔衍知,反而交给了更聪明的王九公子,然后九公子销毁了对节南将来会十分晦气的这些东西,她则紧赶着来拦截崔文官儿——
噼里啪啦!
节南就闻出谁欠她的味道来了。
“等等,是那位九公子亲自把匣子扫火盆里的?”节南心眼儿多。
“对啊,我本来想揍他来着,但他说这东西留着对你有后患,毕竟你爹这是帮人造反哪——”柒小柒眨着眼睛,看节南神情不善,马上自省一遍,脸色恶人化,“难道他说谎?”
“他说得也不算错,崔衍知手里那封书函就给我烧了。”默契这种东西,不尽是让人愉快的,节南自觉噎得慌。
“那就好,我不用找他算账。”柒小柒反而舒口气。
节南话还没问完,“你亲眼看见匣子里的东西烧完了么?”
柒小柒一愣,蹙眉表示糊涂,“都掉进火盆里了,不烧完还能如何?”
节南磨牙抿笑,挤出一句,“我问你有没有看着东西烧成灰?也问你,是匣子烧起来了呢,还是里头的书函烧起来了呢?”
柒小柒嚼出味儿来,“你又转多脑袋瓜了吧?难道人家堂堂王氏九郎还能用障眼法,把我哄走,重新把匣子从火盆里夹出来不成?”
“为什么不能?我爹可不傻,藏在山洞里的木匣子,自然做得防火防水。”节南知道王泮林心思极深,“所以我问你,你到底瞧清了没有?”
柒小柒噘噘嘴,老实承认,“没有。我走的时候,火盆直冒烟,瞧不清楚。不过,姓王的要这些东西作何用处?他和我们无冤无仇的……会不会是你脑袋魔障了,看见个聪明相的,就觉着要跟你斗脑子?”
节南气结,“你吃那么多,光长肚子肉了,是不是?那么重要的物证,姓王的说烧就烧,也太奇怪。哪里是跟我们有仇,钟情咱姐妹俩,所以急吼吼讨好咱呢。”
柒小柒当真,“他要是对我有意思,我应该瞧得出来——啊!臭小山,你打哪儿都不能打我头!头上肉少,特别疼!”
节南转转右手腕,两眼翻天,懒得看柒小柒耍宝,喝驾一声。
柒小柒追着喊,“去哪儿啊?”
节南眯眼藏锐,咳两声,“找九公子问个清楚明白,到底喜欢咱姐妹中哪一个,省得我这会儿小爪挠心得上火,跟你直接撕扯吃醋……”
姓王的,仗着长得好看,敢耍她桑节南?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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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引 除夕除旧
炮竹震天,成翔好不热闹,仿佛整个城都成了集市,到处人山人海。
大年三十。
这一年的最后一日,人们比往年庆祝得更加诚心实意,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痛楚得到尽情宣泄。
柒小柒脖子里挂一大包吃食,省得十根手指拿太多东西费劲,也能把阿福身材缩减缩减,在人群中好走动些。她边吃边找吃的,忙得不亦乐乎,就算天上掉下十个俊哥哥来,恐怕不会太留心,更别说帮节南什么忙了。
节南狐疑,“我爹在洞里还藏了银子吧?”
这些日子各忙各的,节南没给过小柒半个子儿,可瞧柒小柒付铜子付到手抽,那一掷千金的气势,实在很诡异。
柒小柒咬着肉串,呜哩呜哩说道,“我本来也以为你爹把家财都藏在洞里,还想着自己发财,哪知除了那匣子,再没别的了。”
节南拍拍柒小柒腰间鼓囊囊的一串钱样子,“哪儿来的?”
柒小柒嘿嘿得意,“我送人一家三口团聚,赚来的呗。我离开西暮崖时,小玉哭得眼睛都肿了,不知道多舍不得我,还说要买零嘴铺子专供我吃,让我一定要回去找她。哪像你,小气吧啦的……”
那意思,就是宋子安或玉梅清给的。
节南知道了钱的来路,便完全放任小柒一个人嘀咕,往码头走去。
柒小柒却一把抓住节南的肩,“桑小山,你给我听好,明日天亮之前,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地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叫什么事!百里地走了快半个月,来来回回,那条官道都让她们踩宽不少!
柒小柒却不想,她自己也够热心的。
节南苦笑,“所以我去找船。”
柒小柒不放手,腮帮子鼓鼓,不知是食物撑的,还是有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瓶药丸子当蚕豆嚼,那是一日一颗的量。而且,我说可以保你的命一个月,半点没瞎扯,跟你盘算赚钱一样,我弄药从来也盘算得厉害,你应该最清楚。”
节南叹气,“你看不出我心急如焚么?”
柒小柒无声骂*,“我只看出来你要找谁倒霉。”努努嘴,继续往最香处逛。
姐妹俩,不省油时,皆能独自放彩的大大灯,谁也不比谁逊色。
码头上,根据小柒的形容,节南很快找到王家包下的那艘客船。适才进城时,城卫检查虽森严,她还担心王泮林已经走了。
节南走到甲板边,正想怎么上去才神不知鬼不觉,忽见一道黑影冲下,赶紧往旁边让开。
“是你。”身影停住,声音惊讶。
节南抬眼一瞧,嘴角弯起,笑如月牙,“堇大先生。”再往他身后瞥了瞥,见那串气急败坏的卫士,顿时了然,“那位——又跑了?”
堇燊苍眉饱皱,形成火势,直冲面梁,禁不住嗯了一声,然后又觉不该对节南说实情,神情有点懊恼。
节南作了个请势,“堇大先生只管忙去,我经过而已。”
堇燊走出几步,突然回头看着笑嘻嘻的节南,又走了回来,“……小山姑娘,我是文心阁的武先生。”
节南眨眨眼,嘴型哦圆,神情很白,“对不住,原来堇大先生真是先生。”
堇燊眉毛一跳,但他知道这姑娘远不是看起来得那般好应付,“文心阁是什么地方,小山姑娘以后可以打听。”他从腰间的坠串上分出一颗樟木珠,“小山姑娘若能帮我找到人,就可凭这颗珠子请文心阁做件事。事无大小,文心阁必尽全力。”
节南不伸手接那珠子,反背起双手,气定神闲,“堇大先生是学九公子,以为用这样的好处就可收买我么?”
“不错。”堇燊坦言,“让小山姑娘见笑。只是九公子狡……计多。”
节南哈哈笑出声,将手心摊到堇燊眼前,“不错,所以我决定还是收堇大先生的好处实在些。”
安阳王氏的红玉烫手,她来不及甩。
节南接过珠子,又道,“可我先说好,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人。”
堇燊点点头,“自然。姑娘找不到人,弄碎珠子即可,不必还我。我先行谢过!”
堇燊呼声走,几十人身形矫健,飞快走进人群中去。
节南抬眼望着船橼边傻瞪的船夫,问道,“船上确定找不到人么?”
船夫刚才瞧见堇燊同节南说话,也不隐瞒,“连船尾摇橹小舱都找过了,一只耗子也翻不出来。”
节南想了想,“也许泅水了?”
船夫摇手,“这天寒地冻的,普通人怎么下得去水?”
节南几乎立即再问,“你们怎么下水?”
船夫答,“我们靠水吃饭,自有一套活命家伙。”突然想起来似的,“欸,那位公子也问过我这话,付我一两银子,让我下水给他瞧新鲜呢。不过,我们这水下功夫也不是随便看一看就学得像的,又只能轻身下水,带不得重物,出水立刻要换厚衣,不然会冻伤。”
节南极其耐心,“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啥了。”船夫肯定。
“那就麻烦去瞧瞧你们活命的家伙有没有少。”节南说完,船夫就去了。
节南走到视野开阔处,目测哪些地方适合泅水上岸,又可避人耳目。还好,水城门还没开,绝对不可能直接游出城。
很快,船夫跑来,一脸又惊又佩服,“真让姑娘料中,少了一套水牛皮。”
节南不语,眯眼望着河对岸的一条狭窄曲折水巷,对船夫拱拱手表示谢过,随即跳上一叶无人小舟,左手将套在桩上的揽绳收起,撑篙不过三下两下,就驶进了水巷。
小舟分水悠悠,节南的眼睛却忙碌,转左转右瞧两岸,直到一家成衣铺子出现,又有水阶上岸,她才笑了起来。
就是这里了。
节南轻轻一跃,跳上石阶,走到铺子前,一招手将伙计引出来,问他话。伙计点几个头,她便不着急了,靠着街边石栏,数头发。
不一会儿,铺子里走出一个人。冬耳帽,灰棉袍,一双棉布鞋,手拢在大袖里,一身暖适,不急不缓。帽沿压没了眉架,帽耳拍窄了面庞,五官被挤在一起,眸里光华未减。
节南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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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引 再送一程
那人步子顿滞,看到节南时一愕,又漾漾笑开。
“小山姑娘。”
“泮林公子。”
为了对应王泮林对她的四字称呼,节南自觉也算得上绞尽脑汁。
她双脚收起,在三寸宽的岸栏上轻巧立直,俯(鄙)视(睨)之,“这身缩头缩脑的行头当真不适合你。”
王泮林手拢袖的姿势不换,笑目欣悦,“某还担心小山姑娘凤来遭险,如今姑娘能安然回返,实在庆幸。”
她说东,他道西。
节南偏头一笑,又正眸讥诮,“我也很庆幸自己能活着见到九公子。孟长河的军棍即将打到我身上的那瞬间,还以为死定了。那时候的我啊,真希望拉着九公子一块儿死。”
王泮林清朗的脸庞毫无愧疚之色,“小山姑娘过谦,以你的能耐,别说天马军,就算百万大军对阵,亦可进退自如。”
哈?!节南笑露白牙,“敢情在公子看来,我是活该的。”
“欸?小山姑娘千万别如此曲解,某不过是对姑娘极有信心罢了。你瞧,事实胜于雄辩,姑娘不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了么?”
“……我要是再没出现在你面前?”
“那该是你我缘分不够,各走各路,我当遥祝小山姑娘一生平安。”
“……也可能是上了你的当,被你害死的。”
“小山姑娘切莫拿已经过去的事诅咒自己。”
“……”
节南这辈子还没活得很长,但以为自己已经遇足形形色色的人群,能做到不惊不奇,应付自如,想不到眼前这位居然让她无言以对。
“也对,都怪我,怎么这么命大呢,真是——”想了一会儿,节南重整旗鼓,“那就同九公子说说如今的事情?”
王泮林居然走到节南身旁,靠栏而坐,“好。”
节南则蹲了栏,目光与王泮林的双眼齐平,不能让这狡猾的家伙躲在自己视线看不见的死角,“我听小柒说,九公子保管着我爹的遗物。现下我既然回来了,就请公子还给我吧。”
王泮林望着节南的眼神就好像多稀有,“小山姑娘说的话,王某听不懂。我何曾保管过你爹的遗物,明明是烧毁了你爹的遗物,柒姑娘亲眼所见。否则,你找堇大先生也可。他亦在场。”
节南撇笑,“九公子,小柒是个贪吃鬼,吃起东西来眼睛里就瞧不清别的,更何况还烟熏火燎,遮了她的眼。”
“小山姑娘,抱歉,已经化为灰烬的东西,我无法还给你。”王泮林微笑,总是幽幽带冷的墨眸,在阳光映下呈现不可思议的金澈,面庞那般高洁无瑕。
节南怔了怔,一眨眼,王泮林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样貌。
“九公子既是安阳王氏子弟,可知……”她说到一半,闭起嘴,笑得些微苦涩。
问什么呢?这人五官酷似,身材同高,分明得王家儿郎。即便长得如此相像,也许还一起长大,知道那人很多事,但就算王泮林肯说,与她又有何用处?
节南回神,与王泮林的视线对个正着,没察觉他眼中一丝探究,就瞥开了自己的眼。还是少看看王泮林为妙,这人似乎很能惑心,哪怕散发着“我在使坏,你别上当”的刁气。
“小山姑娘喜欢我十二弟?”王泮林歪接节南的话。
节南长吁一口气,“谁能不喜欢十二公子呢?”
她还是离王家儿郎们远一点好。他们血脉相连,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王楚风温雅谦谦,王泮林云玉朗容,还不知安阳那边有几位数字王郎,或也风度翩翩,或也才华洋溢,或也虚怀若谷。
那就太可怕了。
节南庆幸都安是大城,城大,才遇不上。
突然,节南想起自己来找王泮林的目的,暗叹差点又给这张脸骗过去了,干咳一声,“九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当真不还我么?”
王泮林漫不经心,“小山姑娘,我当真烧了。”
节南沉眸,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王泮林——的脑袋瓜,“我且再信你一回。不过,若让我知道九公子又骗我,到时我一定揍得你面目全非,没脸见人。”像这种拿一张好看脸孔招摇撞骗的家伙,最好面子。
“好是好——”王泮林应得逍遥无事,“不过,听小山姑娘的口气,好似能随时找到某一样,可惜某居无定所——”
节南笑了,却眯起叶子眼来,“不,九公子是要回家去的。”
王泮林愕然,才觉节南话里有话,肩上却是一沉。他看过去,见一只细美素手搭在自己肩膀。
“小山姑娘——”
话未说完,王泮林突然让节南的左手轻松一掰。
两个人同时朝后倒,眼看都要掉进河里,节南双脚勾住来舟橼,伸手抓住王泮林的背心,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拎到舟上。
身体随小舟乱晃,荡上来的河水弄*了新买的棉袍,王泮林又好气又好笑。他张口要说话,迎面却来一团布,堵得他噎气。他的霉运到此却不算完,不讲道义突袭他的小山姑娘,还拿绳子绕了他几圈,将他绑得结结实实。
然后,脸色青得像冤鬼,功夫好得像仙灵,做事蛮得像恶霸的某姑娘,非常悠哉地撑开竹篙,沙沙的嗓子好不宛转动人,“让我送九公子一程。”
那刻,王泮林仿佛瞧见一座巍峨大山,当头压下,不但动弹不得,还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回到包船甲板上。
王泮林跳转身来,俊脸因嘴里塞满布团而变得滑稽,眼睛却笑朗开来。
节南抬起一脚,将王泮林踹上甲板,毫不留情地回答了某人的最后一点不死心,扬长而去。
等堇燊收到消息赶回船上,看王泮林五花大绑歪髻散发的狼狈样子,才知属下说法并不夸大,那位小山姑娘真本事,真下得去手。
堇燊拿掉王泮林嘴里的布团,并不打算松绑。
“松绑。”王泮林凉笑道。
堇燊不动。
王泮林垂眼,嘴角撇出一丝兴味,“如今不是你们要我回去,而是我自己要回去了。”
堇燊沉吟,半晌后为王泮林松绑。
王泮林瞧着肩头上的脚印,抬手,缓缓拍净,眸深似海。
成翔内湖上,各路艺人正演精彩绝活。忽然燃起一大朵缤纷烟火,燕子姑娘坐在花千之上,飞荡至湖心船台,一支绝妙无比的轻歌曼舞,美得令人惊叹。
群情激奋,欢呼如潮。
节南攀上树,对坐在树杈上的小柒轻声道,“明日一早的船。”
柒小柒晃晃腿,从脖袋里掏出一根糖人,递给节南。
就等新年到。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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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引 都安赵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唐李煜)
颂都二月的这个清早,渔市繁晓,酒家鲜香,河上管乐宛转,行人斗袍竞步,忙也闲。
城东的平芜坊却另一番景象。宽大的街道青石微*,静静泛晨光。湖畔连着几座高宅深院,大门慵懒未开。湖船远远不敢靠,只有杨柳奋力抽拔新叶新芽,欲与春光比颜色。
清寂的晨色露沐中,徐徐走来两个人。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皆穿红衣。
胖的那位福气加身,五官其实精致,一张吃不停的嘴把好好的脸弄成饼,让人无法记住她真正的模样。瘦的那位鬼气沉沉,面青皮瘦,眼珠子凸出,双颊削掉两块肉一般,要不是福气姑娘撑住她大半身重量,她恐怕站都站不直。再看鬼气姑娘的手,原本还莹润,到了这时如同枯爪嶙峋。
福气姑娘叫柒小柒,鬼气姑娘叫桑节南,两人一年前受神弓门派遣,一年后的今日终于抵达目的地。虽然拖拖拉拉大半年,一个愈发福,一个愈发病,神态倒是泰然。
柒小柒抬眼瞧着赵府门匾,问道,“一路过来家家高阶大门,这家怎么小气得紧,一步台阶一片门板,墙也矮三寸。”
节南吊起眼皮,不甚在意,“都城寸金寸土,好些当官的只能租宅子住,好歹师叔这个家还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当多大的官,就住多大的房,一个从六品的军器少监,又无大祖宗厚家底,能同相爷将军同住一个坊,足见善于经营。”
柒小柒从不研究官衔品阶,只是掀掀眼,“六品官还小么?成翔府那群六七**品的官,耀武扬威,还敢叛变呢!”
节南嘴角一撇,目光淡淡,仿佛两个月前的事是两百年前的事,“天子脚下,皇族宗地,三四品就跟**品一般无二,有什么稀奇。等会儿见到师叔,你少开口,免得让师叔抓了把柄,无端给自己找不痛快。”
柒小柒哈一声,得意,“是姑母才对,喊师叔还得了。”
节南不置可否,推推小柒,让她去敲门。
柒小柒将沾了碎屑的手擦擦裙侧,拿起水皮囊喝水漱口,这才上前拍门。
师父教导,女儿家要注重外在气质,不在脸好不好看,但在举止修养,
门开了,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门童,上下打量柒小柒,又看看桑节南,目光疑惑,神情倒也和善。
“请问二位姑娘找谁?”
节南看在眼里,暗道教养不错。
柒小柒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门童,“我们是赵二夫人桑氏的侄女,奉父母遗命,特来投奔姨母。”
门童态度更恭敬,连忙接过书信,说声稍待,关门传讯去了。
柒小柒过来,小声嘟囔,“看来姑母地位不低,我方才瞧这宅子小气,还担心她说大话,信中光捡好听的报,其实有口难言。”
节南笑笑,“姑母在南颂多年,从普通歌姬到洛水园名花,再入官家升为侧夫人,行事一直稳健,哪里需要你我担心她。我反而担心她太能干,什么都让她看穿了,我们才该伤脑筋呢。”
关于谁更能干,柒小柒显然只有一个答案,“那是你没在这儿,你要是处在她的位置,别说官家侧夫人,王妃世子妃恐怕都信手拈来。别忘了,你十三岁就进北都学士阁,看见过皇太后逛御花园。”
节南摇头咳笑,不任由柒小柒胡说,“那时完全由师父开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忽然听见脚步声声,她竖指,示意噤声。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门童后面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她先是上下眼得瞧瞧节南和柒小柒,被两人奇异的相貌怔诧,随即掩饰过去,淡然福礼。
“婢子浅夏,见过二位表姑娘。”
柒小柒立刻退到节南身后。她专负责干敲门送信的杂活,这种面子活儿,总是节南披挂上阵。哪怕节南如今披得是鬼挂,那也比她嘴皮子利索。
节南淡笑,耷垂眼皮子,声音沙沙,“劳烦你带路了。”
浅夏听那磨沙子的嗓音,又是一蹙眉,显然对节南又鬼又病的气质十分意外,但也不再多说,转身走进门。
节南看柒小柒冲自己吐舌,笑了笑,就跟着浅夏往里走。
赵府里面倒不似大门简单,前庭正楼皆造得用心。内外隔了镂空砖墙,却以芭蕉果树挡住视线,十分雅致。
浅夏走得婷婷,跨进内园拱门时,对门婆道,“两位姑娘是二夫人的侄女,以后就住在家里了,你可得认仔细,别又闹笑话。”
门婆两鬓全白,身材高壮,竟比柒小柒还高半个头,眯着老眼打量节南她们,笑道,“哟,二夫人长得如花似玉,俩侄女怎么差了那么多?果真是穷窝窝里出来的金凤凰,稀罕啊。”
浅夏正要斥婆子没大没小,却听节南笑声,不由好奇回头看。
节南双眼如月,“要是我们像姑母那般出息,也就不用来投奔了,今后还有劳婆婆多照应。”
门婆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嗤笑一声哼哼过去。
待三人离门婆远了,浅夏才道,“孙婆子是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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