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也许只是耍人玩,第二回却是精心筹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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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等着,总不能无缘无故由她夺了别人的生愿。
商师爷翻着眼皮,就瞧见自己血淋林的小腿,再想到呼儿纳那张令人胆寒的脸,顿时咬住了牙关,“求小山你给我个痛快。”
节南原本等着这话,但商师爷真说出来,她反而下不了手。
凤来是她的故乡,商师爷是她的故乡人。早年她尚未离家时,商师爷就跟她爹的师爷似的,跟前跟后,出入桑家大宅。她分不清好坏的幼年,还甜牙齿儿得叫商伯伯,津津有味吃他给她的糖麦芽。
懂事后,知晓这些表面的友善不过是所谓的利益关系,她才冷淡了。即使待了一年,因着过去的利害关系,彼此也算互相利用,她并不觉得亏欠了商师爷什么。
然而,商师爷此时让她杀他,她以为不过手起刀落,心头却忽然泛起早年喊商伯伯的回忆来。
“师爷切莫说丧气话。”她做不到,即使商师爷的模样让她不寒而栗,亦替他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她这会儿真心希望商师爷能撑得下去。
商师爷已然心灰意冷,正要再求一死,却觉嘴里多了一粒药丸,嚼下去渐觉身体内涌出暖流。
“想想您的小孙子。”节南喂了商师爷一颗补气护心丸,握拳转身,走出刑室。
外头的看守们笑哈哈,问她瞧仔细大将军神乎其技的刀法了没。
节南含糊对付过去,脚步不再犹豫拖延。
可她才走到牢廊那头,就听后面一声大吼——
“老头寻死啦!”
节南惊回头,见那几个守卫冲进刑室,没一会儿传出一片骂骂咧咧,道什么这鬼德行还有力气咬舌头,又道什么老头运气真不错,死得挺痛快,早死早超生了。
她立在门外,放目冷望着灰烟云的天,长长吐息,直到感觉胸口再无一丝气,连带那簇怒不可遏的心火一道封湮,握紧了拳疾步而去。
杀人容易,救人难。
杀别人容易,救自己难。
节南一到前衙门,就看到那两个将军模样的人又回来了,急忙翻身上墙,却也不走,伏在墙头大胆探听。
俩将站在堂前,自有小兵传令,很快,从后衙匆匆跑出几个军官。
其中一将神色厉茬道,“大将军有令,此地可以弃了,不相干人等,一律不留。”
军官们得令,捉上腰间刀柄,杀人去。
这时牢里看守慌不迭来报,“禀二位将军,师爷咬舌自尽了。”
俩将同时眉眼一凛,即刻往衙牢那边走。
节南轻悄落地,耳闻此起彼伏的惨呼惊叫,没再回头望一眼。
寒风嘶凄,朝日将出,这方土地濒亡。(未完待续。)
第71引 神仙日子
节南自然知道,“不相干人等一律不留”是何意。
呼儿纳轻忽人命,天豹军亦沙场嚣狠,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若如商师爷所言,呼儿纳来此只为找一些书信文函,那么凤来百姓不过是供他驱使的牛马,一旦用不着了,眼都不眨就可以杀掉。别说一个小小凤来,即便有着上万人口的成翔府,对呼儿纳来说不过上万只蝼蚁罢了。
她没有回头,并非畏惧天豹军的狠,只是当年跟着师父争门主,战同门,委曲求全,又眼睁睁看师父为保她和小柒的命而潇洒自绝,她从此心如铁,血如冰,知道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什么叫做死得其所。
这里虽然是修罗场,阎王殿,九层地狱,却非她该死的地方,她需要明哲保身。
节南穿过巷子,过家门而不入,直接绕到侧面,走进巷底一间用木头简易拼搭起来的屋子。
屋里无人,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些破被烂絮,一张不高不矮的碗橱靠墙放。整间屋子,充斥呛鼻的臭味。
节南目不斜视,走到对面墙下,推开那张碗橱,用肩膀一顶,墙面就裂开了缝。
竟是一道半人高的砖门。
她拨开枯野的爬山虎藤,闪身钻过。
这里原是桑家侧廊花园,让后来占居的人们铲平当了晒衣场,只是无论怎么都清理不掉爬山虎,每到春夏日就疯满一墙,所以也没人瞧出这道砖门。而外头的人当这破屋子是流浪汉的,被气味熏得不愿靠近,却不知是节南防患于未然的布置。
晒衣场上也没人,或者该说,没有活人。地上到处坑坑洼洼,红一块褐一块的,显然被掘了一遍。大概没找到呼儿纳要找的东西,又不再需要劳力,杀了之后堆在不远处的角落。
节南迅速瞥过那堆死人,因为没看清,还能尽量把它当成一个土堆,脚下不停,来到她住了一年的院子外面。
无声撑上墙头,又窜到老榕树主干窝杈,蹲坐着往下望。
这里果真是重搜地,不单单掘砖就了事,也不单单拆了她栖息的屋子,她桑家人的每根遗骨都叫呼儿纳给翻出了土。院里已经没有人影,骨头惨白惨白曝着,就等日头出来好晒干。
节南咬牙,呼儿纳那厮,既然喜欢把尸体整齐堆起,就该把骨头重新埋下去才是,这么马虎了事,她没瞧见也还罢了——
死气沉沉的一道太阳光晒进院子,姓桑的姑娘行孝完毕,家人的骨头,也许还有别人的骨头,也不分了,统统埋回土下,还慢条斯理从废墟中翻找出三根香来,奉上。
桑大天生前骂了这个女儿多少遍不孝,恐怕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女儿在他死后五年再回来,几乎执拗地,奉孝守孝,为他,为桑家,决定要一一做全了,不让家人变成孤鬼。
咯咯咯——咯咯——
节南挑起眉,走到矮墙,往邻家无人的小院里一瞧——
嘿,安姑家最肥的一只母鸡,咯咯咯从篱笆洞里钻进来,鸡毛发油光!
转转眼珠子,赶了一晚上的路,挖了一早上的土,自己应该饿了吧?节南眯起眼,张开十指,双脚一蹬,空中翻腾一圈,朝肥鸡扑去。
师父啊,爹啊,别怪她穷凶极恶,这破身子骨,熬不住饿啊!
话说,她该烤鸡呢?还是炖鸡汤呢?
吃完再睡一觉,神仙日子!
哪怕,神仙日子只能过到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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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
西暮崖下。
崔衍知三眼两眼把手里这卷帛纸看完了,立即瞪向柒小柒,“你一早找到的,这时才说出来?”
柒小柒正给宋子安和玉梅清煎药,一锅补血,一锅养胎,虽然眼前这位姓崔的文官儿也该吃些药,但瞧他精力过剩,可以先等它发散。
柒小柒看看宋子安。
宋子安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将帛纸从崔衍知手里抽出来,还给柒小柒,又对崔衍知道,“衍知,我怎么觉着这才是大今攻占凤来的真正用意呢?十年前的书信,北燎四王子让桑大天私购粮草兵器,只明列一回交易的数目,表明——”
崔衍知可不笨,“表明四王子私自囤养了一支军队。继位北燎王呼声最高的这位殿下,一旦不能上位,就极可能篡位。”
宋子安点头,“正是如此。然而,我听闻四王子礼贤下士,聪颖不凡,虽非燎王后亲生,却受王室重臣以及燎民拥戴,他何须冒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崔衍知冷笑,“因他势在必得,不容半点差错。不过比起野心勃勃的四王子,我更惊讶桑大天能同意为之效劳。别看桑大天行事霸横野蛮,其实就是一守旧的,只想桑家子子孙孙如何的土地主,已经家财万贯,一般好处根本遣不动他做这种大胆的事。”
“哦?听衍知的语气,倒似桑家熟识一般。”宋子安只是说笑。
崔衍知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我不识得,桑大天恶名远播罢了。”
柒小柒瞧在眼里,暗忖这文官儿,肯定,肯定,肯定,和桑家有过节。嘻嘻,迟早会搞清楚是啥过节的,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玩好玩。
宋子安就算听出什么也不多问。
崔衍知正色,“对大今而言,燎四王子继位可不是好事。北燎比我们输得还惨,如今退守西原,丧失三分之二国土,但国仍在王仍在,就怕出现一位明君。”
“的确。”宋子安完全同意,所以才觉事态严重,急忙找崔衍知来商量,“大今只要拿到这些信函,就能挑拨北燎王室内斗。四王子一旦背负谋逆大罪,别说他的性命难保,北燎将无明主,即便不亡,也不过成为大今的属地。”
原本在一旁挺安静的玉梅清,突然开口,“大今北燎合气,对我们岂不是很不利?”
宋子安对妻子笑笑,“所以大今很在意谁继燎王之位。”
崔衍知却另有打算,“还请宋夫人和柒姑娘暂时回避,我与宋大人说些要紧话。”
玉梅清很不愿意,却让柒小柒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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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引 阴谋诡计
玉梅清嘟嘴道,“柒姑娘你不懂,这些当官的,一说要我们女子回避,必定是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我夫君为人向来堂堂正正,我可不想他被人带坏了。”
柒小柒抓了把炒米吃,这种境况下,她也没地儿买好吃的去,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我瞧你夫君没那么容易让人带坏。”
玉梅清却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耳朵一个劲地往洞门伸,偏偏听不见。
洞室里,崔衍知如此道,“大今不想让四王子继任燎王,我觉得对我南颂亦是利大于弊。子安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子安怎能不明白,但微微一笑,“那位四王子也是雄心壮志之辈,即便此时能同我朝同仇敌忾,或能结盟共同抗击大今凶猛之势,说不准一回转身,我们又引狼入室,反受它的侵噬。”
崔衍知道声正是,“如今朝廷与大今同洲议和,我们大可利用此函,当作谈判筹码,争取长久休战,南土不失,与大今公平共处的机会。”他要牺牲北燎。
宋子安沉吟不语。
崔衍知又道,“要说大今是猛虎,难道当年的北燎就是善类?他们一直压着我们北方边境,时不时侵扰,我军死了多少将士,就为将他们赶出关去。”
“并非我优柔寡断,不瞒衍知,我此时不担心旁的远的那些事,只担心凤来和府城两地的无辜性命。”宋子安如此说道,“我以为,与其救远火,不如扑近火,应该拿此函去换凤来县百姓的平安。即便大今不肯撤出凤来,至少也能拖延一时,坚持到孟大将军来支援。”
换作崔衍知沉吟半晌,“不是我不想救凤来百姓,只怕天豹军嗜杀,拖到今日再救为时已晚。”离他决意攻打凤来又过去了整整一日。
战场之上,一刻工夫都可能改变整个大局,所以他也变。
“不过,子安你说得也对。”崔衍知并非一意孤行者,“这样,我们先派人到凤来送信,看看对方是否愿意谈。”
宋子安也算松口气,崔门一姓从来图大局谋大事,崔相力排主战派文武大员的不满,开启和谈,被人骂不惜南颂子民的血肉,他还真怕自己说不服这一位。
崔衍知的话却未说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要宋大人允诺——”
洞室外,玉梅清怎么伸长耳朵都听不见,柒小柒却听得自在,直到崔衍知突然提到有一个条件,才听不清。她大眼眯小,有点后悔把东西给宋子安看,可后悔也没用,姓崔的文官儿心眼多,那就得防着。
柒小柒发现盒子里装得是这些文书信函时,之所以没有马上找宋子安和崔衍知商量,是因为这些东西涉及到了她的师妹。
这里要是北燎,二话不说,柒小柒根本不可能拿出来。桑家参与谋逆,这么大的罪,恐怕不会因桑家灭门而告终。但这里是南颂,桑家顶多算走私,不是株连九族的罪。
柒小柒不知节南这时在凤来的处境,可她很清楚节南和她不能直接出面做事,必须利用这两个当官的,而手上这东西显然能吊起他们的积极性。
至于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柒小柒不管。到了时候,自有臭小山负责收拾。
凤来县人人知晓桑家有个六娘,却无人知晓桑六娘有个了不起的大名桑节南。神弓门人人知晓原掌门长老柒珍的得意弟子叫桑节南,却无人知晓桑节南老家在凤来,桑节南老爹是土霸。所以,只要凤来县有关桑家的文书和户本载册全部处置掉,就算桑老爹犯了南颂的谋逆罪,桑节南也能照样逍遥,二者无牵扯关联。
没一会儿,宋子安喊玉梅清进去吃药,又和崔衍知商量着如何写信。
一封写给凤来县大今军将,一封写给天豹军孟大将军。其中给大今军的那一封,如同谈和,不但措辞要谨而又慎,送信之人也等同使者,必须有胆有谋,还有从容赴死的决心。
崔衍知就道,“我去凤来。”
柒小柒本讨厌崔衍知高官腔调太重,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又觉看不太懂了。想弃小局图大局的是他,可能有去无回,却要求担信使的也是他,很难说这人功利熏心。
柒小柒不知的是,崔衍知虽非急功近利之人,对自己却极有自信。他自小从名师习武,弱冠之年考取功名,二十岁不到考上提刑推官,文武双全也不夸大。而且他既然同意宋子安的提议,暂时别无他想,衡量之下,认为自己是担当信使的最佳人选,理所当然主动提出。
“衍知你的腿伤……”宋子安自己站都站不动,可也担心崔衍知的伤。
“服药之后已无大碍。”药是瘦兔子给的,一向特别忌口的崔衍知到底服用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信那张可恶的兔子脸,“我会些武艺,即便大今小人,不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亦足以自保。不过——”
崔衍知看向柒小柒,伸手一摊掌心,“柒姑娘,请拿来。”
柒小柒抬眉鼓眼,“拿来什么?”
“请将木匣子交给我。”崔衍知神色耐心。
柒小柒忽然想起小山对此人的描述。
小山说崔文官,看上去实在不像武人,不是王楚风那种如玉明琅的俊美公子,也不是宋子安那种斯斯文文的谦和君子,但有一股子倔强孺气,行有风,立若松,长相明明隽秀,偏一双剑眉显得飒飒,令他与文官们大大不同,又非正经武官。
小山还说,崔衍知这人说好听些是别具一格,不好听些,就是文武官两边都融不入,孤独的一个执法官。
正因为如此,和这种人打交道要存一万个小心,太我行我素,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交。”柒小柒尽量将崔衍知那张脸虚化成白纸皮。
不知为何,崔衍知已料到没那么容易,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宋子安一眼。
柒小柒那般非要将木匣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坚持,宋子安其实早觉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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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73引 无敌之军
按理,这些书函信件,于柒小柒毫无用处。
宋子安就道,“柒姑娘,没有北燎四王子和桑大天定约书,口说无凭,我们就无法说服大今军放过凤来百姓,更遑论撤出凤来。”
柒小柒拿出适才给崔衍知读过的那一卷纸,“那也不用整个匣子拿走,这份就足够了。”
宋子安接过去,稍稍又浏览了一遍,递给崔衍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衍知,此函上面写得确凿分明。况且,我们也不能一下子让人看到箱底,要防范他们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
崔衍知将那卷纸握在手中,“孟大将军那边又当如何?还请柒姑娘再拿一份出来。”
柒小柒嘻嘻一笑,“不用,我跑一趟不就行了?”
崔衍知立刻和宋子安对换一眼,“你去?”
柒小柒理所当然的笑模样,“我本就是送人夫妻团聚来的,人送到,就没我的事了。呀,对了,我表妹还在府城里头,突然找不着我,她自己就落了单,估计会急得哇哇大哭。”
喝完药的玉梅清开口道,“小山姑娘连死人都不怕,怎会因落单而哇哇哭呢?”
柒小柒踩自己师妹是乐此不疲的兴趣,“你们别瞧她一副病蔫蔫,怎么都能豁出去的死样子,其实没了我啥都做不成。”
宋子安和玉梅清皆笑,知柒小柒随口说说。崔衍知却皱了眉,没法消受姐姐把妹妹说死的玩笑。
“而且你们这里有谁比我的脚力更快?我吃那么多,可不是白白长肉,背着宋夫人,照样跑得起来,呼呼生风。”如果眼前这俩官儿不可信,她必须要到府城找另一个人。
结果,玉梅清力证柒小柒力气大跑得快之后,崔衍知做出让步,由一名司官随同,柒小柒就可以带着木匣子走。
出了西暮崖,崔衍知和柒小柒走上官道,分道扬镳。
走了不出半个时辰,随同柒小柒的司官就懊恼发现,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跟不上那位胖姑娘的步子,而且她压根就不理他的呼慢声,自顾自走。
再半个时辰之后,荒山野岭就剩了他一个。
他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暗暗祈求千万别招来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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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荼沉。
成翔府。
城门外数里开外,一大片扎起的军帐大营,犹如一座座覆雪的山丘,孟字天马的大旗让大风吹得啪啪直响。
营外,士兵们正打扫战场,尽管脸色疲惫,神色却亮,再苦再难的战斗,打赢了,还幸存了,就好。
忽有百骑,背上插天马旗,出了大营,分成两列,纵入城门。
城下聚集着无数人,一见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立刻欢呼了起来。
起先,呼声不齐,然后很快就凝成一个声音——
“安吾颂土!吾可死,不可败!”
“守吾颂民!吾可死,不可降!”
“复吾颂都!吾可死,不可弃!”
三句话,反反复复,流流转转,夹杂着“天马无敌”,震耳欲聋。
这是孟长河当年退守大王岭,面临二十万大今军,为了鼓舞将士们,慷慨陈词中最激励人心的三句呼喊,后来流传开来,成为大王岭一线所有军镇的军号,也为附近城镇县乡的百姓广知。
就凭着这股士气,天马军成功抗击了敌人,令大今势如破竹的攻势缓滞下来,直至今日,分岭分水分南北而治,甚至可能完全结束这场持久经年的战争。
孟长河飞身下马,百位骑士皆下马。
他抱拳,面向人群,足足转了三圈,嗓音洪亮,“这场仗是咱一块儿打胜的,乡亲们,长河在此给大伙儿作揖了,多谢!”
随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干脆利落作了四个长揖。
他这么一躬,百士皆躬身。
孟长河朝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大喝,“谢谢大伙儿了!”
谁见过当官的给老百姓作揖,谁见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垂头,人们难得一心,一齐长躬回礼。作完礼,一齐抬起头来,军民相视,忽然爆出更欢乐的笑声,心情沸腾。
就在昨日,传闻城外杀来山贼,人人自危性命,还以为要被破城了,可是府衙大门紧闭,城门又不开,不知官府有何对策,也逃不出去。
人心惶惶之时,出了更惶惶的事。
众里长临时聚起两千人的自民团,居然和两千府兵们起了大冲突,城外还没有动作,城内先打起仗来。
城中谣言满天,已经分不出真假,只有少吓人和多吓人之别。少吓人的一则谣言是,打来的不是山贼,而是扮作山贼的大今军,而府衙的官员们多已变节投诚,只等开门欢迎。多吓人的一则谣言是,大今一进来就会屠城。
因为这些吓煞人的谣言,自愿加入民团的百姓猛增,很快顶替府兵控制了所有城门,不管城外怎么叫骂要挟攻城,民团就是死守不开。攻城梯子都架上墙了,人们还在怒喊,开城也是死,不开也是死,不如战死。
那时,天马军突然杀到。
孟长河也不着急开打,让士兵们扎营,造炉,生火,吃饭,精神奕奕瞧着对面,瞧得大今军撤掉梯子,缩回营地,看似平和地过了整晚。
以为孟长河自大的前锋将军葛隆,其实很会审时度势,暗暗突围。哪知,管他往哪儿突,都会冒出来一支彪悍的天马兵。等他终于搞明白天马军已将他们团团包围,天也亮了。
日头升到三竿,孟长河发力全攻。
已知四面楚歌的葛隆,早就陷入恐慌的大今军,士气上虽输了一大筹,但大今武士彪悍著称,更何况还是名震天下的战神前锋,明知大势已去,亦不肯投降,拼命厮杀。
直至葛隆全军覆没,自己战死,天马军亦伤了元气,伤亡不小,这场战才算罢休。
胜得并不轻松,甚至可谓不体面,以多胜少,但此时没有人会再计较这些,包括原本痛惜亡了那么多兵的孟长河。他看着百姓们劫后逢生的笑脸,看着老人妇人孩子们的笑脸,觉得至少没有白白牺牲,救了一城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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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爱你们!没有你们,没有聆子!(未完待续。)
第74引 柒玖拾贰
岸上人头攒动,欢呼如雷;河上船头碰尾,水声如雨。
甲板上,王泮林坐在一张宽背的黄梨木椅子里,姿势绝对称不上端正,但也不是懒到无骨,只让人觉着这付德性就叫事不关己,全城才死里逃生,他怎能半点狼狈得紧张感也没有。
至少,堇燊如此觉着。
“你派个人去问问何时能开城门了。”
王泮林冷眼望着岸上的情形,一丝笑寒。
有何可高兴呢?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算不如天算。成翔不到沦落的时候,知府不到升官的时候,百姓不到命绝的时候,仅此而已。悲欢喜忧,根本不随己愿,奋斗也罢,努力也罢,心情随着结果而起落,却不过庸人自扰。
“即便此刻就开城门,也要等十二公子上船。”自打这位九公子成功从他眼皮底下溜掉之后,堇燊决定改一改默默寡言的态度。
“那你就派人去提醒一下王楚风,是时候避嫌了。”这话并非玩笑。
王氏门阀,没有官身的子弟若与官场要员交往丛密,即便只是应酬,别人却会看到其身后的巨大父影,代表其父辈党朋,一不小心就会把整个家族卷进朝务中去。
“无需九哥提醒,十二自是明白的。”
王楚风上得船来。
从昨日晌午起,他就同刘老爷和众里长等人在一起。横竖都是没有官身的一群人,刘老爷没说透,别人就只当王楚风是个帮忙的文士,相处简单。
不过,比起只顾开发自身逃路的王泮林,王楚风并不特别在意王泮林在意的。他和王泮林不是亲兄弟,而来抓人之前,他甚至从未见过这位堂兄弟。王氏大族大家,即便是本家嫡亲,从没见过面的堂兄弟也同陌生人无异。
“九哥多年在外,十二以为应该心胸更加豁达,不会似家中长辈那般动辄拘束言行,岂知不然。大敌当前,性命交关,自己人之间还要顾忌猜度,怕谁给谁穿小鞋。”
王泮林一笑可恶,“十二弟在家里待得过于安逸,应该学我到处走走才是。”不经历炼的豁达,才叫天真。
王楚风听得懂,可他风度绝佳,不喜与人争是非曲直,一笑则过,“刘老爷答应我,会请孟大将军尽快重开城门,只是最快也要明日。孟大将军要审知府等人,虽捕有簪珠儿,又有刘老爷和里长们亲证,只怕知府等人不轻易认罪,毕竟一认就是死罪了。”
簪珠儿是一活证,众里长一致决意暂留她性命,虽然吊上城头,也是活吊。
“他们敢拿万条性命换自己前程,掉脑袋的觉悟总该有的。”王泮林这话又是残酷。
王楚风皱皱眉,正要张口再跟这位九哥论道,忽觉甲板颤动,回头竟见那位胖福的柒姑娘走上来,立即换上和风温煦的表情。
“数日不见,柒姑娘可好?”
哪知柒小柒仿佛没瞧见他似的,就从他身边卷着风过去了,还听她老大不客气对九哥喊声姓王的。
九哥和他,莫非前者更讨姑娘的喜欢?
王楚风暗暗摇头,笑自己怎会有如此稚幼的想法,何必与谁比较这个呢?
“柒姑娘回来了。”王泮林记得大王岭下要同他一道坐的醉姑娘,也记得她和那位小山姑娘姐妹相称,更记得堇燊说过她已经出城了。既然是聪明小山的姐姐,又一身跳得过城墙的好功夫,当然就有她的过人之处。
柒小柒没那么细心,对王泮林那句话全不多想,只打眼瞧瞧四周,“咱到舱里说。”
说罢,她就进客舱去了。
王泮林跟入,堇燊也跟入。
王楚风没动,只是转过身背了手,望向岸堤。他看见孟长河重新上了马,刘老爷和里长们的轿子紧随,一长列队伍往府衙行进。
就近军镇可在紧急之下接管府城,但必须理由充分,不容半点马虎差池。知府带头叛节虽然显而易见,等到朝廷派下监察官,若知府他们拒不承认,也是很麻烦的。此时的功臣,明日便可能被反咬一口。
王楚风想到这儿,又不由想到王泮林身上去了。
这个堂兄看似闲云野鹤,做起事来却顾得极全,出逃也罢,审簪珠儿也罢,好像只为着他自己,却用了全局之计。给军镇报信,民团替下府兵,控制府衙官员,桩桩布置到位。这座城能守住,别人毫无所察,他则明白王泮林当居首功。而他以为的,这么一个讨厌回家的人,似不经心得走出一步步,居然还很小心不让家里卷入。
王楚风有些明白了,家里非要把王泮林抓回去,不是考不考功名入不入仕这般简单的,而是有更大更高的期待。
就像当年,寄望于希孟那样。
王氏一族,嫡系固然高贵,不过轮到家主更替,就是重新划分嫡庶的时候。目前由王楚风和王泮林的祖父当家主,但祖父兄弟众多,若族中长老最后决定下任家主不由祖父这一支的子孙继承,他们这些嫡孙就统统变成旁支了。
在旁人看来,都是一家亲,可王楚风很清楚里头的勾心斗角。
父辈中原来最有能力的大伯,丧子之后已心灰意冷,跟皇上讨了个二品的闲差,与世无争。眼看他们这支再无能人,想不到迁都之后,泮林之父王沙川突然官运发达,升到正一品,但他拒绝接任家主,祖父也拿他没办法。
孙辈之中,要么当了官却作为平平,要么就是还没入仕,尚无作为,像他和九哥这样的。反观祖父兄弟们,野心勃勃者大有人在,而且小家一鼓作气奋斗,比他们这些所谓的嫡孙强胜得多。
这等情势下,丧妻多年的二伯父王沙川突然提及他其实有个儿子,只不过因为算命的说孩子命格太硬,十二岁之前不能放在身边,故而一直养在了外头。
本已无望的祖父,连那孩子的生母是谁都不管了,只是急盼着见上一面。而且,因二伯说那孩子脾气犟,怎么都接不回,祖父才亲自请了文心阁堇大先生,押也得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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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引 一片好心
王楚风突然回头,往船舱那边望了一眼。
窗子开着,隐隐看得清里面三人。
王楚风想起自己第一眼见到九哥时,差点以为七哥复生。两人相貌长得太像,若撇开九哥的孤冷怪气,说是孪生子恐怕也有人信。不过大伯和二伯本就颇相似,毕竟一母同胞,再待他和九哥相处几日后,又觉还好只是相像。
九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七哥,不可能是七哥。
这世上,再无一人,惊世神才却不傲,品行高洁却不浮,为人光明又温和谦谦。
有人说,他王楚风谦和温润的脾性与七哥也像,却不知他虚有其表,根本不可与真正君子的七哥相比。七哥死后,没了榜样,他就更学得敷衍,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到底脸上是否还端着亲切。
“柒姑娘有事请讲。”
王楚风从船头回望王泮林,王泮林也望了那位十二弟半晌,才收回目光,对柒小柒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小山怎么认识的,更不知道你哪里值得她信任,让我有难处就找你……”
王泮林淡淡打断柒小柒,“某听不进奉承话,而依小山姑娘的性子,不可能说出信任我的话来。”
有难处找他?呵呵。
柒小柒不耐地挥挥手,“这位公子,是你认识小山久,还是我认识她久啊?她什么性子,我比你知道得多。来来,我告诉你啊,小山是一个吃什么都不吃亏的人,别人欠她,她统统都会讨回来,除非那人是她爹,是她师父。”
堇燊听了,耸起浓眉,只知那姑娘是个嘴巴不输,看着挺随意的主。
王泮林要笑不笑,“这样么?”
柒小柒点头,“没错。她确实没说可以信任你,不过说了我能找你帮忙。你既然随便使唤她做事,她绝不可能白干。所以,我来帮她讨人情了。”
王泮林哦了一声,也不多争,“不如柒姑娘先说说何事。”
“你让孟长河赶紧发兵凤来,救小山去。”柒小柒道。
堇燊的眉毛又跳了跳,暗想说得倒容易,孟长河擅自发兵府城,一个弄不好,将军帽都保不住。再说刚打完一场仗,人疲马乏,怎么可能立刻再打凤来?
“小山姑娘应该已经离开成翔府地界。”堇燊就道。
柒小柒眼睛忽然一亮,走到桌前,指指一盘片糕,瞧着王泮林。
王泮林大方,“柒姑娘自便。只是王某不明白,你想救小山姑娘,却为何找我?”
柒小柒一巴掌下去,抬起来时盘子就空了,一边开吃一边道,“当谁不知道没有虎符就不能任意发兵,便是求救,也得看谁出面求。你们王姓不是很了不起么?比一般人说话顶用。”
王泮林觉得这姑娘比她妹妹爽直,意味着——
好打发。
“柒姑娘能找上我,还知道我找小山姑娘去报信,就该知道天马军和孟长河是谁求来的。”
“凭知府一封投诚信?”因为“爽直”,被人打发也不知道,柒小柒从身后拿出布包,拎出匣子,完全不像西暮崖下护犊子的小心,表情嫌弃得将东西推推远,“我也有凭证,但我不是病得要死的臭小山,我怕死。”
王泮林让柒小柒说笑了,“怕死是桩好事。”
“而且我还笨。”柒小柒见王泮林站在窗边不动,就拾起匣子给他送过去。
堇燊瞧着,感觉王九公子又哄人当随从。他和他带来的那些武卫,个个给王九端过脸盆递过漱口水,还心甘情愿的。那张脸就好像天生一副哄人样,只要王九想哄。
堇燊又瞧着,柒小柒打开匣盖,王泮林才伸出手,手指在匣子里拨了拨,最后挑起一卷扎好的帛书,他的好奇心就完全被勾了起来。
是什么呢?
王泮林打开帛书,垂眼读着,神情一丝不变,然后将帛书卷好放回匣中,对柒小柒道,“柒姑娘的凭证果然了不得,某还奇怪大今战神潜进来到底为了甚么,如此倒也明了。”
柒小柒惊目,“呼儿纳?”
很多人都怕大今战神,王泮林见柒小柒如此表情也没在意,“呼儿纳就在凤来。”
当然,柒小柒不是怕,纯粹惊讶而已。她又一想,小山这时一定已经遇到呼儿纳了,凤来虽小,对小山一人来说,藏身的地方不少,实在不行就跑呗。所以,她很快安下了心。
“这不是更好么?若孟长河能活捉呼儿纳,等于折断大今南下双翼,你们……”柒小柒想起自己这会儿算颂人,“我们就不用怕大今打过来了。”
王泮林坐了下来,不但坐,还把整个匣子拿过去,这回看得极仔细,一卷不漏。无论柒小柒怎么催问,他置若罔闻一般,整整半个时辰不发一言。
柒小柒一盘糕吃完,王泮林方才抬起眼,墨眸无底,“柒姑娘真想让某帮忙?”
柒小柒吹鼓大眼睛,皱鼻子皱眉,好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比起当官的,你要可信一些。”
王泮林转头问堇燊,“烦请你将火盆端过来。”
等堇燊搬好火盆,才发觉自己又让王九差遣一回,但他还不及懊恼,就被王泮林接下来的动作惊得无以复加。
王泮林袖子一扫桌,装着那些帛书纸卷的木匣子就掉进了火盆,瞬时被火焰包覆。
柒小柒怔住,本来想去捞匣子,手又突然停在火盆上方,神色阴沉,声音狠冷,“说理由,不然我会非常生气。”
她一生气,对方哪怕漂亮得像神仙,也得死。
王泮林在大王岭那夜听过柒小柒煞气森然的声音,知道她并非说笑,可他一点不怕,“无论谁送这匣子给孟长河都没用,因为凤来县已是死地了。孟长河得了这匣子,不会派兵,却会知道勾结北燎王子的桑大天是谁。到时候,柒姑娘莫非以为小山姑娘能置身其外么?”
“留着它,救不了凤来任何人,却可能让小山姑娘遭罪。我瞧你们姐妹感情不错,你说烧还是不烧呢?”
他完完全全出自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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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引 天意难违
桑大天原本只是一个土霸,身为女儿的某小山不过背个恶霸之女的臭名,但桑家差不多死干净了,无论桑大天作了什么遭当地百姓怨恨的事,朝廷不可能关心,某小山今后能安安静静过日子。
然而,桑大天若跟人谋逆,哪怕是帮别国王子,必引起南颂朝堂重视,人变成骨头都得挖出祖宗十八代,更何况桑家还有遗孤。
还是不明白?
这些帛书文函是北燎四王子让桑大天购买粮草和兵器的凭证,大今想要拿它对付北燎,南颂也会拿它换取对自身有利的条件,北燎四王子难道就会轻易认了这顶私自屯兵的谋逆大帽子?这事,大到国与国的交往。物证之外,肯定还要人证。桑家有一女幸存,又不是年幼孩童,已经成年的女儿怎可能半点不知父亲所做之事?就算她不知道,别人也不会信。
明白了么?
桑节南在凤来以两种身份行走。这种小伎俩,骗得过小老百姓,却根本骗不过朝廷那些鬼祟心。而作为桑家唯一幸存者,南颂和大今威*利诱她,北燎四王子则会想方设法让她永远开不了口。她想过太平日子,得下辈子。
凤来又为何是死县?
照大今这回偷袭的计策来走,呼儿纳先夺凤来找东西,同时说服了成翔官员们叛节,大胆借机攻占成翔。如果作战皆成功,凤来成翔一线,南颂就嵌入大今的獠牙,拔之不易,不拔长痛,依傍大王岭可进可退。不过,呼儿纳这人一向多谋,不可能只一条路到底,必给自己留着后路。
好比,要是成翔打不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如今,正是这种情形。
成翔官员叛节之事泄露,孟长河及时赶到,灭掉呼儿纳八千余人,痛斩他座下一员前锋将军。
王泮林知道,孟长河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
孟长河冒险发兵成翔,事后麻烦一大堆,再打凤来,又要另外一个万不得已调兵的理由,所以他按兵不动,只是放跑了十来个大今兵,让他们给呼儿纳报信去。
呼儿纳打凤来不需要太多兵力,而这八千兵的损失,足以令呼儿纳撤出凤来。
凤来西边接燎土,呼儿纳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往那儿撤,只能再从大王岭翻回大本营。
如此一来,凤来的危机不攻自解,无需孟长河费一兵一卒。
当然,如果呼儿纳犯傻,非要在凤来安窝,待孟长河的急报抵都,朝廷派下虎符,天马君就能名正言顺攻打凤来,只不过等上一两个月而已。
至于凤来县里的老百姓能不能等一两个月?
呼儿纳嗜杀,即便还没杀,天马军围攻,也会*得呼儿纳开杀,最终仍是悲局。
所谓死地,是那个县里的人命已经被老天爷舍弃了的意思。
对王泮林而言,花片刻工夫就能想得明明白白的事,他却没有这般一一说得明明白白。他知道柒小柒大而化之的性子,说大道理就不如说大情理。柒小柒绝不会舍下桑小山,如同桑小山又跑回凤来。恐怕一开始,桑小山就是为了找柒小柒才往回绕的,只不过横生了枝节。
果然,如王泮林所料,柒小柒一听小山会因这匣子里的东西遭罪,马上就转过脑子来了。
柒小柒道,“烧得好。”随即变脸,“呀,糟了,还有一封书函让姓崔的文官儿拿到凤来去了,要用它换老百姓的命。这可如何是好?”
王泮林早听说崔衍知和宋子安,适才又从柒小柒口中得知两人带着一些府兵逃进大王岭,不过,他对陌生人更是一点关心意也没有。
“柒姑娘要是立刻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王泮林才说完,柒小柒就跑出去了。
堇燊望出窗,看着那位胖乎乎的傻姑娘脚踩风火轮似的,但他转回眼来再瞧王泮林在做的事,简直太——太让他觉着自己蠢了。
王泮林拿着铁钳,居然将那只匣子从火盆夹了出来。
“……”堇燊想沉默,默了又默,到底默不住,“公子在做什么?”
“依你所见呢?”
王泮林神情自得,双手捏袖,挪开冒烟的匣盖,倒出匣子里的东西,对它们的完好无缺表示满意。这种时候谁都不用代劳,他一个人就能不亦乐乎。
“……”堇燊心头的无力感又起来了,“公子这么做岂不是骗了柒姑娘?”
人道,安阳王氏,儿郎皆为君子莲。遇到这位,他怎么尽瞧见刁心坏眼,还君子莲?
“我没骗她。匣子烧不起来,光生浓烟,难道我就活该受熏么?”王泮林一一收拾起帛书,放进自己的箱子里去,堂而皇之。
堇燊眉毛跳,“帛纸好烧。”提醒那一位,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
王泮林合上箱盖,在旁边铜盆里洗了手,取洁白巾子擦干,回过身,笑得愉悦,“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堇燊眉毛再跳,难道王泮林又要说出“见者有份,先到先得”这话,就跟当初收了小山姑娘的订亲信物那样?
“方才我有心烧,哪知匣子烧不着,这就叫天意。天意难违,我只好为难收着。”王泮林笑意更深,那双眯刁的眼仿佛已知堇燊心中所想,“你说吉平这时候到哪儿了呢?。”
这什么人哪!
堇燊瞧着那张放肆的笑脸,从后脖根速速爬上来一层寒气,分明得告诉自己,此人可畏。他现在亦能猜到,大概这匣子做过某种阻燃处理,故而丢入火盆却不会立刻烧着,而那姑娘则心思简单,被算计了还不知道,轻易丢下如此重要的东西。
堇燊最看不透的却是,如同收了那件订亲信物,收了这些东西,不是官不在学的王泮林到底为甚么?
“吉平脚下利索,不会把人跟丢的,这时应该快到驹马峰。”堇燊说罢,掉头走出船舱,需要到外面透个气。
王泮林走回窗旁坐下,单手撑住下巴,望着窗外,脸上一丝笑也没了,长长叹出一声,“怎么偏偏不会泅水——不对,就算会,隆冬下水也是傻子才做的事——”
这回,可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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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引 你我一心
夕阳似火,大风吹。
凤来,城墙上。
一个小兵挡眼遮眉,张手望着前方,发出咦一声,然后大喊,“官道上来人了。”
队长让大伙儿打起精神来,赶紧去通知上方。士兵们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拐角站廊下有个兄弟出奇得安静。
那人,压在棉帽耳朵下的双眼眯得狭细。
守将率众来了。
官道上的人也走到城门下。
守将一挥手,弓箭手齐刷刷开弓朝下。
守将这才喊话,“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城下之人抬起脸,尘土蒙了肤色,黄一块黑一块,双目却十分明澈,“我乃成翔府推官,特来求见你们首官大将,你们快去通报,让他单枪匹马出来见我!”
拐角站廊下的士兵正是节南,本想趁人不注意下城墙去,哪知听到崔衍知的声音,一面觉着有些耳熟,一面又想成翔府有几个推官。
节南顿时往前凑,一见真是崔衍知,眼睛就瞪大了。这家伙送死来得么?
守将倒也不含糊,急忙遣人通报大将军。
节南既好奇崔衍知的意图,对方又是自己认识的人,就想稍稍停留一会儿,看之后的情形再决定。
不一会儿,士兵回报,大将军同意开城门,不过让他出城不可能,他只保证不斩来者,来者要是有胆色,自管进来,而来得既然是推官大人,大家绝不可怠慢,必须礼待,否则军法论处。
崔衍知考虑半晌,居然同意了,还下马。
于是,守将开城门,半恭敬半警惕得将人请入,前后左右弄出二十个士兵的列阵,又和护送的小队长喋喋叨叨好一阵工夫。
崔衍知透过那些看管自己的脑袋瓜,瞧见到处都是空荡荡的,门板趴铺子空,不像人们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而是人去楼空的死气沉沉,不由拢起眉山。可是,他并不打算现在发问,只冷眼记在了心里。
说是说礼遇,与囚犯无异,领队的人吼声出发,崔衍知不走都不行。
过了一会儿,他耳里钻进一个声音。
“这位大人,您来干什么的呀?”
崔衍知几乎立刻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那个阴阳怪气的兔儿贼!
崔衍知马上往旁边瞧,就见一个让帽耳挡住大半张脸的家伙,驼着背,居然还能对他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小队长往崔衍知这边瞧过来,“谁说话哪?不准说话!”
节南笑得嘿嘿嘿,脸蛋压得愈发低了,“老大,我不好奇嘛。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自己跑来求见咱战神,要么就是不想活了,要么就是有好东西贡献。难道老大你不想开开眼?再说,等会儿把人送到,还有咱开眼的份儿吗?兄弟们,你们说说。”
有几个好奇着,平时就胆子大的,趁机起哄。
小队长让节南说得心头活络了,干咳一声,调过头去,没再说什么。
节南用胳膊顶顶崔衍知,“说呀,大人。”
这要是别人,崔衍知肯定一个字不说,但他很明白兔儿贼的意思。
本来说好宋子安和他先到西暮崖,兔儿贼到凤来县打探一下,而后同他们会合。他出现在这里,兔儿贼当然会有疑问。她混在大今士兵里,甘冒曝露身份的危险而发问,自然是急切想得到答案。
他并不信任这只兔贼,可他决定告诉她,因她先给了他一个重要情报。
呼儿纳在此。
呼儿纳是战神,也是杀神,性子暴躁无常,虽然运得一手好兵法,却喜欢用恐惧控制人心。称他为战神的人,一半盲目崇拜他,一半无奈臣服他。
呼儿纳在此,崔衍知就知道,他这条命的幸存机会大大减少。兔儿贼也是个性诡异,喜怒难料的怪胎,可至少不是呼儿纳那边的人,不论他自己的喜恶,他这时需要争取她。
所以,崔衍知就说了,“我手上有你们大将军要找的重要文书。”
别人听不懂,节南当然一听就懂。崔衍知手上有北燎四王子和她爹的约凭。
节南知道这样东西不但对呼儿纳很重要,与自己也切身相关,心中不禁大惊。眼看就要经过一个小巷口,顷刻之间,她做出了出人意表的举动——
一手拽住崔衍知的胳膊,一脚踹开旁边士兵,跑进了巷子里。
崔衍知但闻身后士兵呼哨怒喊,同时也气兔儿贼坏了他的大计,脚下却莫名停不住,跟着兔儿贼穿街钻巷,进一间破屋,过一道砖墙。
这时,四周才完全静谧。
不再跑了,崔衍知才能恼火得冲眼前人低咆,“兔儿贼,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尾音的怒气消失在那张回过脸来的兔子面具上。
这家伙什么时候戴上的面具?真是——
节南急喘一会儿,拍拍心口,长吁道,“到底谁做蠢事还不一定。大人,麻烦你,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告诉她,和把东西给她,重要性完全不同。
崔衍知不动,只道,“因你鲁莽行动,呼儿纳会全力搜捕你我,更有理由杀了原本作为来使的我,而我们又根本出不了县城。不是你蠢,谁蠢?”
节南往不远处的墙下努努下巴,“大人瞧见没?呼儿纳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守信。你自己把自己当来使,在呼儿纳眼里,就算你是南颂皇帝,手持玉玺也没用。”
崔衍知顺节南的目光看过去,瞧清墙下都是尸体,立时沉痛闭了闭眼,吃力开口,“城中所有人都……”问不下去。
“还有约摸五百人,在当年桑大郎开的春金楼,挖找你手里的东西。显然,呼儿纳认为那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比哪儿都找得细致。”节南的手掌仍摊开着,“大人,此时此刻,整个凤来县,只有你我一心,而我可不想为了一件假东西豁出命去。”
崔衍知想到还有一匣子的物证,心中颇定,从怀里掏出帛卷,放进节南掌中。
节南打开看过,忽然背过身去。
崔衍知一时不明白何意,稍愣片刻,却闻到了烟味。
他猛地拨转兔儿贼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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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引 都是旧地
崔衍知的动作不慢,但有人的动作更快。
他干瞪着,眼里映着起火的帛卷,心火也随之而起,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抢。
兔儿贼的动作还是快过崔衍知,足尖一点,倒退躲开了崔衍知的爪抓。那身子,轻盈闪灵,哪有半死不活的病样子。再一点地,人就转身过去,那些矮篱笆间几个纵跃,眨眼不见了。
崔衍知真是气得快吐血。他腿上有伤,不可能像兔儿贼上蹿下跳,却又不甘心这么放跑了人,瞅准方向跑着去追。
追着追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满眼都是篱笆和小院子,排布乱七八糟。看着一条死路,走到底却突现另一条路。以为走得通,又发觉是死路。砖地泥地石子地,草屋石屋木屋,上一刻才是贫民窟,下一刻却见华丽堂,只是华丽的堂屋厢楼里满满当当都显穷。
起初,崔衍知感觉掉进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阵中,然而渐渐地,却开始冒冷汗。
除却生硬搭起来的屋,除却蛮横开出来的路,除却破坏式分割的墙,这里本来是很贵很富的大户人家,九曲折廊,红木香楼,与这座西北小县城全然不相称,江南暖厢的格局,这一切,萦绕在他的梦里。
噩梦里!
一直刻意忽略的腿伤,这时候突然跑出来,折磨得他咬牙,很快弄出一额头的汗珠子。穿堂的风吹过一阵,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里是桑府!
崔衍知呼吸急促,腿上疼得一时站不住,连忙一手扶住了墙,一手撑膝盖,弯下腰,一口一口深换着气,好让自己镇定。
在成翔府作了三年推官,他没到过凤来。不是因为山贼,也不是因为凤来县小,只是避之不及而已。至于这一回,情形特殊,无可推脱,可他绝无半点旧地重游的打算,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
“该死的!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
他火大低咒,忽觉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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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衍知是闻着鲜味儿醒来的。
他摸摸酸疼的脖颈,吃力坐起,打量眼前的屋子。
屋门插栓,桐油纸糊窗,地炉一堆火在跳。火舌舔一只瓦罐底,瓦罐吊在架子上,罐口直冒白气。显而易见,鲜味儿就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
崔衍知转头看另一边,火光照出门槛里面的床,还有一团拱起的黑影。他顿时打个激灵想要站起来,哪知腿上全然使不出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兔子贼,你用的什么下三滥手法,还不快给我解开!”他吼。
黑影倒没有拖三慢四,从里屋走出来,跨过崔衍知两条瘫腿,坐到地炉前,拿着木勺搅罐子,又从身后搬来两只碗,瞧都不瞧死死瞪着自己的文官儿。
崔衍知冷眼看兔儿贼用一根很长的树杈将碗推到自己手边,看她兔子脸笑,听她声音笑。
“普通点穴而已,一会儿就自己解了。大人运气挺好,我本来想烤全鸡来着,怕自己吃不完,结果就留了半只。咱人多,干脆改煮汤了啊。”
人多?
崔衍知正想哼她,却见她从肩上扒下一只老大的包袱,然后,又见她拎出一小娃娃来?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找她算账,只记起之前就觉着她的背弓得不大寻常,但以为是一种乔装,心里还奇怪大今招兵还带招驼背的,哪里猜得到她背了个男娃娃。
火光在兔子面具上交映,崔衍知觉得样子诡异,偏那娃娃一点不怕,站得摇摇晃晃,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笑咯咯去摸那面具。兔儿贼也不恼,只是把娃娃按坐了,喂鸡汤吃。
崔衍知看得有些呆,这会儿瞧兔儿贼喂娃娃吃东西,虽不至于精细温柔,可也委实不像恶的。
“你儿子?”他难得好奇。
节南拿勺的右手一抖,连汤带鸡肉丝都掉在她衣服上。小娃娃眼明手快来捡,吃得巴咂巴咂欢。她好笑,这算不算孺子可教?
节南干脆把整个碗都放到娃娃面前,换了只小一点的木勺,任他自己喂自己,也不管他玩得比吃得多。
她这才有工夫回话,“商师爷家的最后一棵独苗苗。”
崔衍知一愕,立即又明白商师爷已凶多吉少。看那娃娃吃和玩都极乖巧,自己要还闹意气,岂不是不如一个孩子?
他拿起碗,大口大口吃了个底朝天,才好声好气地问,“你究竟图什么?”
节南一边盯着娃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那夜山贼突袭,我曾跟大人说过,都是来捉贼的。至于现在么,我很闲,有工夫接送二位官大人,可否?”
崔衍知听着就来气,“很闲?我可不觉得你管的是闲事,倒像自己的事。否则怎会烧了帛书?分明心里有鬼!”
节南唉呀一声,挺无辜的语气,“我那可是不小心的。大人莫瞧我装得很神气,其实十分笨手笨脚。当时太阳不是要下山了么,我瞧不太清上头写了什么,就想用火折子照一下,哪知——”
崔衍知冷笑,“不是你笨手笨脚,而是我看起来像蠢人,连搪塞的理由都不必你费心编。”太阳下山看不清,火折子照一下?
火折子是灯笼吗?!
节南呵然,一点儿心虚也没有,“只要大人明白我的难处就好。”
“……”他不明白!
崔衍知自打碰见这兔子脸,就开始心堵,再没遇见过好事。
“大人做事的理由也不尽是光明正大的。”
“我如何?”崔衍知发誓,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定要把这只兔子送到大牢里去,管她捉贼还接官的,她杀人就是犯了法!
“大人到过凤来,来过桑府,与桑家人有过节吧。”节南瞧着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庞,再忆及那年十六的美少年,真是岁月催人悲。
崔衍知立刻缩眸,“休要胡说!我堂堂一个朝廷推官,外派成翔三载,如果当真到过凤来,有何不能承认?”
节南兔子面具挡着,有恃无恐,“适才大人亲口说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不是么?”
兔子耳朵长,听得可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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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三更。(未完待续。)
第79引 姐夫姐夫
“大人睡觉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猜了猜。”
“要说原本的桑府,能进来的,除了桑家自己人,就分两类。一类是幸运客,一类是倒霉客。大人肯定就是倒霉那堆里的了。”
“倒霉客再分上一分,也是两类。一类是俊的倒霉客,一类是丑的倒霉客。大人显然属于前者。”
“桑家女儿喜欢俊郎,名声在外,众所周知。所以,我就猜大人莫非让桑家女娘瞧中,硬给抓进桑府成了亲?”
怪不得感觉莫名“亲切”,这是叫作姐夫的人哪——
节南之前打晕崔衍知,拖他回屋时,倒看着那张昏迷不醒的脸,就让她想起一桩往事来。
那是桑家还没出事的前一年,师父特别催紧她回家过年,哪知她一到家门口,就见张灯结彩,原来五娘又要成亲。
俩姐姐长得母大虫似的,好在投胎投得好,但凡她们喜欢的,她们有钱有势的老爹都会想法子给她们弄来。
小时候抢人家玩具也还罢,大了就喜欢美男子,而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别人越不顺从,她们就偏要弄到手,心心念念非抢不可,还要搞得很热闹,一点不怕人们议论。
可是,真得大费周章,摆平各方,抢进府*人拜了天地,好日子却过不了俩月,姐姐们就会觉得没意思,又跑出外头重新物色,也不管旧人休了还是跑了,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然而,对节南而言,家门口一旦挂红灯笼,根本就是丢人。
于是乎,她绕到桑府的后墙,跳进自己的院子,却抓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少年看到她,就给她晕过去了。事后知道,那是他服用过多桑氏秘制迷药的缘故。
那时院子外头闹得厉害,家丁丫头们直嚷嚷新郎官跑了,但谁也不敢到她院子来找人。
桑家上下皆知,桑六娘的脾气比她爹还大,她不在家时,连她爹都不能擅自进她的院子她的屋。
更何况,桑六娘院子的围墙特别加高,两扇石门千斤重,还有很沉的铁锁,新郎实在不太可能逃得进去。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新郎逃跑的事,不过跑到她院子里来的,少年是第一个。
她本来对哥哥姐姐们的事嗤之以鼻,却还不至于帮了外人,那回真是难得好心,不但藏了少年几日,让五娘的喜堂白摆,还给他饱饭吃。
只是她告诉少年自己是桑六娘的刹那,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甚至记得分明,少年骂桑家欺民霸市,罔顾国法,天理难容,只要让他逃出去,他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将桑家绳之以法,云云。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少年长大会出息的,只是话多了点,不相信她没有抢人当新郎的癖好,关他柴房,不过因她家那几只霸王正满县城找他,他出得了这院子,也不出了县城门,而且要偷解药还挺费工夫。
约摸关了三四日,等风声一过,她把他送出了凤来,附赠一锭十两金和她哥哥们新制的几套衣物,算是帮家里消消怨念。
等她走出老远回头看,发现少年仍一脸怒气立原地,怨念难消的样子,自己问心无愧也莫可奈何。
回家后,她没特意问逃跑的新郎官姓甚名谁,所以才对崔衍知这个名字勾不起半点回忆。
想不到,少年长老后,便成了这副官架子,怪不得她认不出。
本来就对人的长相不太上心,却也不至于没有能入眼的。
少年的样子,她仍记得清楚,只是眼前这人完全对不上那张秀气傲气,还粉色色的脸,那么为官精明,思虑稳重,被众官孤立却还能游刃有余,接最苦最累的差事亦踏实得做到底。
节南笑眼盯着崔衍知,看他因自己的“猜猜”而神情大变,心里但叹,这人若一直如此为官,必定会照他期望的那样,平步青云。
没错,他期望的,也许藏得很巧妙,她却看得分明。
她桑节南,八岁以后身处北燎最高权力场学习,看过官员无数,十三岁便独立执行任务,从南颂朝堂成功引出一位大学士。
那位原本默默编史的无名六品官,如今已是北燎官场红极的太子太傅大人。
只是从南颂回来之后,师父就开始争门主之位,她离开不得。
崔衍知哪里知道兔子脸的真心思,只觉她猜得太准,惊出他又一身冷汗,但嘴上自然死不承认,斥道,“兔贼休要左顾而言他,明明是你故意销毁证物,何故扯进别人?”
“大人明鉴,我也给大人一句实话,桑大天与我有恩,在别人眼里他是恶霸,我只知自己不可忘恩负义。更何况人死灯灭,何必再作死人文章?”
节南早料到崔衍知不会承认,不承认便罢,她也无意拿下面具,来一场“姐夫和小姨子”泪汪汪相认。
想到这儿,节南就叹,五姐差点当上推官夫人哪!泉下有知就好好投胎去,千万别再跟爹一起来缠她了!她现在,运气好背啊!
崔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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