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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纹都心描了三遍,她仍想不出和文官儿能有啥过节。
难道,要追溯到她年少无知的时候?
那她也绝对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除非是小到记不得的岁数——
三岁以前?
不过,追究她三岁前做错的事,这文官儿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十二公子一直往窗外瞧,莫不是担心你那位堂兄?”想问,也不能直接问,先聊起来再说。
王楚风调转目光,呃了一声,竟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只在赏雪,要不是姑娘提及,几乎忘了九哥的事。大王岭若非山贼成患,实在不失为一处好景。”
“……”这哥俩到底是一家出来的,都以赏景为毕生之愿似的,节南呵笑,“如此说来,十二公子当初问我要凤来县志,也是为了找好景?”
“那是九哥问的……啊——”王楚风突然想起来,对一旁闭目养神的崔衍知说,“衍知兄,我九哥手上应有一幅大王岭地经。”
崔衍知睁开双眼,“这倒是好消息,至少不必担心他迷路。”
前提是,那人分得清东南西北。节南心想。
“凤来还有县志?”崔衍知又问。
哼哼,筛子罩麻雀,节南暗自高兴,抢道一声是。
“还是小山姑娘整理的。”
王楚风简直就是她的顺风。
车帘外的火光投来一线,将崔衍知双眸映得微闪,只是声音无波,“凤来县志多半就是桑家事和大王岭事吧?”
“大人可曾到过凤来?”节南引他透露一丝半缕的线索给自己。
崔衍知语气突生硬,“我出生封都,长于安阳,怎会到过凤来这种穷乡僻壤?只能说桑家恶名远播,在府城亦是耳熟能详。”
节南心想,看着很聪明的人,说话反反复复,都在撇清和桑家的关系。
王楚风温雅一笑,“某还记得,衍知兄虽长在安阳,每两年就要返一趟封都,顺带游山玩水,羡煞我们这些出不了远门的。”
节南就想,这人没准真到过凤来。
她爹之厉害,能让恶名出不了凤来。而且和她爹一起霸横的,不止县衙和地主乡绅,还延及上上任知府,整个府衙和府城的富贾豪绅。
知府是三年一换,衙官小吏却雷打不动,多出自本地,个个受过桑家好处,她爹一死更省心,谁来提告诉仇,不过一句人死不能问罪而已,没人会傻到重审旧案,把自己搭进去。
她爹就是利用一环扣一环的勾结链,自自在在,安于一座小县城,称霸了一辈子。
崔衍知是推官,推官有独立查案权,可越级直谏,提刑司更是朝廷最嚣张的官部,但他问的那些话,节南却感受不到他办得是公差。
不在替百姓翻案,也不在替桑家寻凶,只在他自身。
然而,就算崔衍知到过凤来,又如何?
她早年离家,待在凤来的日子屈指可数,一直跟全家作对,本县都不认识几个人,更别说外来的了。
谁知道呢?也许崔衍知吃过桑家的哑巴亏,也许他见她跟她爹当街吵架,喜欢她那时漂亮伶俐的模样——
车子猛地一沉,听得外面哎呀呀叫唤,帘子一跳,鹅毛的雪像箭羽般疾入,又被柒小柒胖乎乎的身段儿堵了风,悠悠落在三人身上。
“明……这不是十二公子吗?还以为表妹找了个蛮横的车夫刁难我,一巴掌给拍下了车,十二公子还请见谅。”柒小柒差点直呼明琅,不由分说往王楚风那儿一坐。
结果,王楚风为了给胖姑娘让座,把崔衍知给挤到节南旁边去了。
王楚风对车外怒冲冲的随从轻摇首,让他继续赶车,对着朝自己倾轧不少体重的柒小柒一面煦暖容色,“不知者不罪。”
节南看胖胳膊挨着细胳膊,只觉惨不忍睹,但她自己原本的座位也被柒小柒用来搁脚,要很小心才能不和崔衍知挨着身,又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柒小柒什么。
柒小柒本意想看明琅公子上火,谁知对方风度翩翩,被她挤到角落去了,受着她半身重量,还是斯文有礼的,她的目光不禁有些惊奇新鲜。
节南和柒小柒一块儿长大,都不受男女拘束,但也不似其他同门那般随意,平时嘴皮子上说得好玩,眼睛里面瞧得热闹,却从不曾对男子真动过什么邪心歪思。
于是,节南轻咳一声。
柒小柒立刻斜了眼,对节南挑挑眉,往车门那儿一挪,不再挤着王楚风。
节南同时也挪,离开崔衍知半尺。
她暂不想探究这文官儿和桑家有过节,还是和她有过节。既然是记不得的人和事,又和桑家有关,就算结仇结怨,也肯定不是了不得的仇怨。
“刘俪娘这病难治了。”这一趟终于压过俊哥哥的身,柒小柒神情安之若素,开始和节南闲话。
节南不应,只觉疲累。
“为何这么说?”崔衍知问道,那位刘小姐好歹是他救下的。
柒小柒之前眼里只看进明琅君子,这时才发现崔衍知肩上有伤,难得大方,抛给他一个玉竹小管,“里头是止血丹,每半个时辰服两颗,不然你撑不到府城。”
王楚风问,“姑娘既懂医术,可知刘小姐病因?”
第39引 金银之引
“娇生惯养出来的病,吃什么药都没用,今后多遇遇山贼就好了。”柒小柒瞧向王楚风,打开一包桃酥片,笑眼递过去,“我亲手做的点心,十二公子尝尝?”
王楚风要推辞,但见崔衍知碰都不碰玉竹管,就改了主意,拿一片放进嘴里,和气道声好吃。
崔衍知仍不动。
节南看在眼里,伸手拿过玉竹管,倒四粒药丸出来,自己吞服两粒,再扔给崔衍知两粒,将玉竹管还给小柒。
柒小柒哼了哼,咕哝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
崔衍知神色晦暗莫名,最终服下药丸,“多谢。”
“二位姑娘莫怪,衍知曾遭遇歹人下药,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故而对入口之物十分当心。”王楚风为崔衍知解释。
“楚风不必多言。”大概不想让人知道那件事,崔衍知并未领情。
王楚风从善如流,默了嘴,闭了目,睡觉。
一夜再无话。
天亮之后,崔衍知肩膀止了血,立刻改骑马去,匆匆忙忙的样子,有点对某姐妹避之唯恐不及的意思。
王楚风却相反,好言好语请柒小柒给刘俪娘看病。
柒小柒眉开眼笑,完全忘了她师妹和刘家的恩怨,高高兴兴去给王楚风做好事。
节南也没力气理会,蜷在车里睡大觉,直到一阵冷风吹醒了她。
她一睁眼,即看到崔衍知的脸。
“进城了。”他道。
节南连忙撩开布帘,见一片繁华的夜市灯河,幻真不明,但问,“小柒呢?”
“柒姑娘在前头的马车里帮忙看顾刘小姐,不过刘家已去请大夫,应不会耽搁她太久。我会安顿你们住官驿,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见知府大人,待税钱入库载册,就能回凤来交差。”崔衍知并非特意来关心,只说公务。
节南也无意多聊,点头道是。
官驿在运河边上,即使入了夜,也能见过往船只忙碌。同住官驿的,还有张正和幸存的镖师们,不过一路过来有死有伤,令他们无心逛玩,早早就歇了。
节南安顿好之后,并不担心迟迟未归的小柒,花了几个钱让伙计去送信,然后直奔运河码头,找到一家叫“天福馆”的酒铺子。
酒铺子里没有伙计,只有一个客人,还背对着节南。
掌柜五十出头,一见节南进来,连忙上前招待,“可盼着姑娘了,还怕大王岭山匪不长眼,阻了姑娘的道。”
节南满饮一碗酒,终于能松口气之感,“东西都上船了么?”
“都上了,就等姑娘来。”说话的,却不是掌柜。
节南立回头,原来那个坐得远的客人和掌柜并肩立,正是顺北赌场大当家的,李羊。
她眉头一皱,“李掌柜?”立即也想得明白,叹口气,“你这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跟着我?”
李羊坐到一桌来,给节南添酒,大咧咧笑,“请六姑娘收容。”
节南沉吟半晌,为李羊倒了碗酒,端自己的碗,碰碰他的碗,“行,李掌柜能到这儿等我,想来已经把顺北赌场甩出了手,我自不好再劝。不过,我得先说好,咱不说收不收容的,咱就讲交情。我出钱你办事,你不愿办的,我就把钱捂着,万事可商可量。你自己想办的事,只要不牵扯上我,大可随你心意,不必经过我。”
李羊爽气端碗,嘿应一声,仰头饮尽,“一切听凭六姑娘吩咐。”
节南也饮了满碗,算是立约。
天福掌柜眉开眼笑,亲自奉茶上菜,忙前忙后,直到节南这饭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说拿东西去,进柜后的屋子里去了。
李羊就有机会好好说上话,“六姑娘,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您往府城里运得是啥东西,只负责腾地方囤货,这回跟来才瞧清楚。还请姑娘恕我愚钝,问一问。”
节南用人不疑,点头,让他问。
李羊问,“这些东西朝廷明令禁止自主买卖,堂而皇之走水路进安阳大城,十之**遇上巡检的官兵,要不要早些登陆,转走小道?”
节南笑道,“李掌柜把我想得胆大包天,偏生我没出息,是打算正儿八经买和卖的。”
李羊连气都不歇,马上就道,“看来姑娘要走榷务司这关,那也上船早了些。按说所有入榷场的货,要由榷务官查点评等,准备一应文书,再等姑娘凭引取货,又要出货,备下凭证,领收条,发长引,至少费上好几日的工夫。”
“除非——”节南故意卖个关子。
天福掌柜捧了一个盒子出来,交到节南手上,“这季共七份,六份香药引,一份矾引,账册和银票也在里头,请姑娘点收。”
节南一一细数,看过账册,点了银票,道声数目不错,抽出一张银票给天福掌柜。
天福掌柜忙推,“姑娘已给足小的酬劳。”
“收着吧,大王岭形势难料,说不准这买卖还能接着做,万一我那儿银子到得慢,要让你先帮掂。”节南自有主张,说完就起身,往酒馆外走,“劳你多等几个时辰,就不劳你送我了,赶紧打烊吧。”
天福掌柜收好银票,谨首目送,一直等到瞧不见节南了,才下门板关铺子。
李羊对眼前的事渐渐有些眉目,“原来姑娘手头有交引,不过——”必须从榷务司出货才行。
节南夹着盒子,走得不紧不慢,但朝向码头,“天福掌柜是我母亲出嫁时跟过来的,在府城为我母亲打理酒馆,平时只以书信往来。”
李羊陡然明白这是节南对自己的信任,正经了神色,微耷了脑袋,认真听。
“成翔府是朝廷指定的榷货点之一,交易以香药明矾石盐为主,但同大今开战以来,府城榷务司根本收不到多少货。朝廷为筹军饷,贱发盐引矾引香药引,再经豪商抬价,几经辗转到直接做买卖的商户手里,却不知贵了多少。可你知道,我用什么价收引?”
李羊没答,也不用答。
“一般大商用七成的价跟朝廷收,我比他们再便宜一些。”因为节南没让他久等。
第40引 珍宝水路
节南点透,“那些香药商来成翔府买货,想不到榷务司没货。他们长途跋涉,比起白跑一趟,有些人急于换现钱,所以我让天福掌柜帮我收引。”
“皆因近年大王岭山贼猖獗,货根本到不了成翔府。”李羊顿悟。
“大王岭绵延三百里,盛产独有珍香宝药,到南方堪比金银,然而北面战事不断,南面山贼不断,自从我爹没了之后,凤来县再无人能帮榷务司担起收货事务,榷务司仓库空很久了。你说,如果我能把这船的货运到安阳一带,我可否给自己添些嫁妆银子?”节南止步,轻轻一笑。
李羊随之止步,抬眼瞧见不远处停齐的一艘船。
船橼比水面高不过三尺,吃水沉沉,不知船肚子里有多少好东西。只是黑漆漆的夜,但描水面上的窄船舱,显得渺小。正如他之前眼皮子浅,仅窥一斑,还自以为能干,帮可怜的少主排忧解难,报老主之恩。结果,桑家六姑娘比他会赚钱。
“莫非六姑娘为此才回凤来县?”这会儿,才瞧清是豹不是猫。
凤来地处大王岭要隘,往府城要经官道,必须跟山贼买路,但往反方向去盛产山珍的乡和村收货,易如反掌。他当然知道这姑娘在县里受着怎样的委屈,也劝过她离开,却原来万般隐忍皆有所图。
“我当然是给我爹他们守孝来的。可即便守孝,也得想想一年后怎么活。不能两手空空去投奔亲戚不是?”节南淡然一句。
李羊果断道是是是,这事就不能细究。
“李羊,等会儿办完事,你带轿子里的人去吃个饭图个乐,咱做买卖讲究好聚好散。”
节南才说完,李羊就见一顶小轿吱呀呀得来。
一人下轿,一身官衣,手里抱一大包袱,对节南有些怨腔,“六姑娘就不能等明早吗?大晚上把本官叫出来,晚膳都没吃完哪。”
节南迎上去,帮那人拎包袱,“大人知道,我能等,货不能等,实在赶早不赶晚。再说,大王岭山贼惹事,我怕明日起大人事多。”
李羊再明白不过来就白混了,摆明这人是榷务官。他赶紧上前把节南手上的包袱拎过来,并不动声色地将榷务官往船上推。
榷务官不由自主就跟节南上了甲板,“也是,我刚接到消息,崔推官带府兵回城,好像还死伤不少,这会儿衙门里重新点了亮堂,知府大人也不能清闲哪。”
随后,李羊陪榷务官下舱验货,节南到甲板舱磨墨置笔,没等一会儿,两人就进来了。
榷务官拿着节南早备妥的明细簿子,往榷司公簿上抄,对所收的货皆评了上等,又写收取多少引单,货物产地,可在哪些区域售卖,弄好了官凭等等的必要文书,盖官府大印。至于那些官样纹漆的货袋,是一到府城就换上的。
节南则把引单上交,又把年初榷务官发放的证明收货的身份铜牌交还,当中还夹着榷务官的辛苦费。
榷务官的脸色可不怎么乐,“六姑娘,本官帮你可谓尽心尽力,谁来都拿不着的货,全让你一人包揽,你这表示的却有些小气了。”
节南不急不忙,“大人,这回才一船子东西,冬天又收不到值钱货。”
榷务官哼了哼,“你别以为我不懂。听说南方这些香药市面上找不见,但求的人却肯大把大把花银子。冬天才好呢,越冷越缺货,你这船运过去,还不翻几番?”
节南唉哟一声,“那是他们没说越缺货香引越贵,大商手中加价,买这一船香引要多花五成的银子,运到地方还要找买家,自己又没铺子。山里收货累得半死,运途晕船吐得半死,加上囤货租仓,倒来倒去能赚几个钱?大人也替我想想,况且我可比我爹给得多……”
提到桑大天,榷务官的贪念就往回收,“算了算了,你别到处乱说,我跟你爹并没有半点牵扯。”
“那是。”节南作个福礼,“谢大人照顾我一个可怜孤女。皇上一向恤民,大人如此遵从上意,今后必定节节高升。我既要请大人多多照拂,怎又会坏了大人前程?”
榷务官让节南几句话说得彻底消怨,原本繁琐的手续,一个多时辰就交割完毕。
李羊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正要下船陪榷务官吃酒,却被节南拉住。
“你送完榷务官,就立刻让船老大出发,你跟船,不必等我。到了安阳,船老大会告诉你把货囤哪儿,你到码头客栈住下,等我找你。我明日能出发的话,大概和你错不开几日。”节南叮咛一遍。
李羊声声应下,伺候着那位官大人,麻利跟轿走了。
第二日,节南要出官驿时,才和柒小柒碰了面。两人一旦分开就会各自作暗记,不怕找不到对方。
节南啧啧。
柒小柒斜眼过来,“啧什么啧?你当我如沐春风之时,且看我面皮浮肿两眼发黑,一夜没能合眼。”她摇头晃脑的,又说,“明琅公子就住对厢,都提不起我的劲。我可不比你那么好命,睡足一觉,死人脸上回光返照的。”
节南摇头好笑,“你中计了。”
柒小柒挺虚心,求教,“什么计?”
“美男计。”节南一脚踏门里,一脚踏门外,“我估摸啊,明琅公子知道你爱瞧他的脸,故意住在对厢。不然刘家别业有水有园不算小,他一个外客怎能住到刘家小姐的对面?你是不是辞了好几回要走?是不是每回一辞,王楚风就会到你跟前晃?”
柒小柒恍然大悟,“真是。”
她随即就叹,“我就说自己应付不了聪明人,不知不觉中了计,傻傻给人当丫头。气死我了!我告诉你啊,这会儿我就睡觉,天不黑就绝不起,你别叫醒我,明琅公子来请,你也让他滚,不然我跟你没完!”
身躯震着大地,柒小柒进屋砰门。
节南边走边笑,想不到崔衍知居然来了,在前院同张正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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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身体不太好,做什么都慢一点,大家见谅哈!
第41引 切断前尘
雪停风息,晨光清亮,谁还能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血夜。
张正瞧见节南的笑容,也笑,“小山姑娘今早气色不错啊。”
张正手下也死了几个,但活着的他,还得继续过日子,不可能一直悲悲戚戚。
“托二位的福。”节南上前,盈盈一礼,“崔大人怎么也来了?”
大王岭这局棋,四人下。
王泮林,千眼蝎王,崔衍知,还有她自己。
赢家有三,这会儿面对着面,就有两个。不过对面这个崔衍知,尚且不知她是对局的人。
张正抢答,“崔大人忙了一夜未合眼,还特意送柒姑娘回来。”
节南心道,这张正改当官了还怎么,马*拍个不停,想他在凤来县那个小地方还挺神气活现的,商师爷面前还拿拿乔。
但她也是人精,顺着缰绳摸驴脑袋,再对崔衍知福一福身,“辛苦大人。”
崔衍知确实一夜未眠的模样,短髭泛浅青,眼中血丝根根,官服还是这几日一直穿着的那套,皱巴巴的,包扎伤口的布都没换。
“不过,大人也别忘了照顾自己,我瞧你这伤口挺深,还有新血渗出,要小心才——”突然回过神来的节南,发现自己关心得多了一点点,连忙收尾,“——是。”
崔衍知冷冷的眼锋扫过节南,原本一张没啥表情的脸,陡然疏远又防备起来,甚至向后退开一步,“本官省得,不劳姑娘费心。”
节南纳闷,这文官儿干嘛躲远?她瞧张正拍马*是拍在马脚,难道她还不如张正,一不当心,给人以要砍马脚的错觉?
张正因此也留意到崔衍知的伤,一个劲儿凑跟前,劝崔衍知回去休息。
但崔衍知纹丝不动。
节南瞧在眼里,故意往崔衍知身前靠近一步,见他果然又退了一步,心觉文官儿只是躲她。
她转念一拐,柒小柒说得不错,多半是自己这张死人脸,让人一看就觉晦气。
节南一旦想通,不管真相为何,心里就会完全放下,“不费心,当真不费心,就是客套话,大人尽管放自在些。”
崔衍知想不到她不但看穿了自己,还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不禁微恼,“姑娘这是什么话,本官有何不自在?”
张正愣嘎嘎,本来没觉着,让节南一说,满脑瓜也冒出疑问来,再瞧崔衍知的样子,分明是让那姑娘说中了得恼羞成怒。
他讪笑,打起圆场,“小山姑娘,大人守礼而已。对了,刚刚大人说,只需我跟他走一遭,你不必去见知府大人。”
崔衍知拿出一封牛皮红贴的官函,“知府大人昨夜已查点过税数,与账册无误,故而签了回执盖了官印,你这桩差事就算办完了。”
节南接过,仔细看过公文上的每个字,连官印都瞧了半晌,才点点头,“无误就好,只不知张大镖头何时能出发回凤来?”
崔衍知不明就里,“大王岭上死伤不少无辜者,知府大人要亲自问这桩匪袭案,张镖头是重要证人,少不得要耽搁几日。”
张正道,“大王岭山贼太猖獗,这回不仅劫财,还伤人害命。可怜的刘小姐,受得惊吓可不轻。现有崔大人和刘老爷两位力诉,加上我一份,若能让知府大人下决心清剿,对我们凤来百姓可是一件大喜事。小山姑娘且安心等几日,咱到时一道给师爷报喜去。”
“张大镖头今日何时回来?”
崔衍知眼里就有些不耐烦,只想女子实在多唠叨,但转了身要走。
“这不好说,没准要到晚上。”张正毕竟是同乡,耐心些,但见节南把知府大人签发的公文回执递过来,不禁奇怪,“小山姑娘,这是——”
节南一笑,“张大镖头担负着全县百姓的安危,小山不好耽误,这封回执还请您带给商师爷。”说着话,掏出一封信来,“这里有给张大镖头的信,还有解役公文。商师爷说我办完这件大差事,衙前立役就满一年,可以不必再立,从今往后来去自如。而我本来在凤来县也没什么亲人,所以和表姐商量了去南方投亲,故而师爷先备下公文,只要差事办好,就让我交给张大镖头。”
张正拆阅之后,把信收进自己怀里,又把解役公文还给节南,对望向自己的崔衍知点点头,道声正是如此。
崔衍知朝节南伸出手,不容商量的语气,“把公文拿来让本官瞧瞧。”
衙前立役是法令,他是专究法令的推官,对待人和事,一律存疑。
官比民大,节南都懒得争,直接放进崔衍知手里。
崔衍知确认之后,还给节南,漠然道,“公文无错,只不过没有这般草率办事的衙门,解役公文除非病死老死,都该由本人到衙门候着,当场签字画押上官印,才算生效。”
节南终是管不住嘴,“照崔大人这么说,知府衙门更是草率,凤来没有县令五年了,商师爷领着那点薪俸,办着县令的差,做得好领不着功,做得不好却被说草率。”
她也不是帮商师爷,就是这位大人的官气儿太重,不爱瞧。
崔衍知一时反驳不出。
到任快三年,他何尝不知凤来没有县令,但自从五年前接任的县令死在大王岭,没有一个官愿意接受凤来县的委派。
只是这等绝密,他也不能随便说与谁听,只能闷在心里。
崔衍知走了。
张正只好跟节南匆匆道声珍重,上马催鞭,很快赶上崔衍知。
崔衍知望张正一眼,“张镖头以为如何?”
张正已不知这位大人问得是什么,一脸白相。
崔衍知就道,“那位小山姑娘突然说不回凤来县,张镖头不觉有异?”
“哦——大人问这事啊。”张正对节南就地解役的事,确实一点怀疑也不生,“要说起先,草民倒是顾虑过由一姑娘家掌管钱箱钥匙是否草率,只是一路看来小山姑娘性子沉稳,遇险不慌,且如今税钱一文不少上交府衙,又有师爷亲笔信和文书……”
至于投亲的说辞,也是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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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引 良心铺子
“既然如此,就随她去罢。”崔衍知心里总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异,但又实在找不到明显的漏处,“眼下最紧要还是大王岭剿匪之事。知府大人很想做些大政绩,又值同洲议和战事消止,或可分得出兵力来。”
“草民粗人一个,不会说话,等会儿见了知府大人,还请崔大人您在一旁帮衬帮衬。”张正有自知之明。
崔衍知道声自然。
再说节南,抬手揉了揉笑僵的脸,这才慢腾腾走进馆堂里,向驿臣打听远途客船的船期,又问就近哪儿有药铺子。
然后她出了驿馆,向早食小贩买俩热腾腾的全肉包,边咬边寻药铺子。
结果真得很就近,一只包子才吃完,就已站在铺子里了。
“姑娘……”本想问节南有没有药方子的伙计,一看她那张病人脸,立即改口,“……看病的话,坐堂大夫就快来了,你稍坐。”
节南递去小柒开的方子,“照着抓,二十副,要走水路,给我包扎实。”
伙计讷讷拿过方子瞧上一遍,脸色就很尴尬,“姑娘稍待,这里头有几味药我不识得,我去请掌柜来。”
很快,掌柜出来了,见到节南的面色也愣了愣,但转眼就笑得和气。
“这位姑娘,咱家大夫马上回来了,要不你等他把个脉,再让他瞧瞧这方子?要是他也觉着行,我立马帮你抓药。”
“不用劳烦,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但要是你家药不齐,我可以去别家。”节南伸手要方子。
掌柜有些难为,“这位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方子不对。”
敢情她进了一家良心铺子?
节南要笑不笑,“哪儿不对?”
“不但不治病,还大毒啊……”掌柜打算从药理说起。
节南哪有这耐性,“掌柜的,你家若是铺子小药材不齐,不妨直说。毒与不毒,治与不治,得看开这方子的人医术高不高明。依我瞧来,掌柜只捉药,不开方,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她拿过药方子就走。
掌柜一下子哑了,可是心里来气,想他也是为了她好啊。
“行,行,是我多嘴,不过姑娘不用去别家,咱这儿的药材不齐,全城你就找不着更齐的地方了。方子拿来,我给你抓,保证一味不错一味不少。二十副,防水油纸包,是吧?”眼看节南要走出去,掌柜忙把她叫回来。
节南很听话,转回柜前,眯着笑眼,“和气生财就对了。”
掌柜气笑,“是,姑娘说得都对。不过劳你耐心等上一会儿,二十多味的药材,多相克,份量上可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姑娘要嫌闷,自管去办别的事,一个时辰后再来取。”
“我在这儿等着。”其实,她还真怕他出错,宁可亲眼盯住。
掌柜吩咐伙计上茶,节南坐在铺门边的桌前,就着茶,吃起第二个包子来。
才过了片刻工夫,门前进来两人。
一老一少。
少年背着出诊的医箱,老者显然是大夫。
两人神情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老者,愤愤然的模样。
伙计上来喊老东家受累,结果只得一甩袖。
少年悄悄把伙计拉住,“今日师父不坐堂了,要是病重的,你请人去回春堂,小毛小病就到后头叫我。”
伙计问,“老东家去刘府时还挺好,说和好友许久不见的,结果一晚上没回来,回来了还这么气冲冲?”
“本以为刘小姐没大碍,谁知病得极重,除了受惊,却又诊不出别因。师父开了方子,还应刘老爷之请住下,但从昨晚到今早,吃了两剂药下去也不见好转。刘小姐身边有个看顾的胖姑娘,一直吃个不停,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却大言不惭说这病吃药治不好,要施针。施针我师父也会,可听胖姑娘要扎的几个穴位都是要命的,故而当着刘家人的面就争了起来。刘老爷说让师父先试试,胖姑娘不乐意了,一走了之。只是师父施针之后,刘小姐竟然出气多入气少。”
怪不得一大早回来,柒小柒就跟爆竹似的。节南微侧了头,细听着。
伙计说,“那也未必是老东家的错,没准就是人不成了。”
“我也这么想,可刘家大公子就说要不要把胖姑娘请回来。”少年撇撇嘴,“这不摆明是怪咱们吗?所以师父才气得不行,说和刘老爷绝交了,竟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不信他的诊断。”
刘大公子?
节南吞下最后一口肉包,才想到自己的前未婚夫也在这座城里。
“啰嗦什么!”老大夫来拎少年的耳朵,忽见门边的节南,神情一肃,盯着她好半晌,“姑娘病入眉心满面青,待老夫帮你把把脉,或还有法子可治。”
“多谢大夫,我正吃药呢,慢慢能调养好。”节南心道这老大夫也不算庸医,真不知刘俪娘是怎么回事,让山贼扛一回就丢了魂。
照老大夫原来的脾性,可能会执拗得多,但刚在刘家吃了憋,又听节南婉拒,当下只是冷哼几声,拎着徒弟的耳朵进后面去了。
再过一会儿,掌柜送来二十副药包,节南结账,还想拿回方子。
掌柜拽在手里不放,“姑娘听咱家一句,我刚才让老东家看过这方子,确实凶猛,即便不得已,也绝不能长期服用。”
节南好不容易将方子抽出掌柜的手,“替我谢谢你们老东家,吃完这些药,我就不再需要服用了。”
掌柜松口气,“那就好,请姑娘自己多保重吧。”
节南走出铺子,抬头看看铺名——
济世堂。
倒是名符其实。
晌午时分,节南回驿馆,准备把柒小柒叫起来。
“我不去。十二公子,这话不是对你说的。如果是你妹妹病了,我一定舍命相救。”
节南贴着走廊拐角,闻小柒的声音,立刻停住,脑袋往外探,见房门前的园子里站着四个人。
体格最大的,当然是她的好师姐。
另外三个都是年轻男子,外表从俊到非常俊。
不过,舍命相救?
节南无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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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引 凶祸之初
三男,由俊到非常俊的次序来排,分别为刘二公子,刘大公子,十二公子。
节南之所以认出刘睿刘大公子来,皆因他那张面瘫脸,说冷不冷,说傲不傲,就是一本正经的书呆样子,看得心里郁郁寡欢。
节南跟刘夫人撂过话,今后见面当彼此不认识,于是决定贴壁虎,听个热闹就完事。
王楚风听着柒小柒的话,温温笑,不语,也不知道是否听出里头的敷衍之意。
刘睿声音板硬,“舍妹多得柒姑娘两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柒小柒嗤笑,“我要你感激作甚么?刘家上下都是自私不要脸的东西。”
刘云谦急脾气,“我们带了厚礼重金,低声下气来求你。可你说什么?我们刘家怎么自私了!”
“为了前程悔婚的人家,不是自私,难道还是无私不成?”柒小柒不耐烦得挥了挥手,“而且,是谁说我野郎中,只想骗吃骗喝?怎么样?我说那个老大夫规规矩矩搬医书不行吧?这会儿想到来求我。”
“什么悔婚?”刘睿的表情完全没变,但这声问得有些错愕。
节南听了,也错愕。
这人在装傻?
以他开不得玩笑的正经性子,可能吗?
刘云谦抢话,似要就此糊弄过去,“柒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我刚才一来就认了错,你大人有大量。要不,我给你跪下,求你施针,行不行?”
“行啊。”柒小柒才不会受不起,“你兄弟俩一块儿给我磕三个头,再叫三声柒姑**,我就考虑考虑。”
刘云谦真跪。
王楚风一看,不由拉住要磕头的刘云谦,这才开口,“明轩与我兄弟相称,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请柒姑娘卖楚风一个薄面,楚风也会记得姑娘这份人情,今后定当厚报。”
明轩是刘睿的字。
柒小柒随眼一瞥,发现探头探脑的节南,马上冲着她那边大声喊,“我能不能去啊?”
节南忙缩了头,有点烦柒小柒招惹到自己,但又清楚她不善罢甘休的臭脾气,只好回,“等你两个时辰。”
刘云谦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看自家老哥眉头紧锁,怕他追问不休,又和那谁碰面,赶紧拽着他哥,不让他东张西望,一边好声好气请柒小柒走。
王楚风也听出来了,但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自然不知道怎么嚼舌根。
等人走光了,节南才转出来。
比起小柒对刘家退婚的怨,她当真已没感觉。
虽然,要说她没有想过和刘睿成婚后的日子,肯定是骗人的。
毕竟她爹在世时,娃娃亲订得死牢死牢,傻吧拉叽的自己没搞明白娃娃亲之前,刘家兄弟俩算是她仅有的玩伴,待等她知道避嫌,多多少少因为这份熟悉感,又跟她爹抗争无用时,认命般得想过将来。
她曾觉得,和刘睿在一起的话,日子无聊归无聊,书呆子管不住自己,就能让她随心所欲过喜欢的生活。那样的话,至少比当桑家女好。
由于这种想法,她还特意约束了一下自己在刘睿面前的言行举止。
不过,随着她在外学艺的日子越久,遇到的事越多,对凤来的感觉越淡,连同刘睿这个未婚夫一起。直至今日,近在咫尺,看着眼熟的书呆面,心中就非常清楚——
她和他,永远也过不到一起。
收拾好行李,给小柒留下客船名号和出发时辰,节南一人先上了船。
她不想再看到熟人,姓刘的,姓王的,还是姓崔的,任何一个脸熟的。
她只想在这艘不着陆的大客船上,对将要遇见的人,揣摩仔细,打算周到,为她和小柒能在那里生根立命做足准备,而不是为了这座即将成为过往的城,再多耗费一分心力。
节南坐在自己的舱室里,钻研都城和安阳的地经没一会儿,听到甲板上连串的脚步声。
起初她没在意,以为一两个船夫跑动而已,但随着脚步声噼里啪啦得没完没了,并感觉自己头顶上掉足一层蜘蛛灰时,她受不了了。
节南走上甲板,看见靠岸的船橼那里站着密密几排人,对着岸上指手画脚,一些声音惊嚷不断地传进她耳里。
“那人还活着吗?”
“全身都是血,活不了吧?”
“还抓着缰绳!活着!肯定活着!”
“看见他身上那支箭没?箭头带铁钩的。挨这一箭,还能有命啊?”
人们忽然齐声惊呼,齐声抽气。
节南一听箭头带铁钩,目光凛冷,四下一看没人注意,提气就跃上了舱楼,举目也往岸上瞧。
午阳照着门楼上皑皑银边,那一场大雪洗得苍空如海。这艘江船很快就要出发,所以停在码头最边,紧靠城门大道。
大道高堤两排柳,柔枝无叶风不起。
但有一人一马,马蹄已乏,人坐马背,弓身耷脑,一箭当胸,乌沉沉闪着铁光。
大道上的百姓似一群麻雀,又想啄米糠,又怕被筛子兜,只围着跳来蹦去,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哄散。
这时,节南忽觉身后来人,左手搭腰,没回头。
“哎哟,夫君,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发生命案,咱赶紧下去瞧瞧。”
说话的是女子,但来得有两人。
节南等人来到身边,才瞥去一眼。
新做的百鸟缎面长褙带子,素红夹棉厚绸裙,镶黑兔儿毛的高领,梳着牡丹髻,肤如雪蓉,杏眼微锐,描青眉微娇,五官说不上美不美,但话里倒是有主见有胆识的,让人立觉干练。
少妇的夫君亦岁数不大,穿着青锦广袖大袍,相貌中平,身高中平,唯一双浓眉显得智沉。
他摇头晃脑,语气认真,“梅清又粗心大意。你瞧他灰土蒙面,血污染衣,马背横半截长枪,显然与他人激战过。再看那支穿身箭,箭头无鲜血滴出,胸前血渍深暗,脸上血迹已干,可见凶祸并非刚刚发生。”
少妇微微嘟嘴,服气,又不甘心服气的模样。
节南瞧在眼里,觉得这对小夫妻挺好玩的。
第44引 凤来起风
男子似也知道妻子不服气,笑瞧着她,耐心待她说话来顶。
少妇直望堤道,没在意丈夫的目光,突然轻拍手,“我想到了,北城门通往大王岭,这人既然从北城门进来,肯定遭遇了山贼。这回,你总不能反驳我了吧?”
忽而少妇又呼,“那人从马上摔下来了!不会死了吧?”
“死没死,要凑近了看才知。”男子牵起妻子的手往楼梯口走,真要依她下船之意。
少妇一声小小欢呼,原本跟着丈夫的步子很快迈开,到甲板上时,就变成她拉着丈夫走了。
旁若无人的夫妻俩,正好给节南开道。她灰袄灰影,无声跟在他们后面,穿过一堆堆围观的人群,一直走到落马人身前,也没引起任何注目。
男子俯身捉那人的手脉。少妇胆色不一般,急问如何。
节南只盯那支带钩的箭。
箭,新月雉羽尾,后段杨木,前段精铁,三角钻尖,角上造反钩,一旦入体,即便强行取出,也能钩下人的半两肉,由点钢箭改造而成。
节南不禁靠近,蹲下身,抬眼往太阳下看,见反钩上有一些极小的凸点,顿时敛眸。
少妇的夫君不但思维缜密,见识也挺广,说道,“这叫点钢钩箭,虽说打造起来比普通点钢箭繁琐,但杀伤力较强,各**中用得普遍,江湖草寇的私藏量也不小。”
不,不是点钢钩箭,而是点钢蜂箭,节南再清楚不过。
“这人气息虽弱,但箭穿肩胛骨之下,未及心脉,或许还有得救。梅清,这里离济世堂最近,我去请大夫,你在这儿看着。”男子这般交待妻子,随即就跑出了人群。
丈夫不在,少妇却稳坐军中一般,指挥着围观的老百姓,“大家别挤过来,小心压到伤者,要是有谁能帮忙去报官的,那就谢谢了。”
她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大声应着,还一下子跑出三四个,突然愿意多管闲事,报官去也。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做,少妇才发现蹲在伤者身侧的节南。
她性子本身好动,从小的喜好就跟一般女儿家不一样,女红不通,琴棋书画不通,诗词歌赋不通,独爱骑射蹴鞠,皆是男子喜好的技戏,所以很难在女儿家中找同好。最好的朋友就是青梅竹马的夫君,交往的也尽是夫君的友人。故而,对不惊不惧直勾勾瞧着伤者的节南,顿生莫名好感。
少妇学节南的姿势,蹲身朝阳也往箭头上瞧,但却瞧不出名堂,就问,“这位姑娘,你不怕血吗?”
节南重新立直,笑了笑,对她爽朗的性子也颇欣赏,“夫人不也不怕吗?”
“见多了自然不怕。”少妇也站直了。
节南正想说的确如此,侧身倒地的伤者突然抽搐起来。
少妇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节南压住那人的腿,她一下子也反应过来,用力拽捉那人的肩,不让那人翻过身去,免得碰到箭伤。适才隔着点距离,那人又昏迷了,她不觉得多可怕。这会儿却是面对面,让他一双血煞气的眼珠子瞪住,再看他张口就往外冒血水,溅了她一手。
少妇终究于心不忍,将眼瞥开,暗急夫君怎么还不回。
节南则认出那人是谁,由不得低呼出声,“冯三!”
上回她去春金楼,比刘云谦还叫嚣得凶狠的家伙。
冯三以前还是她哥哥们的跟班,仗着有些拳脚功夫,没少欺负过人,所以要说品性,也十足不是什么好东西。
节南自然看不上这人,只是他以这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出现,没法子幸灾乐祸罢了。
毕竟,是同乡人。
冯三一听有人叫他的名,眼珠子咯咯咯转找着,最后停在节南脸上。
“……六……六……”他发不出全桑六娘三个字,眼白多,瞳孔缩,血泡无数。
节南见状,心一狠,左手暗输冯三一股真气,直运脑门心,借拍带点几个大穴。
少妇只看到节南拍伤者太用力,伸手想阻止,却不料让节南左手挥开,立刻觉得自己半条胳膊麻了。但她压根没往节南会武的方向想,就以为这姑娘力气大。
少妇对节南的好感一扫而空,“人都已经这样了,如何禁得起你这么拍法?”
节南没工夫解释,双手夹住冯三的太阳穴,再暗中运气,只在留住他最后一丝清明,冷声喝道,“说清楚!”
少妇气道,“你到底要干甚么?”
“想听遗言,夫人还请安静些。”节南头也不抬,长吐长吸,管对面的少妇脸色多难看,只是狠狠盯着双掌之间那张将死的面孔,“冯三,你坏事做得太多,好歹赎回罪,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冯三眼里的凶光弱了下去,一字一字吐出,“山贼占了凤来,快救……”
话说到这儿,头一歪,翘了。
“他娘的!”节南骂,冯三断气的刹那,就甩手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少妇一颤,跳起来拽住节南,“你把人害死了,不能走!”
看走眼了!自己怎么能对这种粗鲁女子攀交,竟然骂娘欸!
节南本要再挥开少妇,转念之间就收敛了气,冷然睨着她,“这位夫人别乱说话,他本来就必死无疑,要不是我……”
不能说冲穴聚命这样的事,她语气略顿,含糊过去,“……让他打起精神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她也想了,到底是嫁得好的娇妇,和自己不能成一路人。
“呃?”少妇有点糊涂,但很快又固执起来,紧拽着节南的袄子不放,“那可不一定!我夫君刚刚说他还有得救,怎么到你手上就成必死无疑了?”
“你夫君说得是或者还有得救,可是刚才那人的样子,你看着像能活的吗?”节南急着要找小柒,偏这少妇不依不饶,自己又不能较真,毕竟对方不懂医也不懂武。
少妇执拗,“我看着就是像能活的。你是大夫吗?你就算是大夫,也得等另一个大夫到——”凤眼倏地俏亮,“夫君!”
节南回头一看,果真,少妇的夫君和济世堂那位老大夫来了。
第45引 又见文官
节南反而心定,这二位总不会像无知少妇,把她说成杀人凶手。
“大夫,就是这人。”年轻男子说着话,就发现冯三不对劲,弯身一探鼻息,神情微变,“大夫,这……”
少妇告状,“夫君,人本来还有气,哪知让这姑娘猛拍好几下,只说出一句‘山贼占了凤来,快救!’就死了。虽说这姑娘不认账,可没准就是死在她手上的。”
年轻男子一怔,“山贼占了凤来?夫人没听错么?”
少妇举起节南的袖子,一直拽着没肯放,“这姑娘也听见了。”
她似乎刹那失忆了“害死人”这段,还问节南,“我没听错吧?”
节南只觉这少妇说风就是雨,有些自说自话,却没什么心眼的样子,于是也不恼了,点头道声没错。
年轻男子的表情转为惊讶,垂着脑袋盯着地,喃喃道,“怎么可能?虽然大王岭山贼成患,可凤来县也算千h县有城墙防御,即便不能公养县兵,平时也会分配里长自练民防……”
节南耳力好,听得一字不漏,悄然挑眉,心道这个男子懂得不少。
老大夫可不管他人嘀咕甚么,自管捉起冯三的腕子,摸不着脉动也未就此断人没命,掀开冯三的上衣看了箭伤,还看了其他几处伤口和冯三嘴边的血色,最后背起没打开过的药箱。
他摇摇头,“此人中箭少说已有一日,失血过多,神仙难救,并非让这位姑娘拍死。”
节南立刻屈一屈膝,“多谢大夫还我清白。”
老大夫一看节南,对死人脸印象颇深,“是你啊。”
节南淡笑颔首,就对一旁少妇道,“夫人可以放开我了吧?”
少妇咬咬唇,竟不肯放手,“就算人不是让你拍死的,你唤他冯三,他也是瞧清了你才说出临终之言,你二人分明交情匪浅,可他一死,你慌张就走,难道不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要不是冯三那张惨死的脸尚在眼皮底下晃,节南不想对死者大不敬,定然会笑少妇心眼用得全不是对的地方。
少妇喊声夫君。
年轻男子回过神来,听妻子复述她的猜疑,就先让妻子放开手,然后对节南这般道,“姑娘似略通医术,否则死者大概也吊不住最后一口气。不过,姑娘不仅同内人一起听到了死者临终所言,又认识死者,兹事体大,无论如何要请姑娘与我们一道,去府衙做个旁证。”
少妇附和,“不错,你若不心虚,就同我们去见知府大人,等仵作验尸,查明真正死因。”
“梅清。”男子眉头皱得更深,对妻子的执拗也颇无奈,“刚才大夫说了,死者伤势过重而亡。”
老大夫这两日连着让人挑衅他的医术,一股气正出不来,就道,“既然夫人怀疑老夫的诊断,老夫也随几位去一趟府衙,看看仵作能否断出不同的死因。”
然而,节南心知男子说得比他的妻要明理。冯三死时,只有少妇和自己听清遗言,又是求救遗言,自己自然会被当作重要人证。怪只怪,她不该对带钩铁箭产生好奇,又没察觉事态多严重,以至于被牵扯进来,不好再一走了之。
“我还要赶船。”借口无力,节南却也不得不拿来一用。
“姑娘与我二人同船吧?”男子原来早注意节南从船上跟他们下来,“无妨,我这就去请船家晚些启程,姑娘放心。”
节南暗道这人一双利眼,她要再推脱,就真成了心虚,于是便答应下来。
一行人加一尸体,才到府衙,守门衙役居然对年轻男子行礼,直称宋大人。
宋姓男子简言有人命官司,官差急忙进去通传。
老大夫就要行礼,“看您年纪轻轻,还以为是正读书的学子,想不到已经是位大人。”
宋姓男子扶住老大夫,谦笑道,“不过刚得八品县令补,开春才要赴都安听正式任命,近日携妻拜谢恩师,顺道一游,仍算布衣,老人家无需多礼。”
节南心中不奇,因那对夫妻俩适才表现得与寻常富家不同。宋姓男子,思虑缜密,目光独具,言行不凡。即便是那个叫梅清的少妇,虽说鲁莽了些,亦有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直爽之气。
这时,门里出来了她的熟人崔衍知。
他一见她,愕然拢眉,“你还没走?”
节南立刻从容福礼,“说来话长,我也是被拉来的。”
凤来县这趟,她也是顺道来的,想不到拖了一年脱不开身。好不容易出了凤来上了船,双脚都离开陆地了,竟还能出现意外,再度卷进凤来的麻烦。凤来这地方,好像她越想摆脱,就越缠牢了她,如同沼泽。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也遭了桑家“天谴”,没准要死回凤来,才算完事。
“衍知同这位姑娘相识?”宋姓男子抬抬眉。
崔衍知这才看向宋姓男子,没有作答,只道,“子安大概不知,知府大人正为大王岭山贼袭民一案伤脑筋,故而派我一人受理此桩命案。”
男子姓宋,名子安,显然与崔衍知认识。
在节南眼里,就是官官相护的那点意思。
崔衍知随即瞧一眼板车。因冯三尸身让草席盖着,他只见一双黑靴,神情故而不沉不紧。
宋子安不及开口,活泼的妻子抢言——
“这桩命案可比山贼袭民的案子严重得多,凤来县让山贼攻占,崔大人要不让我们见知府大人,整个凤来县就成山贼寨了。”
崔衍知大吃一惊,马上问宋子安,“此话当真?”
宋子安神情肃然,“衍知,此事确实万分紧急,死者拼死赶来报信,不过来得及说一句凤来被山贼占了。死者惨状已经吓坏北门百姓,只怕很快就会传出危言耸听。情势虽不明朗,却也不宜耽搁,应尽快同知府大人禀报。”
崔衍知当下也不犹豫,直接带宋子安去见知府,让其他人在衙院里等着。
梅清等了片刻就开始不耐烦,在板车前来回蹭起小碎步。
老大夫瞧了梅清两眼,抚过他的长白须,“夫人还是稍安勿躁,免得动了胎气。”
节南吓一跳。
第46引 久旱逢甘
节南微微睁圆眼,就在不久前,自己很想拂翻了她,难道差点造成一尸两命?
梅清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她往丈夫去的方向防贼般瞄两眼,手指竖唇上,嘻嘻笑着,对老大夫双手呈拜,“老人家千万别说与我相公听,他若知晓,就再不肯带我出门。”
怀了身孕还乱蹦乱跳,死人血光统统不避讳,而瞒着她丈夫的理由竟是为了出门?哪有这么随便对待怀孕的女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节南即便没经历过,却瞧见过那是女子身上多重多沉的担子,出嫁的师姐妹失宠得宠皆在此。
想不到原来也可以不那么沉的——
只要嫁一个宋子安那样的夫君?
老大夫大不赞同,“少夫人即将成为娘亲,怎可像未出阁的姑娘家那般率性?少夫人觉着初胎得来毫不费工夫是吧?我瞧你应有三个月的身孕,行动确实胜过一般女子姣健,不过百无禁忌也是万万不可的。”突然指指节南,“少夫人看这姑娘病入膏肓相,定然觉得自己身体比她强,是么?”
节南要笑不笑,嘴就活了起来,“大夫您自管说教那大了肚子的,好端端,怎地扯到我身上?”
老大夫横节南一眼,哼了哼,对眨巴着眼,一脸糊涂的梅清说道,“老夫的意思,就是说看着病入膏肓,未必身体底子差,而看着活泼好动,未必就底子好。少夫人其实体质纤弱,骨盆又长得不好,若不小心养胎,恐会难......”
“不能说。”
“乌鸦嘴。”
梅清和节南齐齐出声。
老大夫摇着头,背手走到角落的梅树下,赏梅,也是离“难养”的女子远一点。
梅清冲节南感激笑了笑,竟还聊起来,“我娘就是难产,生我时好不容易救回来,但生我弟弟时就没撑过去,所以我爹我弟和我夫君都紧张得很。他们偷偷商量好,等我一有身孕,就禁我的足,别说不能出门,还要躺着静养。十个月啊,痤疮都躺得出来了吧?”
节南不知该如何回应,但看梅清等她开口的热切眼神,只好敷衍一下,“老是躺着也不好。”
“我也这么说了,但他们不听。其实,最害怕生孩子的人是我,从小盼着嫁他,总不能成亲一年多就死了。只要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教出来的温柔夫君,会便宜别的女人去,我就恨不得化成厉鬼——”
节南对着恶狠狠,活力十足的那对厉眼珠子,不自觉咽一口,再道,“你绝不是短命相。”
“那是。大伙都说我像我爹,想我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身子骨就跟铁打似的,从没吃过药。”梅清重重点一点头。
节南看来,那是梅清喂自己吃定心丸而已,并非真需要陌生人的安慰。
也正好,宋子安出来了。
节南想着不用应付这位少夫人了,欲退到她身后去,却觉袖上一沉,低头瞧见梅清那只紧紧捉住自己袖子的拳头。
拳头小小的,却和它主人的性子一样,握有倔毅。
节南突然明白,梅清是当真害怕的,怕过早离开她的心上人,但又甘愿为之生子,哪怕可能要牺牲她自己的命。至于她瞒着夫君,说什么不能出门玩,其实只是不想让夫君担心罢了。
节南再望那一身身荣华官衣,那一张张岸然道貌,为首一人四品官衣,胡子修得有名堂,民间戏称龙王须,定是她听过无数回,久仰了的新知府大人。
喝!他肚子大得腰带都拽不住,要双手拎着腰带走,还得装着是上官的派头,欲同油水撇清关系。
而他后面跟着的,是一溜串留着鲇鱼须的下官儿,其中就有她参与喂油的榷务司官。再想想,商师爷的鲇鱼须也是拜见知府后留起来的。个个都知道投其所好!
走在其中,半个布衣宋子安和独立推官崔衍知,两张干干净净的脸,真是太让她瞧着舒服了。
节南耳力又好,听到知府和宋子安崔衍知说什么。
知府对宋子安道,“宋大人你临危授命,自愿前去凤来暂d县令,本官一定会向皇上和吏部报你高风亮节,且大功一件。说不准不用熬三年,就直接破格提升了。”
知府又哈哈哈,这回说给众官听,“崔大人年轻有为,足智多谋,几百府兵能吓退上千山贼,以少胜多,而宋大人又是太上皇钦点状元郎,不知多少学子羡仰之。由你二人联手,带我成翔五千精兵去凤来解围,对付的不过区区千贼之数,本官可是自信满满,与各位同僚静待佳音了。”
众人附议。
宋子安道,“下官定然不负知府大人重望。”
崔衍知傲慢些,仅道声是。
节南心想,敢情凤来县久旱逢甘露,终于要有一位知县了?
不过,她为何只觉得可笑?
放着这么多鲇鱼官儿不派,却让一个应该到吏部去领分派,尚算半个布衣的县令补临危授命?知府说什么五千对一千,还能破格提升。这般好请的功,人人会抢着解围去才对,分明一群怕死鼠辈。
节南看着笑眼盼君的梅清,却知她心中忐忑好日子不长久,顿时决心管上一回闲事。
所以,宋子安一近梅清身前,节南就道,“恭喜宋大人,贺喜宋大人,尊夫人有喜了,不过老大夫担心你夫人体质纤弱,骨盆长得不好,需要好好养胎,不然恐怕难产。”
梅清半张着嘴,完全没料到节南不但泄密,还将老大夫的话原封不动搬出。
节南静静退到一边,听着宋子安又惊又喜对妻子的温柔笑语,又听他心急慌忙得请老大夫开方安胎,再悄望那群了不起的官大人,呆若木鸡者有之,神情讥诮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大觉忧虑者更有之。
不过,这就对了!
凤来没有县令,可以。妻子没了丈夫,不可以。凭什么,女子就要隐忍大度,不以“事小”惹君烦忧?男子挂在嘴上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她桑节南只觉得是借口!
像临危授命稳赢的,这么好的差事,就该由知府大人亲自出马,才叫天理循环。
第47引 崇高理想
节南垂眼撇嘴,无声冷笑,却听见崔衍知的声音
“你怎么挑这个时候说?”崔衍知明显就是不以为然的人。
节南这时则唯恐天下不乱,“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而且凤来既然有大难,说出来冲冲喜也好。”
“狡辩!”崔衍知气结。
不知怎么,他就是了然这姑娘捣乱的心思。
“好吧,崔大人与我有过同车之谊,我就给大人说句实话。我瞧知府大人对着宋大人说个不停,有点要宋大人临危授命的样子,但宋夫人才怀有身孕,所以说出来让宋大人掂量掂量,到底是仕途重要,还是妻儿重要。”节南点着脚尖,挑砖缝里的泥。
“你这也叫实话?”还同车之谊呢?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好意思说出口!
“总不能说我瞧商师爷向知府大人求助剿匪无果,好不容易见到府兵,崔大人却只带数百人,好在山贼一时没回过神,群龙无首,我们实在是侥幸才逃脱的。总不能说送信的冯三引出那么大动静,北门却没有一个守城的官兵出来问讯,反弄得人心涣散。总不能说这么多官儿里,知府大人派不出一个能去凤来的,却让一个未到吏部报到的八品县令补,一个不归他直管,半条胳膊差点让人卸掉的观察推官,领一份惊动皇上的大功。”实话多着呢。
崔衍知双眉竖拢,才有些惊奇,再想到她常在县衙走动,也怪不得要比普通姑娘家懂得多,心中疑惑平平消去。
但崔衍知亦十分清楚,成翔地方官以知府为首抱成一团,其中多黑多污,三年来他已见怪不怪。本以为这任知府会改一改以往风气,想不到松散贪懒变本加厉。
他仍只能独善其身,不同流,亦不作对。
他要完成的,只是自己本职之内政绩圆满,一开春回提刑司述职,之后便能升入都城司庭,上见圣颜,直领天子之命行事。
仕途早定,被成翔府所有官员孤立也无妨,横竖只敢背后论他是非,而他也不过是熬资历。
节南对崔衍知说实话,也是瞧出他与这群府官格格不入。
崔衍知不再找节南麻烦,转而同面色不快的知府提议,“知府大人,宋大人初为人父,可喜可贺,且宋夫人胎气不稳,还是让宋大人陪伴夫人为好。凤来之事,可另派其他大人随我同往解决。”
才说完,崔衍知就见他的同僚们个个避开他的目光,仿佛怕他点到名似的。
他嘴角不经意撇冷一勾。
知府抖抖脸上肥颊肉,“本就是宋大人毛遂自荐,本官原无意派往,如今事已至此,再说去不得,叫本官十分为难啊。”
梅清这才知道宋子安自动请缨到凤来去,神情变了又变,顾不得旁人在场,伸手搭上丈夫的胳膊,目光好不可怜兮兮,想以此打消丈夫的念头
宋子安轻拍妻子的手,示意她宽心,却并未动摇自己的心,但道,“知府大人,下官既然自荐,又承蒙您看重,凤来是一定要去的。只待下官安顿好拙荆,就立刻与崔大人起程。”
众官松口气,纷纷虚夸宋子安。
节南暗叹,傻子。
知府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上去了,“果真初生牛犊……”大概觉着自己用词不当,他哈哈改口,“好!就是要有这股子干劲!咱十年寒窗苦读,求什么啊?”
“不是求出人头地吗?”节南自言自语,却说得人人听见,立引几十道目光责难。
知府才看到一身灰不溜秋的节南,趾高气昂,鼻孔朝天,“学子千万,考官身却要从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非才华出众者不中,非鹤立鸡群者不取,远非无知小民可攀。”
节南抬起头,青白面孔翻白眼,笃定那位明显嫌弃她长相的知府大人瞧不出来,“大人说得可是白话?”
搬弄个鸟!
词不达意,莫名其妙!
知府全然不知肚里那点墨水让人瞧尽,还牛鼻子哼哼,“女子恁地没见识!本官说得是,我们为官者与普通百姓天地高/低,我等志向天下,舍己为公,为朝廷出力,为君主分忧,否则你们这些无知平民哪儿来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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