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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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的傲气,也以为姑娘家脸皮薄,就未往心里去,“今夜虽闹得有些不愉快,趁此机会说开了倒也是好事。”

“正是。”节南知道何时应该顺着毛捋,“刘夫人苦心经营这个家,实属不易,若无非凡智慧,恐怕根本做不到。以夫人之目光敏锐,对我家之事,可曾看出任何端倪?”

她爹在出事前取走那么多银子,而山贼所劫不过数千两,那大笔银子到哪里去了?

节南一直追着大王岭这条线,也曾以为刘府有牵连,却不料她爹似乎对刘夫人还挺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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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引 分食美男

刘夫人顿了顿,“六娘,我知你心情难平,但你一个失沽女子,即便知道全家被害,找到了凶手,又能如何?我劝你把这些都忘了,找个好人家依傍,太太平平度日吧。”

“刘夫人……”节南垂下眼,再抬却笑,“刘夫人说得是。”

转身掀帘子,节南要下车去。

“六娘……”刘夫人叫住她。

节南回眼,轻声回是。

“这事你可能知道……但我也怕你爹耿耿于怀,不曾对你提及……”刘夫人期期艾艾,“死者已矣,生者何哀。相信你爹也会如此希望。你真不必难以释怀,与其追着死者不放,不若去寻一下……你娘。”

节南是妾生子。

节南闻言就笑,“我以为除了父亲兄长,还有早逝的母亲,应无他人知晓,连我两个姐姐都不知道,只当我同她们一母同胞,料想不到夫人也知道此事。至今凤来县无人提及我是妾生子,夫人能守口如瓶,我也该对刘家放心了。”

至于刘夫人那点为娘的私愿,她只有羡慕刘家仨兄妹的份。

“你娘在桑家虽只待了一年,但我与她颇谈得来,你来我往过几回,直到……”那是个神秘美丽的女子,刘夫人至今不曾忘怀。

“直到她抛夫弃女,一生下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节南从来知道,她爹自她懂事起就告诉她了,如今想来,离家之心也自那时始,“刘夫人说你俩谈得来,她可曾说过她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刘夫人摇首,“不曾。我与她都爱凤尾琴,寥寥几回见面也仅说琴弹琴罢了。她琴艺极高,对音律十分通晓,天生一双灵巧好手,十指比常人纤长。你爹与我皆以为,他虽救了你娘,你娘却不甘流落偏僻山县,报恩之后便走了。你不知,你娘她……与我这等寻常妇人大不同……你爹与她并不匹配。”

节南呵笑,“夫人过谦,今夜我才知夫人不但是当家撑梁,还是女中丈夫,不居功,但重诺,比薄情女子不凡得多。”

刘夫人以为节南说反话,只轻轻叹息,“待你到我这般年纪,*持一大家子,自会明白我的难处。退亲一事我百口莫辩,不过在你心里担个自私伪善之名。”

若没有这桩她爹一厢情愿的娃娃亲,或许她还能和这位夫人攀交,而今却处之尴尬。节南道声珍重,抬帘钻出去了。

山风长冷,刀针般刺进单薄棉衣中去,扎骨寒。

今夜所获,并不能打消她原本的复仇之计。

谁手刃了她的亲人,她就手刃了谁。

至于未解的,尚不知的,不会使她焦躁。

师父教导:巧谋如棋,一步望三,算也,故而一步望三,解之,且记起手无回。

第二日,队伍一路长驱,行得比第一日快,近黄昏时,八重过了五重山,照众人计划的,明午稳稳能到府城。

节南坐在车棚顶上啃干粮,不论陈掌柜怎么喊,她都不去刘家那边了,只远望着王姓公子,眉头饱皱,吃一口,看一眼,叹一口。

柒小柒爬上来,弄出要把马车坐翻过去的巨大震动,顺着节南的目光瞧,嘻嘻笑道,“小山,今晚咱俩不如把那二位王家公子分一分——食了?本来只有一位,我还不好意思抢在你前头,哪知有两位,简直天赐良机。”

节南听小柒扯,就跟着扯,“你要食哪一个?”

“明琅公子我要不起,就要那个好玩的远亲公子。”食之,调戏之。

“远亲?”节南笑勾嘴角,“我看非也。明琅公子对他毕恭毕敬,周遭卫士二十余名,守他如守珍宝,什么远亲能有如此待遇?”

“我怎么看着像软禁?”柒小柒不是白傻。

“也许因他有软禁的价值。”节南突然转头问小柒,“你可觉得他面善?”

柒小柒嘟嘴想想,“不觉。”

“是么?”节南那双眯眼渐渐放自然,“当真只是相像罢。”

王泮林和那人,怎能是同一个呢?

那般刁傲的声音,那般远冷的目光,与那人的温文尔雅天壤之别。

而那人是陨落的光,也许升仙了,也许轮回了,她今生无缘,当然绝无可能再会。

“远亲公子像你认识的人?”柒小柒开始好奇,“稀奇!我俩秤不离砣,砣不离秤,还有什么人,你认识,我却不认识的?”

节南淡笑,“你忘了而已,不过也是我错认的缘故。若论记脸,你过目不忘,我却不行。”

柒小柒好不得意,还想起从前的事来,“正是。有一回,你把二师兄和扫地仆人混淆了,二师兄可是门中公认美男子,为此找你比剑,输了又不认。”

节南撇撇嘴,“他算甚美男子,呱噪得跟女人似的。”

柒小柒难得赞同,“没错,脂粉气重,还小心眼,咱们都认输了,师父都自决了,他还撺掇门主,把你手筋挑断……”

节南却没听进耳。

她嗅到风中一丝几不可闻的异味,也留意到不远处饮水的马儿,有几匹突然踏蹄嘶鸣。

“柒小柒,下车!”她沉声,手捉腰带,往下一跳。

柒小柒立刻睁圆眼,随即跳下,钻进车里。她再出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巨长包袱,并扔给节南一件黑袍子,和节南背对背而立。

“好大的胆,天还没黑呢。”柒小柒丢一把梅子进嘴,速速吐核,慢慢嚼肉。

“今日赶路太紧,人疲马乏,还饿得慌。一旦吃饱喝足,入夜之后镖局的人和卫士们反而防卫森严……”

“兄弟们,今日放开了杀,不计人命,只计银子!”

节南还没说完,密林里冲出无数恶形恶状莽汉子,有人领头一声喊,看似无章法,却急攻勇猛,也不自报家门,分明打算速战速决。

相较于山贼的乱中有序,自以为是的人们却惊慌失措,饭锅扣火,马没上鞍,各自逃命,镖师们还没防守到位,卫士们只顾护主,但闻尖叫惨呼此起彼伏,眨眼间溅出血光,把人惊飞了魂。

节南和柒小柒却也早有预谋,节节退靠,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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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引 见钱眼闭

果不其然,山贼们这种气魄汹汹的杀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张正,刘府,王家,三股拧成一股,同心协力围护队伍,击退几次暴攻,令山贼们一时难进,只能隔开几丈,团团围住。

就此,对峙。

上千对三百,山贼固然占人数之优,但张正刘老爷这边众多好手,以一当三,以一当四,未必示弱。更何况,还有实力难测的王家卫士。

横观的柒小柒悄声道,“王家卫士十分了得,人人面色戚戚,唯他们神情如一。”

节南也是冷望,但道,“看来今日你食不成王家公子了。”

柒小柒欸叹一声,“你倒还有心思帮我惦记。奇怪,这些山贼藏得又不深,张正前头探路的,居然一点没有察觉,好死不死选这里扎营。”

节南目闪精光,“自然有细鬼。”

并不是一步她不曾料到的棋。

谁下得?

不是刘家,肯定也不能是王家,那就是张正么?

非也。

柒小柒马上反应过来,皱起胖脸,“啊呀,难道是张正?”

这时,张正的喊声嘹亮,“请大王岭当家的们上前说话!我等过山只求平安,愿花钱买路。”显然早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先已经有所准备。

山贼们人头攒动,虽然暂时按兵不动,真要一涌而上,就会如同节南所料,不血流成河,不龙争虎斗,就不能善罢甘休。

但有三四人,山贼们为他们让开道路。

柒小柒说,“虎王寨那只蝎子应在其中。”

节南冷眼冷望,不语。

其中一彪形大汉,身材足足高另外几人两个头,大剌剌将关公刀往地上一插,气势十足,“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俺乃虎王寨千眼蝎王,你等要花多少钱买俺们的山路?”

柒小柒咕哝,“你倒开座山种棵树让我瞧瞧,我才甘心买不是?”

节南好笑。带着这位姐姐,日子不无聊。

张正往两方中间投掷一团纸。

有贼子取了,小步快跑,送到大汉面前。

大汉撸开一看,眼睛亮亮,大声报出,“三千两啊——”

和大汉一起站前的几人点点头,乌压压的贼子们拍兵器跺脚,吱哇乱叫,个个眼皮子挺着急。

但等大汉眼珠子在某个方向定一定,却将纸团往地上一扔,用脚愤踩几下,声音打着转儿,“太——少——打发叫花子哪!”

贼子们见风使舵,立马齐声喊少。

张正再扔一团。

节南心想,这么过山法,也算开了眼。

大汉那里,声音环山彻响,报出,“五千两——”眼珠子转一圈,又变了腔调,“没诚意——”

柒小柒悄拉节南的袖子,“这银子恐怕是刘王两家凑的,我看楚风公子皱眉,刘老爷快昏过去了。”

节南这时突然往陈掌柜一干人那边挪去,“掌柜的,我看情形不妙,你们赶紧上车,准备跑吧。”

陈掌柜瑟瑟发抖,一个字都答不出来。秦江也傻了眼。倒是伍枰,一直冷脸也冷静的模样,对节南重重点下头。

节南要走。

伍枰沉声问,“那你呢?”

节南调头,“伍师傅忘了,我要帮衙门跑差,公务在身的。”

“这时候还讲个*公务!保命要紧!”秦江不敢相信这姑娘的想法。

“放心,我最在乎自己的小命了。你们只管走,今后一定还会见面的。”

节南走回柒小柒背后,再望瀚霖铺子一行人,见他们一个个上了车,淡淡吐口气,扣起黑色长袍,掩住全身。

柒小柒也瞟过去一眼,又瞟回来,“要动手了么?”

张正那边显然谈不拢,直问千眼蝎王到底要多少。

节南头一点,柒小柒道声悠着点,便头也不回走了。

师姐妹一向分头行事。

此刻,千眼蝎王放肆大笑,竖起第一根手指,“张大镖头将县衙税金银留下。”

竖第二根指,“刘家老爷将值钱家当全部留下。”

竖第三根指,“久闻燕子姑娘,刘家二位小姐貌美,给俺们几个寨头作压寨夫人。只要你们答应这三个条件,俺们立马回山,其他人光*股洗澡,在大王岭玩上十天半个月,俺们也绝不多看一眼。”

千贼笑声震天。

张正说,“那就没得谈——”

勾栏大院里的一个杂耍,突然挥舞大刀,窜起,向张正背心砍去。

有人惊呼,却被山贼们的吵嚷声牢牢镇住,眼看那柄大刀要将张正砍成两截,张正却不愧是凤来镖局第一好手,闻着后风不对,一回头,擦着刀刃就落了马。他性命虽是无忧,手臂却硬生生被削掉块肉。刹那,额流冷汗。

这要是苦肉计,对自己也真够狠得了。节南如是想。

张正暴喝,“好你个细鬼!”

但他只来得及喝这一声,勾栏院里众多汉子突然反杀起周遭人来。

谁能料到自己人中混入这么多山贼,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只顾自己逃命,冲破了三家原本说好的合力齐心,而铁箍一般的内圈一崩散,千贼涌来,以一当百也无用。

张正一边急喊不要慌,一边却让十来个小贼*得脱不开身,见刘王两家都已各顾各杀了起来,他也只好谨记自己的使命,让镖师催马护税银车。

老舍头吓得蹲在银车旁发抖,张正正要上前扶他一起走,忽听一声冷哼——

“我要是你,可不滥施好心,倒把自己送入黄泉。”

银车之上,一只兔子,不,一个带着兔面的人,居高临下,两眼洞若幽火,周身杀气凛凛。

张正大惊,不知这又是何方神圣,但动作比脑子转得快,立朝兔子劈刀,“哪儿来的小贼,藏头缩尾说大话,以为我就灰溜溜自顾逃命不成?一群乌合之众,有本事只管动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千万别夹尾巴跑了。”

兔子正是节南,闻言暗奇张正胆色不错,寡不敌众,气势倒十分惊人。

然而不由她多想,老舍头一抬脸,目中贼光大放,自袖中抽出半柄短剑,恶狠狠往张正背脊撞来。

节南跃下车,一脚踢向老舍头的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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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引 天马大王

不明所以的张正却以为老舍头有难,施展一招成名功夫“雷打老铁树”,向节南后背急袭取命。

节南躲了张正,老舍头也躲了她。

节南气骂张正,“你眼瞎啦!我救了你的——”

“命”字未出口,一道响风,嗖得钉在她的鞋尖不远。

节南回头一瞧,自成翔府方向,一片马蹄踏出的浓烟嚣尘,旗旌隐隐扬扬,上绣一匹金黑战马,大字曰“孟”。

箭,从一边山林射出,并速速窜出数十名神弓先锋,面色无惧还傲。其中领头的,不是战甲从头包到脚的将军,而是一名青锦长衣的文官儿。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天马军在此!尔等山贼还不束手就擒!”那是一群人异口同声喊出来的,威武四面八方。

山贼们怔住,原已不凝心的镖师们,刘家护院,王家卫,忽然反吃了定心丸,再次拧成一股绳,气势暴涨。

节南也怔住。

天马军!守在金镇的孟长河的军队!怎会出现在百里外大王岭?!

“撤!”

“快撤!”

山贼们吓得魂不附体,多少钱财美女也不迷心,在各家寨头的慌喊中,狼狈往山中逃窜。

节南回神,发现老舍头居然不见了,心中懊恼之极。所幸上天还算给运,四下一望,重新找到老舍头往官道下悄撤的身影。

当下,她疾追而去。

倒霉的张正添倒霉,冲她吼一嗓子,“兔贼还敢滥杀无辜!”

节南丝毫不理。

走了谁,也不能走了老舍头!

一箭来,她闪。

二箭来,她再闪,眼看要入林去。

“小贼胆敢再动,此箭穿脑!”

节南顿住。

箭尖森意,闪在她眼角余光之内,连同那身青锦。

她心叹,这文官儿跑得好快!

他,与她站的地方,原本该有十多丈。

“我眼花了吗?瞧着大人像坐堂的官儿,怎么跑来捉山贼了?”她足尖一转,竟笔直朝那官走去,“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降了。”

文官儿闻那笑声相当轻蔑,不由来气,但见她越发凌厉的身影,眼眸眯冷,沉声警告,“小贼还不站住,再敢靠前,休怪本官无情——”

扣弩箭出,却射了空。

他不知那兔贼怎么闪得开,但觉得手上吃痛,再捉不住弩弓,同时,见一柄青剑弹颤在他肩上。

密云浮一边夕色,映得他眼底着焰,手背热暖,不知流出多少血。

文官儿顿悟,此贼功夫惊人,剑术了得,大概还能随时削断他的脖子。

“大人切记小心,虽然都是来捉贼,拖累我的人,也是要死的。”

那声音微弱,气嘶嘶,寒得他心冷,再看脖上剑光一划,以为对方要取他性命。他眼一闭,却等不到动静,睁眼猛转身,那兔贼的身影已经远出射程,捡地上箭袋再出手,也来不及了。

兔贼,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他的箭袋,而已。

思及兔贼最后那句话,文官儿反而更憋了一口气,提步欲追进深山。

不料司务官慌里慌张跑来,兀自拦喊,“崔大人,您受伤啦,就求您别乱跑,万一真出点什么事……”

节南耳力极佳,虽然隔得远了,仍能捕捉到只字片语。

姓崔啊,又一了不得的姓——

山外乌云遮日,山里昏暗无天。

雪如香灰,自沉沉的云里飘落,陈掌柜的腿病真能预料天情,眼看将有一场暴雪。

割风如刀,削掀了老树枯皮,无月无星,远处半天苍灰,但比暗云还沉的昏林中,一点微弱金火,令狂枝野杈狰狞出影,槁爪肆伸。

“这张地经该不会是假的吧?”金火旁边一张脸。

那是王泮林的脸。

一身黑,背上一只大包,要走远途的简精打扮,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模样。一手火折子,一手大王岭地图,皱着眉心,虽然迷失方向,但神情并不惊慌,显然习惯独行。

忽闻前方林地一声吆喝,王泮林连忙弄去火,卷好地经,潜进,伏地,拨草,悄望。

不远处,一前一后来两人。

一个居然是他见过的,这次领队的老舍头,还有一个戴着奇怪兔面具的瘦挑个儿,半边夕色照映下份外妖异。

王泮林暗暗吃惊,本能告诉自己莫多管闲事,心中却实在好奇,目光紧盯不放。

老舍头看似有些狼狈,气喘吁吁,“兔崽子究竟什么人,为何紧追不舍?”

“该说说你究竟是谁,让我紧追不舍才对。”瘦兔子左手一柄剑,银光丈芒,犀利无比。

老舍头神色骇然,“我……小老儿不过一个舍头,帮着管管玩杂唱曲的那些游方人。”

瘦兔子声音沙沉,“虎王寨主,千眼蝎王,你就别装了。”

雪,鹅毛般大了,风稍息,两人站定,离王泮林非常近。

王泮林不察,只想在县志上读过虎王寨,怎么也想不到弯腰驼背的老舍头能是恶名昭彰的虎王寨主,又心中诧异——

这是要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么?

手禁不住握拳,眼发亮,他兴致盎然。

老舍头哆哆嗦嗦跪了地,结巴得厉害,“小……小老儿怎……怎能是虎王寨……寨主……”

王泮林连点头,不错,这个小老头看起来的确没有半点大贼头的面貌。

瘦兔子忽然长叹一声,剑尖直指王泮林藏身处,“那边趴着的,爱热闹就静静瞧,弄那么大动静出来干什么?害得老贼到这时还要装无辜。”

王泮林立时屏息,调了头就要走。

“这会儿不喘气也没用,”瘦兔子剑锋突转,竟削向了跪着的老舍头。

雪卷剑身,凭空湛出一道月芒。

王泮林不及惊艳,却见老舍头的身影陡带一股疾劲扑面而来。

他心道不妙,遂感觉脖子让老头儿鹰爪手用力一箍,自己就已经被提直了。

老舍头战战兢兢的声音变得无比冷杀,“格老子的!你敢再靠前一步,老子就先宰这只弱鸡。”

王泮林被勒得呼吸不畅,却是半声不讨饶,右手掏袖,眸光镇定得很。

瘦兔子照旧*近,目不斜视,对老舍头冷哼,“你把自己的命留留住,至于旁的,任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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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引 飞仙之剑

节南哼归哼,看清王泮林的刹那,心里开始冒烟。

这位看着很闲的九公子到底要干什么?

起先,他让林先生带他上大王岭看雪景,她就觉得古怪。结果,不但他自己来,还带一大群跟班,就差浩浩荡荡,把山贼全部给勾了出来。还算好,造成惨重伤亡之前,天马军及时赶到……

面具下的凤眼眯了又眯,节南突然道,“原来是你。”

老舍头以为节南同自己说话,有些莫名所以,鹰爪微松,也怕把手里那只弱鸡一下子掐死。

他问,“什么是我?”

王泮林大口大口呼吸,手却慢慢从袖中抽了出来,紧蜷着。

节南留意到王泮林的动作,见他指缝间乌黑,心念一转,答老舍头,“原来,你弄了这一出府城献艺的戏,搞得人尽皆知,其实也是打着税金的主意。”

老舍头既不打算再装无辜,贼相毕露,将白头髻子扯掉,现出野僧开戒头,一张老皮下则是凶恶刀疤面,横肉疙瘩颊。

这张脸,同杏花寨小老头儿形容得一般无二。

“是又怎么样?”蝎王狰笑狞狞,“我就弄了这一出,引那蠢蛋师爷急巴巴送钱来,连刘家也赶着我这趟搬出全部家当,附赠美人三名。”

“可惜你算不如他算。”节南一指王泮林。

“什么意思?”蝎王竖眉。

王泮林的头往哪边闪,兔面具就往哪边转,蝎子眼珠也往哪边移。

王泮林一惊,又一笑,轻喘,“正是,兔爷何意啊?”

“蝎王千眼,舍院这台戏几乎尽插你的人,恐怕连官差也叫你买通了。按说一切比你料想得顺利,偏偏节骨眼上来了天马军,让你功亏一篑。”节南把面具转得灵活,双眸却死死盯住千眼蝎王,“你以为除了这只姓王的弱鸡,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遣得动军镇守兵?”

蝎王立将王泮林转向自己,揪着他的衣前襟,尖刀抵住那位的高贵脖颈,目射杀光,“对了,老子远远瞧见过你,数十卫紧跟,比刘家贵客王十二郎的排场还大,当时就觉不祥。老子千算万算,算不着天马军到。说!是不是你?横竖你也逃不过一死,不如说实话,老子能给你一记痛快的。否则将你的肉一片片剐下来,生生疼死你!”

“二位误会,我不过一介布衣,怎能差使得动天马军?”王泮林右拳再往蝎王眼皮底下凑了凑。

蝎王自恃武功高强,又想对方不会功夫,故而未在意王泮林那只看似无力的拳头。

“还磨蹭什么?真等人剐肉?”

蝎王听到瘦兔子冷冷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黑压压一只手掌拍到自己脸上,顷刻眼睛剧痛无比,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连忙扒拉着脸,回神虽快,再去抓弱鸡,却抓了个空,才知自己大意。

又恼又怒,他咆哮,“有种就别跑,老子便是瞎了眼,也能轻松取你们性命!”

他叫嚣得虽厉害,其实心中没底,但终究是老江湖,提起腰上酒葫芦,摘了塞子把酒往脸上一浇,再睁眼——

嘿!能瞧见了!

“怎么就剩你?那只混账弱鸡呢?”蝎王耳朵一摇,再听不到第三个人的动静。

节南发出“啧”的一声,“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好东西,毒瞎你,刺瞎你,再不济也可以让你失明一会儿,我好安安稳稳把你杀了……”长叹,长长叹,“看来,只好做得难看些了。”

她的手一抖,剑铮铮,弹出雪花银花片片花。

蝎王窄眼,见那柄细长的青剑薄如月光,剑纹似蜻蜓羽翼,顿想起江湖十大名剑谱。

他咄声厉喝,“这柄剑不可能是你的!蜻螭剑主已死!”

节南轻轻掂剑,“我捡的。”

但她即刻敛寒神情,左手出剑,先慢后快,到蝎王跟前已出千瓣雪。蝎王不停往后退,不停仑刀划圈,雪影仍卷了他周身。

风稍息,鹅毛悠转,蜻翅尖垂指雪地,铮铮嗡鸣,蝎王身上棉袍出现数不尽的割口。

蝎王开始颤栗,心中尚有不信!

“桑大天是你杀的。”节南陈述。

蝎王瞠目,终于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你是桑大天什么人?”

节南摘下兔面具,脸色难看,不是情绪化,而是体内毒性有些抑制不住,“你瞧呢?”

蝎王倒抽一口冷气,“桑六娘!你怎能……”有如此本事!

“我八岁离家学艺,但没人知道我学什么,蝎王要不要猜猜看?”剑一挑,节南耐性还足。

“剑……”

江湖传闻,蜻蜓翅,月上仙,一见升天。

但可能么?

桑家儿女个个平庸,桑大天能养出这样了不得的女儿?再说,这女人说剑是她捡的……

“猜对了一半。”节南薄雪上轻走,不成足迹,“蝎王再猜猜,小女子能和蝎王对上几招而取你性命?”

蝎王的短刀微颤。他自认江湖老道,与大王岭一群乌合之众大不同,但适才对了一招,他连剑样子都瞧不清。不过,也许对方虚张声势,又是雪大迷眼,就此胆怯反受她的骗。

他果断想要速战速决,恶念一起,突地爬跪了,急磕头,“六姑娘饶命!六姑娘饶命!你爹虽是我杀的,但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不得已才动得手啊!”

“不是为了我家的银子。”节南又是陈述。

蝎王不抬头,一直磕,“不敢瞒六姑娘,下令者只要我杀人,说桑家银子都归我,我是有些财迷心窍,可事后一清点,统共不过几千两银子而已。”

“下令者是谁?”节南情绪不高,问得也十分淡气。

“我没瞧见,他蒙着面。”蝎王这时抬眼,额头发红,好不可怜的卑微貌。

“蝎王,我见识了你的千眼,还没见识你的毒尾。你别藏着掖着那小东西,不如正经跟我过过招拼拼命,这样我良心也好……”听多废话,耳发闷,节南刚想去掏耳朵——

蝎王陡喝,掷出三枚发红的铁藜子。

节南一甩手,剑花朵朵,正想将毒藜子撞开,眼尖瞥见蝎王面上奸笑,立即变了招式,弹剑离手,同时身形速退数丈开外,挥袖遮住自己面门。

生,死,不过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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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引 此仇已报

毒藜子遇剑身就炸裂开来,同时疾射数十根乌黑尖针。三个铁藜,上百枚针,四面八方,若以节南刚才站立的点,剑法再精妙也做不到周身密不透针。

节南动了,所以躲开了。

至少,躲开了大多数。

蝎王见蜻螭剑飞回节南手中,虽不知她如何做到的,但转身欲纵,心想好歹逃命的机会来了。

肩膀突然剧疼,他呆呆垂眼,望着蜻蜓翅尖,滴滴答答全是他的血。那抹月光般的寒光,好似雪色,从肩头渗入心头,令他心思恍然,当真有升天之感。

剑光淡淡收入节南手中,眼望半身浸血的蝎王,她那张病容却毫无血色,青面若鬼。

“蝎王识得蜻螭剑,又能大王岭上称老大,果然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自手背拔下三根毒针。

蝎王感觉自己的左臂要掉了,但见对方中了针,不由大喜,一招雁过平沙,纵刀往节南心口插去,“小娘们,名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捡着耍的,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节南不闪不躲,迎面而战,身形如魅影,将她的剑贴着蝎王的刀,到刀柄处,突然一反手,折腰仰面,轻巧自刀光下穿过。

那把蜻螭剑切刀磨刃,震得蝎王手麻,差点握不住他的刀。

蝎王再一看,他的刀竟被蜻螭剑切出一道深口子,似他半只肩膀一般。他心头惧颤,但对手下一剑式又到,让他只得被动招架。等他察觉对方招招式式只在磨同一处刀口时,已经太迟,刀身扑地,他手中只有可怜巴巴一刀柄。

“为何……”蝎王惧到全身抖,“……明明中了蝎毒……”

节南不答,面色似鬼,眼神专心,动作轻巧,每一招都快又狠,切断了刀身,就切肉身。

如果有高手观战,就能看出她现在的每一剑,都照刚才蜻螭剑在蝎王棉袍上割出的口子,原封不动,淡定划深了而已。

当然,蝎王完全没注意到,只知自己就像砧板上那块肉,怎么也躲不过那柄轻翼细剑漫不经心得一划,而自己的痛呼越发像被杀的猪,直到头晕目眩,徒劳疯砍一阵,仰面躺下,发现周身一片血雪。

全是他的血。

他恐喘,惊瞪,看蜻之翅尖停在自己咽喉一寸外,只是雪夜无月仙,仅有地狱鬼。

他方才明白,桑六娘摘下面具的刹那,只有一个意思——

自己必死无疑!

可他不甘心,“要杀你全家的人真不是我!杀了我,你再也找不到主谋!”

节南呵笑,将咳音混在其中,“小女子目光短浅,只知你和虎王寨一窝山贼灭了我桑氏满门,是也不是?”

“那人借刀杀人,也是他安排内应,我到桑府时,那些打手护院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桑大天在正院摆宴吃酒,人人醉得不清,我们不过手起刀落……”蝎王也意识到不能再耍无谓小聪明,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可是只有我听过那人声音,若我死了……”

月光,落雪,剑入喉,他亲见自己的死法。

“我……说真……”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都说受人指使了,她为何不问究竟?

蝎王的喉头发出咔咔声,字不成音,死也不能闭眼。他最后一念,如果他是桑大天,一定会被这个女儿的愚蠢气得再死一回。

节南拔出剑,终于不用再忍胸腔咳气,咳得站不住,单膝跪地,更喷出一大口血。但等她重新站起来,不过用袖子随意抹过沾血双唇,脸色不再发青,反倒苍白泛红,有了些好看颜色。

她解开身上包袱,拿出一个漆黑金字木牌位,搓土燃香,不言不语,不哭不忿,只是长久伏跪不起。

漫天飘沉的大雪,在她那身黑袍上铺了厚厚一层,漆夜中,如一小小鼓起的土包,似与牌位红香化为新造的一座孤坟。

突然,有人一声长叹——

“六姑娘若想随家人长眠,泮林不会多管闲事,只请六姑娘上路之前,记得有人无辜受了牵连,你去之后心中定会过意不去。”

草从中一双墨眼,望土包不动而再度长叹,“也罢,只怪我自己不识好歹,若乖乖听话回家,也不会卷入姑娘的复仇之中。不过,泮林好奇问一声,那蝎王临终说了一句话,可是将真正的杀亲仇人告诉了六姑娘?”

土包一掀,纤影拔长,但背对着草丛那双眼。

“恐怕让九公子失望,我没听清那句话,不若我送九公子下去问问本人。”声音虽森然,手中无剑,慢慢收起包袱来。

“六姑娘要想杀我,泮林早已没命。”原来,他让她一脚踢进杂草丛中,封了穴道,并非跑得快。

“可惜,太可惜,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那蝎王虽歹毒,极可能说出真凶,六姑娘要是凑近些就好了。”他身上好沉,雪有寸厚了吧?

“九公子莫多想,杀我全家的人是虎王寨和千眼蝎王,我已手刃仇人,何来又一个真凶?”包袱收好,重新背回身上,节南往密林跨一步。

报仇这种事,她心中自有一个度。能查的,能报的,力尽所能。查不到的,报不到的,也无执念。

“六姑娘好宽的心,既然这般大而化之,自欺……自信十足,想来明辨善恶是非。我亦能明白六姑娘背负血仇,双手染血实属无奈,再说虎王寨恶胆寒心,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死有余辜。我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多言一个字,请六姑娘放心。”他以为她顶多是脾性古怪些,不会真得心狠手辣,要灭他的口?

节南又咳了一阵,这回带笑,“九公子,你我之前一直闻声不见面,如今明知对方身份长相却还如此,可见是有默契的。很好。”语气稍歇,又问,“敢问九公子何时知道小山就是桑六娘?”

草丛静下片刻,声音再起,也携了一丝笑,“就在刘府里。”

“谎话。”节南脚下一转,往草丛走来。

“废话。”王泮林看得清那双黑靴近了,目光却丝毫不慌。

黑靴停住,节南轻咳轻笑,“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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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引 后会无期

大雪刷了天地一白。

王泮林沉眸,看节南咳弯的身影,“六姑娘请说。”

“那幅大王岭地经是真的,只不过九公子弄反了方向,等会儿朝你来路上往回走,遇岔路就靠左,便能翻过山出南颂。”

节南再转一圈,重新背对了王泮林。

她再道,“这条路原本常有山贼,只是这时他们自顾不暇,九公子谋得大好时候。”

“怪不得我觉得不对劲,多谢六姑娘指点迷津。要说大好时候,是你,我,还有那蝎王共同谋成的,我不敢独自居功。”

早在林先生家时,王泮林已对节南生出好奇。

一个不会作画的姑娘,却在版画铺子里学雕版,还花银子让人代笔,没有故事也是奇事。

打听之下,才知她是桑家六娘,连带她家的事一串拎。

真是了不起的一家子,尤其凤来县土皇帝桑大天,其人其事罄竹难书。一场天火,诡异离奇。几乎让人忘却的桑家幺女,突然回乡,空领着大地主的名,受全县百姓厌恶,还被他们联手欺压,日日衙门报到,住焦垣残壁惨案地,靠一份微薄工钱度日。

不过,他没受过桑家害,对霸王无怨,只是逢巧,自己与这姑娘遇来遇去的,但觉她不同一般人。回来收尸殓葬上香,是情理是孝道;待着不走,替父兄挨骂受气,是隐忍是筹谋。

他觉得,她正是忍一时谋复仇。

然而,他不知她打算如何复仇,也不知她的筹谋与自己的筹谋都在这片大王岭。如今谋已成事,他谋十二郎过大王岭,引贼心蠢动,自己趁乱而走。她是谋蝎王下山,能手刃贼子,报灭门之恨。外加扮成老舍头的贼头,里应外合,想发一大笔横财。

只是这姑娘是自信,还是眼浅,竟不在意蝎王临终之言?

然而,此时的王泮林,自知不应多管闲事,哪怕他不怕被灭口,被灭之前,也要先解决被冻。

“六姑娘,我尚动弹不得——”

“九公子不必谢我,我瞧得出来,你是自在之人,受不得半点拘束,我与你绝非同道。所以,你若能忘了刚才之事就最好,还要记得我算救过你半条小命,遇到我千万装成不认识,否则别怨我……”

鞋鞘让雪掩远,大风刮散似是而非的回应,人不见了。

片刻不及,王泮林突觉自己能动了,爬起来搓手跺脚,把雪抖落,也不着急走,反而来到蝎王身前,垂眸望着这具已僵的尸体,居然弯腰搜起身来。

非但无惧,还气定神闲。

“一枚也不留啊——”

他叹着直起身,再四下张望半晌,最后发现宝贝似的,捡了两片铁藜瓣,拿汗帕小心包了,这才看起地图来。

好一会儿,将东南西北绕了几圈,王泮林仍就地打转,没再踏出一步。

刚才,那姑娘说照着来路走回去,可来路又是哪条路?

“小山……山……哪……啊……”

风中传音,断断续续,唯能将小山二字听清楚,他心中微喜,循声入林,眼见一小簇火点忽隐忽现,不由跑了起来。

嘎吱嘎吱,靴子踩得雪地乱叫,原本方向不明的火光忽然朝他这边转来,且飞快迎来一道胖大的黑影。

“什么人?”黑影吆喝。

王泮林正觉那声音森煞,就感到胳膊让人用力拽了一把,整个人往下摔,眼前尽是漆黑。

他的嘴被人用手捂了,嗅到一丝难明的药香。

那是小名小山,桑家六姑娘的手。

他突然静下。

他才瞧见她杀了一个人,但他并不惧她。

等柒小柒过去,节南才将王泮林拽出野灌丛,好笑道,“适才瞧九公子团团转,不如由我送你一程?”

“……有劳。”王泮林略一犹豫,皆因那句“送你一程”有点要送他见阎王的意思。

节南走过王泮林身旁,也不管他跟不跟上,没有回头瞧一眼。

王泮林想着落开一段距离,逃起来兴许容易些,慢慢跟上,“刚刚过去那人似是你表姐,六姑娘为何不应?”

“我若应了,九公子这会儿就是死人了。”节南答。

王泮林呃了一声,“……”

“今夜此时,我表姐不会留人活命。”节南再答。

王泮林默然片刻,才道,“本以为六姑娘也不会留我活命。”

节南未语,一直领着王泮林穿出整片密林,走过一条蜿蜒山路,最终在岔口停下,“往左走,虽然高高低低,让人觉着不像盘山路,但以九公子不多疑的性子,定能一走到底。”

王泮林走上节南指引的那条路,回头却见节南已转身走出几步,不禁道,“泮林起誓,从今往后,再不识桑氏六娘。”

节南停步,侧眸斜睨,“之前九公子让我放心,说绝不在人前多言一个字,原来是骗我的?”

王泮林微露一丝笑意,“只能说我没那么放在心上罢了。”

节南忽地回过身来,那身黑袍鼓足了风,黑发千丝荡开,双眸幽暗如夜,笑出皓齿胜雪。

王泮林定眸。

“巧了,九公子言与不言,我也未放在心上,只瞧着公子好俊,下不去手罢了。不过,我这人善变,这会儿瞧着好,等会儿瞧着丑,手起刀落。”

“好在我这副皮相还能讨姑娘一时好,你我后会……”王泮林跑上了盘山小径,风声送他声,“……无期。”

节南转身也走,边走边咳,再咳出一掌心的血。

她并不愿自欺欺人,但身体将撑到极限。

千眼蝎王也许是听了谁的命令行事,她爹那晚宴请的客人,还有那一大笔银两,也许都和灭门有关,可她先要自救。

再者,为复仇而活,是件很蠢的事。

师父的死告诉她,再如何图谋将来,却最该把眼下的路走好,脚踏实地,一步步踩结实了。

她只能查到虎王寨和勾栏舍院,只能发现老舍头身份有异,只能知道杀她全家的直凶,那么这一夜,就只能找这些人算账。

至于真相,她清楚千眼蝎王是在糊弄自己,以此换他一条活命罢了。

一年时间,她追查到这个地步而决意动手,正是因为已经查无可查。

她知道的,远比蝎王以为她知道的,多得多。

因此,将蝎王的计就自己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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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引 改投罗网

大王岭这年沉寂已久,官道上鲜有行客。

巧了,贼也鲜少出没。

节南当然怀疑凤来有山贼眼线,一直暗中查访,最后盯住勾栏舍院。那里鱼龙混杂,外乡人能轻易隐藏身份,即便流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性,也不过被人当成市井粗鄙,不引疑心。

盯足一年,她才找定几张贼脸,知道他们打着税金的主意。

他们在买通官差,节南就顺水推舟,让师爷乖乖钻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贼图银子,她图蝎王。

老实说,若不是今日假蝎王一直往老舍头的方向对眼,她根本想不到老舍头就是蝎王。而一旦想到,一通百通。一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儿,打理着混有山贼的舍院,要能镇得住,自是有不为人知的本事或震慑他人的身份。

如此沉得住气的狡猾贼头,知道蜻螭剑的名,仍打得出毒蝎针,攻势不减凌厉,她若当真听信他所谓的真凶实情,动作稍稍拖延,死得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杀她爹的刀,是蝎王的刀。

杀光她全家的人,是虎王寨的人。

她爹做了那么多没良心的事,最终死在山贼的手里,而不是老百姓手里,能让她毫不犹豫地报仇,同时保全自己,将桑氏这本厚厚的案册彻底埋葬凤来县,已经实属万幸。

因此,无论别人怎么看,对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远处,小柒的身形明目得庞大,火把烧出的黑烟寥寥清楚,节南加快脚步,心绪转为平宁。

“我在这鬼林子里兜了半个时辰,连千眼蝎王脸上几条疤都数个门清,你却上哪儿转悠去了?”柒小柒一见节南,劈头就问。

“我听见你唤我时,忽见一条漏网之鱼。”节南这般回着,没啥良心感。

“莫不是我瞅见的那条?好不滑溜,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柒小柒想起来。

“正是。”节南不多说细节,轻身往山下走,“你那儿可还顺利?”

“我一路跟着假蝎王,已知虎王寨藏在哪座岩洞,不但画下位置,也顺手宰光了里面彰头鼠目的东西,送下去给你爹使唤使唤。”

柒小柒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递给节南。

擒贼先擒王,树倒猢狲散,世间不会再有一座隐藏的虎王寨。

节南借火光瞧过羊皮纸,收进自己怀袋,“虎王寨竟在西暮崖下,难怪咱们找不到。”

柒小柒笑嘻嘻,“我来与你会合时,山下正数人头,那些神弓手往这边搜山,张正为首,个个呼着小山。”

节南脚下渐快渐轻,“无妨。等他们找不着人,就以为死于山贼之手。”

“就算给咱们扣屎盆子,把王家不见的某公子说成是咱们绑了,咱也不怕。再说,一个远亲还弄得这般着紧,真是——”

节南陡地停步,回头瞪瞧这位师姐,“柒小柒,你给我干脆点,把话说仔细了。”

“我瞧见王家卫士在喊九公子,有个青衣文官儿和十二公子站一处,说兔贼功夫了得,希望九公子千万别落到兔贼手里。文官还说,兔贼与山贼可能不是一伙人,之前说不准就混在此行中,只要把大伙找齐,看看缺了谁,或许就能知道兔贼样貌。”柒小柒耳朵天生灵,“除了远亲公子与咱无关,这个官儿料咱们还挺准的,是不是?”

风雪扑面,节南长吁一口气,“看来装不得死,要先回去。”

“欸?”转述的人虽是柒小柒,但完全不明白其中变故。

“就怕当官的自以为是,非以为我们绑了王家人,又知你我长相,张榜通缉,那我们还不被师姑骂死?别说不能在都安落户,多半连解药也不会给。反正没了师父的徒弟就是丧家犬,再没了用处,留着作甚?”节南却清楚得很。

原本趁着两方混战,少些死人活人,又是各顾各的,谁能留意她和小柒死活?

哪知来了天马军,立刻把贼吓退,死伤不大,数得清人头。

这是意外中的意外,始料不及,有点麻烦。

但等节南重回官道,看到火光远不及想象中的密集,孟字大旗东倒西歪,旗杆数竟和士兵的数目差不多。

守着刘家人的,还是刘府那些护院。勾栏舍院出来的,多数是真山贼,早跑了个鸟散,只剩春金楼的燕子姑娘和小丫环,还有十来个真艺人。王家卫士寥寥无几,就有三四人随在王楚风身旁。

一边山脚下,几个兵正抬尸。风中伤者*,女子抽泣。火光晃影,一张张无辜的面孔,戚戚然,惊惶色,闻着血腥气,眸光游离,恨不得插翅逃开这片鬼山岭。

连柒小柒都注意到一件事,“天马军到底来了多少,怎得瞧不见几个兵坨子,难道都进山找贼去了?”

张正在前头领路,闻此言而笑,“两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崔大人的妙计,来得不过成翔几百府兵,装作天马军和神弓队罢了。”

冒充的?

节南也想笑两声,喷喷血。

张正又道,“师爷为以防万一,特地给知府大人写了信,但知府大人没有回音。本以为又让我们自生自灭,想不到知府大人不但派了崔大人来,还施展如此妙计,区区数百府兵就吓得山贼缩回老巢。”

不,不,那位知府大人只是捡了一大便宜。

要不是她桑节南斩了贼头蝎王,小柒踏平了虎王寨,还有那位九公子身边的众多高手随护,打乱众贼一鼓作气的决心,她敢肯定这招“扫地装天马”会很快被蝎王识破,从而引起另一波更残酷的杀戮。

不过,这样瞧来,王泮林当时否认与天马军有关联,并非撒谎。

是她冤枉他了。

原本以为三人谋,真相却是四人谋。结果,蝎王全败,她半赢半输,王泮林逃赢,府尹派来的崔大人领全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给他人做嫁衣裳。

气——气死她也!

但节南面色惨青,瞧不出半点火气,只干笑一声,“计虽妙,此处却久留不得,万一山贼再杀回来。”

只能恫吓恫吓,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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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引 观察推官

“崔大人坚持不落下一个无辜百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十分爱民如子。”张正感慨。

“张大镖头似乎忘记了,大王岭山贼成患,正是这位大人和他的上官们撒手不管的缘故。”节南对柒小柒使个眼色,柒小柒自觉磨蹭脚步,落到后头去了。

张正往后看了看,只觉那胖姑娘身形太好认,不会是崔大人描述的瘦兔贼,就没在意,但道,“这事不能尽怪府城大人们。边境危机重重,外患大敌可能灭国,如何还分得出兵力剿山贼?”

镖师来报,“舍院细贼尽灭,除了老舍头,点齐了。而刘府也是一人不少。”

张正点头,挥手让手下帮忙整队伍去,“加上二位姑娘无恙,这会儿大概就剩老舍头和王九公子下落不明。”

“崔大人身任何职?”眼见那身文官青服越来越清晰,节南稍低了头。

“崔大人乃观察推官。”张正道。

之前天色太暗,她未看清文官儿的模样,但听声音年纪不大,想不到居然还是个推官。这等年纪,崔姓,必是世家出来的子弟。

“崔大人说但凡从山里找回来的人,都要让他认一认脸,以免兔儿贼胆大包天,再混进来。我觉得谁都有可能,却绝不可能是小山姑娘,且不说你是衙门前立役,替官府办差,又是文静的姑娘家。”张正哈笑。

节南在凤来县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全家死光的恶霸女儿,身着鲜红,高调高傲,受人唾骂,活该抵罪。一个是衙门和铺子两头走动的役人伙计,比普通百姓还默默,让人记不住长相。

所以,一说小山,只要没有知情人刻意揭穿,就不会联想到桑六娘身上去。即便张正是凤来县几十年的老户头,也想不到。

“崔大人,这位就是衙前服役的小山姑娘,税钱箱的钥匙由她保管。她和她表姐混乱间逃进山中,好在没遇上山匪,让府兵们找回来了。”张正谨首抱拳。

节南垂眼,福身,双手奉上钥匙,“谢大人解难救命,能将钥匙交到大人手上,小山总算不负商师爷所托。”

“姑娘辛苦。”文官儿的声音清冷带威,“这钥匙就由本官保管了。”

节南巴不得他赶紧拿走,感觉手上一轻,忙又福了福身,再等他让她退下。

“姑娘在山里可曾见过——”楚风温润,只是说了半句话,就没下文了。

节南打定主意少说话,垂着头,静立无声。

文官儿接了话,“十二郎怎不问下去?”

王楚风轻叹,“衍知,是我急糊涂了,这姑娘并不认得我九哥,如何知道九哥的下落呢?”

节南悄悄抬眉。

衍知?

这两人认识?

文官儿语气有些不以为然,“那也未必,她若在山中见到与你眉眼相似,气魄相类之人,便是你九哥了吧。”

“衍知错了,我那位堂兄与我无半分相似相类,因自小在外长大,个性十分不拘一格,这些年始终不肯归家,令长辈们头痛不已。”王楚风再叹,“你是没瞧见,他穿短衫扎裤脚时,与一般市井之徒无异,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节南暗道,没错,没错。

文官儿话音带笑,“便是十二郎这般说,我思来转去,只得中书令大人不苟言笑那张古板面孔。但你九堂兄既然如此洒脱,只怕不是让人绑去了,而是自己跑了。”

大人英明!节南真想这么说。

“谁说不是呢。”王楚风一开始不好意思承认,现在这是顺水推舟。

“大人,这会儿就差了老舍头和九公子,九公子若自己走脱,而老舍头凶多吉少,继续逗留此处,只怕山贼们得知了消息,再卷土重来,到时候咱们可招架不住。”

节南觉得,这是张正最懂事理的一回。

她趁机,咳了几声。

张正果然脑子大为好使,“商师爷关照过,小山姑娘身体不适,请我照看着。大人要是问完话,可否让小山姑娘下去休息?”

文官儿呼出一口长气,似沉吟。

王楚风道,“衍知不必顾虑我,有堇燊他们找人,我可随你先回府城等消息。”

文官儿仍犹豫,“但还少了一个老舍头,虽说凶多吉少——”

忽听一边喧哗,从节南出来的林子里,跑出十来名装成神弓手的府兵。

其中,有人大喊,“大人,找到一个穿着舍头衣服的死人。”

文官,王楚风,张正三人一齐跨步上前,节南正想退走,那个叫做崔衍知的文官儿突然回头瞧住了她。

“姑娘也算办官差的人,一块儿看看吧。”

节南又咳两声,但见崔衍知不为所动,只好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越围越多,崔衍知却越走越慢,最后和节南齐平步子,居然有心闲聊,“姑娘在凤来县衙服了多久差役?”

节南不是不疑心,只是不知道疑什么,实话实说,“一年不足。”

“平时做些什么差事?”崔衍知再问。

难道怀疑她是兔儿贼?节南心头一凛,不知自己哪里显得可疑,走一步看一步。

“无甚要紧差事,不过帮师爷管管文库,整理一些公文案册。”

“可曾整理过桑家天火案?”

节南大怔,一抬头,不知如何作答,却望进了崔衍知的眼。

火把照不亮那文官儿的面容,却将一双眸底烧燎,或怒,或恨,或恼,或魇。

节南读不懂,平静回道,“有是有,但此案简单,不过一句话。落雷霹雳,大火三日,恶人天诛,无一幸免,查无可查,化骨成灰,就地掩埋。”

“天火?”崔衍知嘴角撇出一抹冷笑,“还是昏官无脑,并非查无可查,而是根本查也不查,就结了案?”

“……”节南接不了这话。

崔衍知见她面上疑惑,意识到自己暴露过多心切,缓了缓声,“我近来翻看旧案,只觉桑家案结得莫名仓促,故而问问你罢了。你既不知情,大可不必在意。”

当真如张正所言,爱民如子的好官么?

节南暗暗冷笑一记,淡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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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引 文官的心

两人还没走出几步,崔衍知竟又开口,“桑家一父二子三女,当真无一幸免?”

节南就想,这文官儿要找死人算账还怎地?

好不容易才让商师爷答应掩埋自家那些破烂事,并不愿意任何人再去翻出来,但她亦不能漫天扯谎,反而引火上身,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她这么回,“禀大人,桑家幺女离乡已久,天火之时并不在家中。”

文官儿稍默,再道,“桑家遭遇这等惨祸,桑六娘可曾回乡造坟上香?”

“对桑家来说是惨祸,对凤来县百姓来说是大快人心。”节南有些奇了,“崔大人知道得真是不少,桑家本有六儿,有一子早夭,故而幺女排行第六。”

崔衍知步子一顿,“桑氏恶迹斑斑,本官在府城当然也有所闻。”又走起,“你尚未回答本官提问。”

节南无声笑了笑,看来这人肯定不是替她家觉得冤枉的,反问他,“桑氏恶迹斑斑,若大人是桑六娘,还愿意回乡么?”

“可本官怎么听说桑六娘正在凤来县服孝?”那边张正开骂格老子的,崔衍知却仍不慌不忙。

服孝?

节南笑开了皓齿雪白,“大人听说得乃是一则旧闻,桑六娘已离开凤来。”

她一说完,留意到这文官儿的手蜷成了拳,实在忍不住问道,“大人莫非认得桑六娘?”

“不知道的事,姑娘最好不要乱猜,本官不过循例问案罢了。”崔衍知突然大步走起。

人们纷纷让官,但将节南挡在外面。

老舍头的真面目,她是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毫无兴趣再挤热闹,也乐得没人再在意自己,回头找小柒去了。

柒小柒用庞大的体格,成功占领了一辆乌篷马车。

几个丫头婆子从节南身旁匆匆跑过,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却拿身后胖女子没奈何。

节南一脸坦然跳上车,和柒小柒挤在车夫座上,眉毛挑挑,故作小得意,“文官儿很关心我。”

柒小柒嗤笑,“对着一张没有血色的死人脸,谁都会关心你,要是你死在旁边,多晦气。”

“你别不信。”将崔衍知的问话说给柒小柒听,节南眨眨眼,“他兜来绕去,不就是问桑六娘,也就是我么?”

柒小柒没好气,“我看你真白长了一双眼珠子,他那么问,显然和桑六娘,也就是师妹你,有过节。你认不出他来,想不起他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反被他认出你来,却沾沾自喜个什么劲儿。就你这会儿一副死样子,要还能招蜂惹蝶,我便立即节食。”

节南忍俊不止,“看你心烦,逗逗你而已。蝎王说,我爹我哥他们醉得不省人事,外边的护院则被人下了药。”

她咳几声,拿帕子吐了血出来,不动声色,折起,收回。

“狗*!明明你爹他们中了剧毒,骨头漆黑。你没听他胡说八道,还以为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吧?这种人,狡兔三窟,胆子小得要命,躲鬼似得。若真和谁合谋杀人,何至于缩头藏尾怕人找上门?”

柒小柒说到这儿,从药瓷瓶里倒出一粒豆大绿丸,粗鲁地拍进节南嘴里,“你不想我心烦,就别给我看这张死烦的脸。只要一到都安,我立刻找间香火鼎盛的庙,磕上一万个头,转转诸事不顺的鸟运气。”

“我连他临终遗言也没听……”节南正说,忽见张正跑来。

“这就出发了,小山姑娘快进车里去吧。”

“老舍头……”节南说出半句。

张正就道,“嘿,甭提了,那个老剐刀天杀的鬼东西,竟然易容,混在咱眼皮底下,实则长一脸刀疤横肉,看着就是山贼一伙的。我这条命,其实叫兔儿贼救了。不过,那兔儿贼的剑法好不凌厉,老剐刀死前受了不少活罪,连眼都闭不上,跟硬生生吓死了一般。”

“那兔儿既然救人杀贼,崔大人应该不会再追究下去?”她哪里凌厉了?对一个杀人如麻的大贼头,对一个杀了她全家的仇人,不让他死得太痛快而已。

“这还不好说。崔大人说国有国法,老舍头纵是十恶不赦,也该送官法办,而不是私下处置。更何况兔儿贼胆敢袭官,若再让他瞧见,定要捉拿归案。”

“当谁不知他是提刑司的官。”节南冷冷一笑。

好在她面无血色,怎么笑都诡异,张正因此全然不觉。

“总之兔儿贼暂时搁一边了,咱先去府城再说。小山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刘家小姐差点让山贼抢进山,虽说大人来得及时,把人救了下来,但那姑娘吓傻了,干瞪眼躺着,不哭不闹,喂什么吐什么,不大妙呢。”

“一张嘴像刀子,还能被吓傻?”柒小柒看张正跑到前头去,才撇了撇嘴,眼神十分怀疑,突然往车下跳,“我去给她把把脉,看她是不是装的。”

节南伸手想拦,却连小柒的衣服都没碰着,眼睁睁瞧这位姐姐找麻烦去了。

没一会儿,一名小司官跑过来,往空车里瞧上一眼,问都不问节南一声,朝身后喊,“崔大人,十二公子,这里有空车,快请上车休息吧。”

青衣衬文儒,从黑暗中走到光下的文官儿,身影如竹,面若金玉,唇苍白。节南这才发现,崔衍知不仅右手包了白布,肩衣上一大团血渍,还在往外渗红。

她自然清楚他右手的伤是她的手笔,莫非肩伤是为了救刘俪娘?

“你!”司官赶节南,“到别处挤一挤,这车我们府衙征用。”

节南偏不动,笑得倒是和气,“我瞧着王家的马车又大又舒服。”

知道她是谁么?

恶霸之女!

最讨厌听人指手画脚!

相较节南假和气,王楚风语气真和暖,“不瞒姑娘,一辆马车让贼砍坏,还有一辆腾出来给刘家女眷用了。”

节南对王楚风还是有三分好感的,尤其在知道王楚风和王泮林是两个人之后,用更柔和的声音说道,“只是别处也都满了,还请容我同二位挤一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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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引 同车同食

司官鼓蛙眼,“岂有此理,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避嫌。”

节南不以为意,“如若不然,由我来赶车罢。”

一般姑娘家是要避嫌,可她不是一般姑娘家。

她只知道,文官儿对桑六娘有意无意的关心,作为桑六娘本人,必须顺理成章关心一下,打探一下,争取找出两人是否真有过节,她也好早作打算,先下手为强。

“不……”司官想说不行。

“赶车不必,姑娘不嫌就好。”崔衍知挥挥手,让司官赶紧去领队伍出发,自己先上了车。

王楚风紧随其后。

王楚风的随从等在车下,准备随时接过节南手中缰绳。

于是,节南也钻进车去,盘膝坐在王楚风和崔衍知对面,一边盘算怎么关心才顺利成章,一边悄眼打量崔衍知。但出发后好一会儿,把那身青衣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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