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第75章清冷中带着温和的声音响起, 如同黑夜中的暖柴，雪夜中的铃铛，似乎温暖了这个空寂的站台。一如十年前在这个幽静的小镇中, 在下过雨的深秋里。那稚嫩的声音似乎透过这遥远的光阴重新回响在耳边。如此久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方鹬感觉自己一直收紧的心像被微风包围住, 终于在一片柔意中舒缓开来。他看着眼前的黎书——那双幽深中宛若清泉流转, 映衬着窗外的风雪，也映着他在恍然中充满了怀念的脸。十年了……十年了啊。十年前的他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草丛中, 需要抬起头, 才看到了星空以及那映着月亮的双眸。而十年后……他站直了身子, 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平视着黎书的眼睛。原来已经十年了。“学长……”方鹬的思绪穿过了十分漫长的时空, 终于定格在了眼前的现实中。他握紧了手心里有些冰凉的指尖, 喃喃着点了点头。“……好。”黎书直视着他的眼睛，上前走了几步：“那……”“但是学长,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黎书的话还没说完，猛地一梗。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似乎有些不经过大脑。别说回家了……他连自己以前的家在哪里、究竟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也不记得了。因为记忆片段的模糊，对于十年前的事情他只能依稀地想起一些, 就连父母的音容，也在岁月中变得太过朦胧了。因此他只能记得自己居住在这个宁静的城市，具体的住址完全不记得了。黎书十分苦恼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放弃般地垂了垂眼皮。“……对不起, 我好像不记得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尴尬地用手揉搓着自己的发丝。“因为我对于以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方鹬的眼里也没有惊讶，只是了然地笑了笑：“这个我知道。”“你知道？”“对啊, 因为学长之前有跟我说过。”“是吗……”黎书想着，似乎在刚认识不久的时候，的确有跟方鹬说过这件事，也怪不得他会问自己记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不记得怎么回家却要邀请别人一起来……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又尴尬又不知所谓。只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看着你，忽然就这么说了。”方鹬一怔，有些讶异地抬起眼皮：“学长……”“或许是被外星人敲了脑袋，有些不受控制了。不好意思，明明我自己都不记得以前住在哪里了，还对你说了这种……”“不。”忽如其来的打断让黎书有些怔忡地抬起头。方鹬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握紧了他的手，金曜石般的双眼似乎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他漾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意：“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这猝不及防的靠近让黎书有些茫然，但方鹬的笑容比站台外的冬日还要耀眼，他也只好把疑惑压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很显得热情好客……所以方鹬才这么高兴吧。虽然这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头了。“对了学长，天气预报说一会儿雪会下得比较大，我们还是快点去旅店吧。”方鹬笑着接过了黎书手里的手提箱，牵起了他的手。“走吧。”黎书感觉到了手心的温度从冰凉渐渐变得温暖，不自觉地随着他的拖拽跟上了他的脚步。站台外的风雪交加，而他居然奇迹般地并不觉得寒冷。或许有什么名为温柔与心动的东西——正在温暖着他的全身的血液。·与十年前相比，波塔花市明显随着科技的发展而越发先进起来。然而与繁华的都市又不同，波塔花市仍然留有特有的宁静与美丽。方鹬所订的旅馆是一座小型的温泉旅馆，在中央城区的附近，每间房间都带着一个具有禅意的小院子。波塔花市的气温明显低于艾莫斯市，黎书乘坐着智能的士顺着走廊来到房间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有些厚了。他脱下有些厚重的大衣看着窗外的白雪，方鹬立刻递过来一件睡衣。“学长，小心冷，把睡衣外套穿上吧。”“谢谢。”方鹬又递过来一个杯子：“学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谢谢。”方鹬再度递过来一盘点心：“学长，饿了吧，吃点糯米团。”“……谢谢。”“糯米团不顶饱，”方鹬举着一叠美食拼盘过来，“学长，我帮你涮了肉，要不要一起过来吃火锅？”黎书：“……你怎么这么周到啊？”而且不是刚进来才五分钟吗，到底是哪里搞来这些玩意儿的。“因为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我怕学长饿，所以……”“出去？”黎书一怔，“你要去哪里？”“我要去采购一些东西。嗯……是明天需要带去的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外面也比较冷，学长在这里等我就行了。”方鹬说着便将围巾围了起来，裹紧了大衣，做好出门的准备了。“你现在就要出去了吗？”黎书有些意外地站起身，也想要换上大衣，却被方鹬给强行按了下来。“不用啦学长，我自己去就行了。”他的态度很是坚决，也没有透露究竟要买什么东西，黎书在犹豫了半分钟后，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话没有执意跟上去。“我知道了。但是现在天气已经有点晚了，你买完东西就早点回来吧。”“好，我会早点回来的。”方鹬笑了笑，“学长也要好好听话，在房间里等我啊，千万不要乱跑。”黎书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呢，我不留在房间能去哪里？”“想要故地重游之类的……”“要想故地重游也得要记得才能重游，现在可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难得能够回到十年前居住的地方让他感到开心与怀念——但可惜的是现在一片空白的他就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最亲近、熟悉的也就是眼前的方鹬了。“如果我能想起来……或许我就会回去看看。不过在此之前，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就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学长……”方鹬有些低落地垂下了眼皮。但他很快再次打起精神，伸出白皙的指尖抚过黎书的脸颊：“我很快就回来的。”黎书微微点头：“注意安全。”方鹬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出了门，离开前还特地让旅店送了晚餐来。一个人的火锅对于黎书来说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吃了几口后他便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走走。波塔花市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地上的积雪不薄，已经到了能够打雪仗的程度了。只是院子里仍然有些寒冷，黎书走廊前怔忡地看了一会儿雪后，又打开了房门，打算在旅馆里散步。这间温泉旅店在波塔花市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历史，装潢有着古朴的年代感。细长的走廊能够看到旅店外修饰得极为美丽的花草，被雪所覆盖的红梅点缀着一片雪白。黎书在走廊中闲逛了一会儿，刚准备回到房间之中——“哎？这不是黎书吗？”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这并不熟悉的声音让黎书微微一怔，回过了头。一位已经有了些许白发却依然矍铄的老人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端着一杯茶水，镜片下慈爱的目光正聚焦在他身上。黎书从未见过他，却因为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有些诧异：“您好。您是……”“十年没见，没有想到你已经这么大了啊。”老人有些感慨地走了过来，在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和蔼地笑了起来。“以前你父母牵着你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么多年来，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是吗……”黎书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在脑袋里飞快搜索着有关老人的讯息，然而却困难地挖不出什么线索来。但是，通过老人的话他似乎能略微明白什么——这个老人认识他。这十年中他的样貌也有了不少的改变，但老人依然能认出他来，或许曾经和他、或是他父母的关系应该很近。但他连父母的音容都快要模糊不清了……更不可能记得这位老人究竟是谁了。慈祥的老人没有发现他表情的不妥，只是朝他笑了笑：“当时你去哪里了，怎么就忽然搬走了？现在还好吗？”“当时……出了一些事，所以就搬走了。”老人应该不太知道那场车祸，黎书也不想提及这些事，于是便含糊地带过。“我现在居住在艾莫斯市。……目前是联邦大学的学生。”“哦……挺好，挺好。”老人喝了一口茶，眼角弯起了褶皱，“外面风有点冷，进来喝喝茶吧。”他似乎有意要叙叙旧，黎书正好没有事，又有点想要了解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麻烦您了。”他说着就跟在了老人的身后进了大厅。老人应该是这间旅店的老板，带着他进了茶室后，替他倒了几杯热茶。茶香透过古朴的瓷杯而来，让黎书的心都因此而平静了下来。他喝了几口茶，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询问才会不太唐突的时候——“对了，你们这次是回来做什么的？没有想到十年过去了，你们的关系还是一样的好啊。”老人略带感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书不由得一愣。你们……十年？老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请问，您说的‘你们’是……”“嗯？你不是和小方一起来的吗？”黎书略有讶异地询问：“小方？您是指方鹬吗？”“对啊，就是他。你们以前的关系就很好啊，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呢。”老人没有感受到黎书越发震惊的目光，只是慈祥地露出了怀念的微笑。然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微笑慢慢化为了一声长叹——“所以啊，当年你忽然搬走的时候，这孩子跑遍了整个下着大雪的城市……都在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