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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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回手,她忍着痛,道:“母亲,您先别激动。”
说着扶着南安太妃坐下,端起刚才的茶,喂她喝下,道:“这未必是个好消息。”
南安太妃的脸比刚才更红,道:“这怎么不是好消息?!”
宝钗道:“蛮夷若真是擒到了王爷,或要求割地,或要求赔款,再或者要求和亲——”
南安太妃还沉浸在儿子未死的*中,道:“不拘什么,只要能换回我的汷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南安太妃不过一个深闺妇人,她被丈夫,被儿子保护的很好,她不懂任何国家大势,不懂朝堂斗争,甚至于管理一个王府,还需要旁人的协助。
这种女人,在和平年代,无疑是幸福。
但到了时局动荡的时候,她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宝钗知道不能以看北静太妃的眼光去看南安太妃,甚至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劝解她,只能剑走偏锋,另辟奇路。
因而宝钗道:“割地赔款,以府上的实力,倒也无碍,只是和亲一事,方为大事。”
“本朝三位公主,两位嫁到了北疆,一位入了道家,为国祈福,此生都不得嫁人。我朝贵女虽多,但此次是王爷战败,只怕圣上会要郡主远嫁和亲。”
“这...”
南安太妃顿时又六神无主起来,道:“小雯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舍得把她嫁到那种苦寒之地...”
宝钗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叫郡主去了江城。”
宝钗拉着南安太妃的手,循循善诱道:“母亲,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您也很着急,特别担心王爷与郡主,只是担心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们无法逃避,只能筹划着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如今王爷不在,您又多年不问政事,媳妇儿虽过门不过四月,但也一颗与王府共存亡的心。”
“郡主出走之事也好,过继昭王的儿子也罢,我都有我自己的打算,都是为了王府好。或许您现在一时难以理解,但时间久了,您也就看明白了,我一切都是为了王府好。”
宝钗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
南安太妃听了,思度着这几日她做的一列事情,全是实心实意为王府打算,无一条是为了私心。
她为水汷的妻子,水汷出了事情,她未必不伤心难过,只不过王府上上下下,千余人口,容不得她有片刻软弱逃避,只能强打着精神,为王府未来筹谋。
可怜她弱质女流,硬生生地撑起了原本属于男人的天,而自己却丝毫不体谅她,几次三番,让她没脸。
想到这,南安太妃心生愧疚,看着宝钗,欲言又止。
宝钗见南安太妃如此,便知她心中已经想开,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向自己表达歉意罢了。
于是又柔声安福道:“母亲,您身子康健,便是媳妇儿最大的福了。”
南安太妃握着宝钗的手,眼中泪花闪烁,说不出话来。
这日,江城终于又来了消息:南安王水汷,战败被俘,一同送来的,还有他的海浪翻云盔。
朝堂之上,一时间又炸开了锅。
太上皇在金銮殿上听了几日文武百官的争吵,终于又召了水晏入宫。
太上皇此举,是追究,还是安抚?让不少以为南安王府会一败涂地之人,心里仍不住打了个突。
接水晏的步撵四周用厚厚的帷帐围着,直到太上皇的龙首殿他方下步撵,寻常太监宫女,根本瞧不见水晏的模样。
中午太上皇留水晏在宫中吃饭,小太监们早早地去御膳房报了菜。
恰好贤太妃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婕依在御膳房取贤太妃每日喝的养颜粥,回到贤太妃宫里,便把这事当笑话讲给贤太妃听:
“南安王府也实在受宠,南安王战败被俘,也没见太上皇生多大的气,反而留了昭王在宫中用餐。我刚才在御膳房听龙首殿的小太监报菜名,哎呦呦,比我们宫里吃的都不差。”
说着便把菜名给贤太妃学了一遍。
贤太妃听了,只觉得无比的耳熟,但也想不出在哪听过,与宫女们说了会儿话,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晚间贤太妃去东宫看望新帝,见新帝身体仍不见好,不由得黯然伤心,但也不敢在新帝面前表现出来,恐惹得他又多心,因而并未久留,嘱咐元春等嫔妃好好照看新帝。
太上皇上了年纪,也不怎么来后宫宠幸妃子,因而贤太妃回到宫中,梳洗一番,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翻来覆去间,怎么也睡不着,就着烛光,看着身边奢华的饰品,忍不住回忆起她初入宫时的景象。
那年王美人还在,宠冠六宫,压得宫中后妃喘不过气来,她虽然膝下有两女一子,但因太子尚在,太上皇的重心全在太子身上,来她宫里也不过寥寥,因而她的日子也过的颇为艰难。
好在她识趣,知道傍着太后过活,太后看重太子,她便也看重太子。
她的两女一子,从未穿过她做的衣衫,然而太子那里,她做的衣衫却堆成了山。
她到现在,都不知她的儿女们喜欢何物,但太子的喜好她记得清清楚楚,靠着这些,王美人再欺辱她时,太后才会帮着她说上一两句话。
想起往日,贤太妃一阵心酸,心酸之余,又暗暗庆幸——新帝登基,她也算熬出了头,那王美人虽然受宠,但奈何命短,人都死了,再多的宠爱,又有什么用?
殊不知帝王最为薄情,三公主彼时的境况,只怕王美人生前怎么也想不到吧。
这场较量,终究是她胜了。
贤太妃心中感慨万千,好在太子与太上皇离心,好在她的儿子女儿足够争气,好在——
等等,婕依今日说的那些菜,怎么全是太子生前最为喜欢的菜品?
贤太妃心头一惊,猛地坐起来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这数据。。。简直是大写的绝望。。。
☆、八十四
守夜的宫女听到床上的动静,披衣起来看贤太妃。
宫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掌着灯,灯火昏黄,宫女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贤太妃道:“婕依呢?把婕依叫过来,我有事问她。”
宫女往外递了个信,很快,穿着单薄衣裳的婕依便匆匆忙忙过来了。
贤太妃道:“你把你今天在御膳堂听到的菜单再跟我说一遍。”
贤太妃出身低微,原本是伺候元太妃的宫女,因为这层关系,她更能体会到下面宫女的不易,因而对下面的宫女也颇为和善宽厚。
除非出了特别重大的事情,一般她极少深夜唤人前来。
婕依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贤太妃秀眉紧锁,便知此事非同一般,于是思索着白日里小太监报的菜单,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将那菜单复述了一遍。
婕依跪在床畔,低着头报完菜单,久久不见贤太妃发话,便只得躬身跪着,直到跪到双膝发麻,身子摇摇欲坠,头上才传来贤太妃悲凉的叹息:“上皇心里...终究...”
到最后贤太妃也没将那句话说完整,又过了一会儿,她道:“罢了,你下去吧。”
婕依又躬身退下。
次日清晨,贤太妃破天荒地去了甄太妃宫里,一同前去的,还有婕依,以及那日在御膳房报菜单的小太监。
不知她们在宫中聊了什么,贤太妃从甄太妃宫中出来的时候,甄太妃神情恍惚,几乎站不稳路。
到了下午,六皇子来看甄太妃,甄太妃拉着他的手,脸上一片慌乱。
六皇子道:“母妃不必忧心,此事由我去调查。”
见甄太妃欲言又止,方寸大乱的模样,六皇子若有所思:“贤太妃将这个消息告诉母妃,心机不可谓不深,以前倒是我小瞧了她。”
六皇子从甄太妃宫中出来,便去了东宫找新帝。
新帝躺在床上,一脸病容。
六皇子与新帝虽然明争暗斗多年,但到底出身天家,表面的兄友弟恭仍是有的。
新帝见六皇子进来,便要挣扎着起身,六皇子见了,连忙上前按住他,顺手给他掖了掖被子,道:“如何使得?”
然后才躬身行礼,礼节一点都不敢荒废。
屋里的宫女搀起六皇子,元春亲自捧过来茶,六皇子敛眉肃容,道:“谢过嫂嫂的茶。”
荣国府虽然早不复往日的荣光,但其身后的势力仍不容人小瞧。
京城节度使王子腾,南安王水汷,都与荣国府有姻亲,前者掌京城卫兵,后者虽然战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军中余威仍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要卖荣国府一个面子。
新帝发妻早逝,后位空悬,彼时六皇子的一声“嫂嫂”,也隐有示好之意。
元春知六皇子无利不起早,淡淡一笑,并不太放在心上,与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便也退下了。
临走之时,顺便带走了立在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轻轻关上门,不复刚才在屋里的那副温柔和顺面孔,秀眉一挑,对门口守卫着的侍卫道:“仔细伺候着,一有动静,立即打发人过来告诉我。”
前几日,对新帝避讳莫深的王子腾前来探望新帝,新帝喜不自禁,元春却暗暗生疑。
果不其然,王子腾探完新帝,便来找了她。
一开口,便是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娘娘,这天,要换了。”
元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她身为帝妃,生死荣辱系于新帝,纵然有心筹谋,却也无力回天。
然而想起家中白发苍苍的祖母,腹中无韬略的父母,以及贪玩的弱弟与妹妹们,元春柔肠百转,泪珠子在眼里转了几转,最后向王子腾说道:“好。”
大明宫中,风起云涌,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自太子***之后,牵扯最广、涉猎最深的诸王夺嫡,终于徐徐拉开了帷幕。
这日时辰正好,六皇子送甄二姑娘嫁于北静王水溶。
因为南海打了败仗,朝堂上一片低迷,因而这场婚礼也办的并不隆重。
秦可卿坐在阁楼上,面上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几杯水酒。
远处,丝竹声音阵阵,琴音靡靡。
秦可卿斟上一杯酒,酒入愁肠,她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
她再去斟酒,却被一个有力的手掌按住了胳膊。
秦可卿抬头,眼里带着蒙蒙的雾气,看到来人时,她又低下了头,道:“张翼?”
“怎么是你?”
张翼拿起她的酒杯,坐到对面,道:“姑娘以为是谁?”
秦可卿拢了拢因醉酒而有些散乱的发,轻轻又揉了揉额头,恢复几分清明,道:“王妃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好了。”
张翼点了点头,道:“王妃让我问你,等天下大定,你想去哪?”
“天下大定...”
秦可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浮萍无根,她轻轻道:“是你想问,还是王妃想问?”
等天下大定,你想去哪?
另一个地方,另外两个人,也在说着这样的话题。
男子宽袍广袖,清雅出尘,尽显魏晋风流。
女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般般入画。
二人坐在亭中,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子,棋盘山,黑白二棋,白棋颓势已显,黑棋却并不乘胜追击。
水晏迟迟不曾落子,最终长吁一口气,道:“我输了。”
宝钗笑笑,将黑棋收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棋盘山厮杀的棋子一点点上移,最终落在水晏微微上挑的凤目上。
“天下大定?”
水晏眉头轻蹙,道:“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安定下来,太上皇、新帝、六皇子,北静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讲到这,他深深地瞧了宝钗一眼,面前女子恬静如旧,一如梅园初见那天。
他突然发现,他从未看懂过这个女子,不仅是他,就连她的枕边人水汷,也不曾真正看懂过她。
那她知道他的秘密吗?
水汷临走之前,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她应当不知道。
但是她若是不知道,为何又要这般帮他?
水晏看不透她。
水晏道:“王妃多谋善断,晏自叹不如。”
先以左立迷惑对方,以使对方半信半疑,后以公主写给贾琏的信,让对方误以为此次是个机会,趁南安王府内乱之际,谋求其他对手的弱点。
环环相扣,让人应接不暇。
然而这还并不是终点。
大明宫中,面对老谋深算的太上皇,一个似是而非的菜单,便能引起六皇子与新帝的猜忌。
一招引蛇入洞,足以能稳坐钓鱼台。
宝钗重新开局,黑子先落,道:“昭王以为,新帝与六皇子,谁会做这个急先锋?”
水晏落子,想了一会儿,道:“新帝。”
“新帝缠绵病床多日,此次的菜单,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一旦身居高位,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又怎会轻易放下?”
“反观六皇子,他已经谋划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得太上皇欢喜,未必肯冒这个险。他足够年轻,只需求稳便可。”
宝钗点了点头,心中的谜团,终于一一解开。
水汷不曾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不曾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好在她足够心细,也好在北静太妃太过自信,终究还是让她发现了这么秘密。
她的引蛇入洞,不过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罢了。
太上皇睿智尤胜壮年,这个菜单,若是没有太上皇的人在下面推波助澜,又怎么会引起贤太妃与甄太妃的注意?
那太上皇对各方势力又是如何看的?
宝钗并不相信,仅凭着水晏是太子之子这个事情,便能让太上皇刮目相看,以至于将水晏推上龙椅。
电石火光间,宝钗又想通了其中关联。
太上皇之所以迟迟不给水晏一个名分,为的是南安王府在江城的数万兵力。
水汷若真的出了意外,水晏作为庶弟,自然是要袭爵,那江城府兵,自然尽归他手,如此他才有一争之地。
所以,水汷,必须出意外,也只能出意外。
只有他死了,水晏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江城的兵力,所以这也就是水汷临走之前,将在京城的五千府兵交给她,而不是交给水晏的真正原因。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水汷早在临行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也早就为她打算好了退路。
宝钗轻笑,她终于开始慢慢读懂了他。
明知前方是条不归路,他也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掌权者负了他,他却不曾负了天下。
那夜少年披漫天星光而来,红尘十丈,几经沉浮,她终于看懂了他的心。
☆、八十五
果然不出宝钗所料,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新帝。
这日天气晴的正好,久不下厨的贤太妃煲了最拿手的羹汤,亲自捧着去了太上皇的龙首殿。
太上皇彼时正在批奏折,见贤太妃过来了,便叫太监们把奏折收了起来。
贤太妃走到太上皇身边,道:“陛下久不去后宫,妾心里怪想念的。”
“这不,妾给陛下煲了汤。”
贤太妃笑颜浅浅,眉眼里的娇羞,依稀还是当年初见的模样。
太上皇看了一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羹汤,道:“这些东西,叫下人去弄也就罢了,何苦来你自己动手。”
周太监用银勺验过汤,然后才把汤端到太上皇面前的桌上。
贤太妃道:“陛下以前最喜欢喝妾做的烫了。”
贤太妃把汤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方去喂太上皇,动作熟练,一如往年。
二人有说有笑吃完饭,贤太妃又陪着太上皇批了一会儿折子,春日容易犯困,太上皇见贤太妃精神不支,便道:“你若累了,便回去歇息吧。”
贤太妃笑道:“也好。”
贤太妃正准备走,忽而又想起什么,羞涩一笑,道:“妾听人讲,前几日,平安洲送来了一些新茶叶,数量极少,妾的宫里,还不曾见过呢。”
“不知妾是否有这个福气,向陛下讨要一杯茶水呢。”
太上皇一拍脑袋,道:“孤倒是险些忘了,那茶叶自送来之后,便一直放在孤的宫里,莫说是你,就连太后,也不曾见过。”
说着便叫周太监赶紧泡茶,瞧着贤太妃保养极好的脸,忍俊不禁道:“孤还在纳闷,怎么今日你想起来给孤煲汤喝,原来是为的孤的茶叶。”
说话间,周太监冲好了茶,躬身端了过来。
贤太妃轻啜一口,唇齿留香,不禁称赞道:“这茶倒是新奇,比妾平日里喝的茶好多了。”
太上皇道:“你若喜欢,便多拿走些也就是了。”
贤太妃欢欢喜喜谢了恩,又饮一杯,不知怎地,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
太上皇问道:“爱妃怎么了?”
贤太妃强作欢颜:“妾想起皇儿,心里难受。”
看了看太上皇的脸色,贤太妃欲言又止,太上皇道:“爱妃但讲无妨。”
贤太妃小心翼翼道:“宫中都传,说您要废了他。”
说着,贤太妃低下了头,面上满是悲伤:“宫中的人,最是会踩低捧高的,他如今还在病中,也不知宫人们会怎么对他。”
“一派胡言!”
太上皇脸色一沉,贤太妃便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小鹿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太上皇,手里搅着帕子,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太上皇柔声道:“孤怎会废了他?爱妃不要多心了。”
“真的吗?”
“孤何时骗过你?”
太上皇指着刚泡好的茶,道:“皇帝与你口味相似,这茶你既然喜欢,想来他也是喜欢的,孤叫人给他送去可好?”
贤太妃拉着太上皇的手,道:“好啊。”
想了想,贤太妃道:“妾再求个恩典,能不能让周太监走一趟?”
贤太妃红着脸,道:“他是您身边的大总管。”
太上皇爽朗一笑,道:“好。”
周太监包了茶叶,一路去往东宫。
经此一事,贤太妃也不再瞌睡了,与太上皇说着笑,又撒着娇,喂太上皇喝她杯子里的茶。
太上皇瞧了一眼那悲子上的淡淡的唇印,笑咪咪地喝了茶。
许是到了春日,人容易困乏,又批了一会儿折子,太上皇便有了几分困意。
贤太妃伺候他躺下,拉下床上明黄纱幔,再转身,眉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少女娇羞模样,她扫了一眼哆哆嗦嗦的婕依,道:“传令羽林卫统领,按计划行事。”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缠绵病床四月之后,新帝终于强撑着精神,从床上起来了。
羽林卫统领单膝跪地,新帝道:“你知道朕叫你过来的目的?”
统领道:“回陛下的话,臣知道。”
新帝道:“既然知道,那就去吧,事成之后,这万里江山,朕与你同坐。”
“遵命!”
统领握着佩剑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还是激动,他重重在新帝面前磕了一个头,然后退了下去。
烛光下,元春的面容明明暗暗,她从宫女手里接过药,一勺一勺喂新帝喝下。
喝完药,元春又捻起一块芙蓉糕,给新帝压压药的苦味。
新帝吃下糕点,问道:“你舅舅那里传消息了没有?”
元春点了点头,道:“舅舅道,一切听陛下指示。”
听完元春的话,新帝脸上多了几分喜色,看着元春的目光,也越发柔和起来,他捧着元春的脸,道:“王子腾真乃栋梁之才,此番援助,朕铭记于心,等大事既定,朕——”
慷慨说话间,余光瞥到元春微微皱着的秀眉,轻轻一笑,拇指摩挲着她滑嫩的小脸,道:“朕封你为妃可好?”
然后目光落在元春平坦的小腹上,他略带病色的脸上升起几分向往:“等你生下皇儿,朕进封你为后,咱们的孩子,便是太子了。”
元春道:“好,妾一切也听陛下的。”
新帝扣押了周太监,让他无法与外界传递消息,锦衣卫与暗卫战斗力虽然高,但统领左立去了江城,无人领导,再加上贤太妃派人去大明宫中散布谣言,言及六皇子造反,毒害太上皇,大明宫一时间陷入瘫痪状态。
太后的宫殿,早被羽林卫包围了起来,竹星试了几次,皆出不了宫门。
太后倒是气定神闲,跪在佛像面前,有一句翻阅着经文,见竹星一脸焦急,便道:“慌什么,天下再乱,也乱不到本宫头上,耐心等着便是。”
龙首殿中,太上皇渐渐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体瘫软无力,不听使唤。
他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宫殿,不见周太监以及他平日使唤的人,全是贤太妃宫中的人。
再瞧瞧贤太妃,依旧是恭谨小心的模样,坐在一旁,调制着羹汤。
见这副光景,太上皇多少明白发生了何事,他转了转眼珠,瞧着贤太妃手里的汤勺。
贤太妃低垂着眼睛,道:“羹汤无毒,茶也无毒,陛下可以放心饮用。”
太上皇道:“孤...孤待你...不薄。”
“不薄?”
贤太妃道:“妾一生生了三女四子,所活不过一女二子,长子缠绵病床,如废人一般,幼女远嫁蛮夷,余生不能回转,陛下待妾,可真不薄。”
太上皇艰难道:“那是你...是你...”
贤太妃两行清泪无声落下,道:“妾若不主动请嫁,只怕您早就废新帝了,不是吗?”
贤太妃的声音依旧是柔柔的,多年来,用何种语调语气说话,她早就形成了习惯:“您大概不知道吧,妾恨极了王美人,妾一点也不喜欢太子,妾也不想公主嫁到北疆,可是没有办法,妾出身低微,无人庇佑,只能委曲求全,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才换取了您的一点点怜悯。”
贤太妃的泪落在衣襟上,化作一圈淡淡的水痕,她把调制好的羹汤交给宫女,然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空白圣旨,道:“妾一点也不喜欢“贤”这个封号。”
太上皇默然。
他从前不懂女人心,现在也不懂女人心。
他不懂为什么他那么宠爱元皇后,元皇后还是郁郁而终,他不懂爽朗明艳的王美人,内心为何如此狠毒,他也不懂初入宫廷娇娇俏俏灵气*人的甄太妃,现在只剩下了满腔的算计。
他以为他对贤太妃不错,把她从一个卑微的宫女,提拔到仅次于太后的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然而在她心里,他却是她无尽苦难与折磨的源头。
贤太妃与宫女将太上皇扶起来,坐在床上,小太监搬来小桌子,放在一旁。
贤太妃铺好明黄圣旨,调好朱金颜料,把笔塞到太上皇手里。
贤太妃道:“...六皇子以毒饼害孤,父子之伦,泯灭至极,君臣之道,弃之如敝屣...”
太上皇提起笔,久久不肯落字,朱金颜料滴在明黄锦缎上,犹如血痕。
贤太妃道:“再换一张来。”
小太监双手捧着空白圣旨,铺在被颜料污染的锦缎上面。
太上皇弃了笔。
贤太妃笑笑道:“去南安王府请昭王的人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缓一缓也无妨。”
“你——”
太上皇捂着胸口,浑身无力地颤抖着,看着贤太妃的眼睛仿佛能喷出来火。
贤太妃道:“妾还不曾见过那孩子,他既是天家之后,想来与太子也是颇为相像的。只是可惜了,年未及冠,家中又有娇妻,便要受您的连累,无缘再去享受这繁华世界。妾还听人讲,昭王妃有了身孕,只是不知是女孩还是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上事情比较多,来不及码字,今天比较短,明天再补上吧
☆、八十六
太上皇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小太监又塞给他一支笔,他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贤太妃并不着急,斯条慢理地讲着水晏与探春。
过了良久,太上皇终于落笔。
正在这时,元春推着新帝,来到了龙首殿。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原因,新帝气色比前几日贤太妃去瞧他的时候好上了许多。
新帝见圣旨上仍是空白,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道:“怎么还没写?”
贤太妃道:“这么大的事情,太上皇也要好好斟酌斟酌。”
新帝皱着眉头,道:“斟酌什么?老六有反心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
太上皇的目光掠过一脸戾气的新帝,落在轻轻地给新帝捏肩的元春身上。
她面容恬淡,不急不躁,彷如置身事外一般。
然而贤太妃的一句话,让太上皇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贤太妃对着元春道:“好孩子,你做的很好,等事情平定之后,后位非你莫属。”
太上皇摇头叹息,闭上了眼。
新帝自病了之后,脾气越发暴躁古怪起来,他见太上皇这副模样,心里便升起了邪火,正发火,却被贤太妃劝住了:“好歹是你生父。”
贤太妃又道:“太上皇这是在等昭王呢。”
新帝强压下心里的不耐,叫来一个羽林卫,连声催促:“昭王呢?怎么还没到?快去“请”!”
南安王府,烈烈燃烧的火把将王府照的犹如白昼,羽林卫与五千府兵还在相互僵持中。
羽林卫在等王子腾的京卫,而宝钗,也在等王子腾。
南安王妃被宝钗喂了药,早早地睡下了。
宝钗将携带方便的细软之物包了几个包袱,放在离后门不远的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马车里,躺着南安太妃与袁氏,以及伺候她们的几个贴身丫鬟,马车外,办成平民模样的张翼正在百无聊赖地半曲着腿,眼睛望着北方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南安王府内,宝钗与水晏正喝着茶,一旁坐着的,是面容有着几分憔悴的探春。
宝钗看了看探春微微凸起的小腹,忍不住皱起了眉,道:“难为你了。”
探春笑道:“什么难为不难为,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我还会怕了不成?倒是你,宝姐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说着,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愿我们一切顺利。”
水晏抿了一口茶,道:“北静王府那,有没有问题?”
宝钗沉吟片刻,道:“北静太妃蛰伏多年,心思不在太上皇之下,北静王水溶,亦非池中之物,他们两个,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担心六皇子。”
说到这,宝钗眉头紧蹙,缓了一会儿,又道:“六皇子难堪大任。”
探春道:“宝姐姐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尽善尽美,殊不知天下哪有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的事情,能算计倒了新帝,对于我们来讲,就已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宝钗看着探春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道:“也是,是我贪心了。”
倒了新帝,对于水晏与探春,是一个不错的结果,然而对于她来讲,却是一个并不理想的结果。
她苦心筹划这么久,不能一网打尽,便没有了意义。
北静太妃世间奇女子,留有她给水晏打擂台便已经足够了,至于六皇子,还是一同去了吧。
南安王府外,刀剑相向,一触即发,直到夜色渐浓,一个声音由远至近,犹如雷震:奉旨捉贼!
王子腾一身戎装,终于领着京卫抵达南安王府。
羽林卫统领见了,面有喜色,刚要上前,便被一支利箭当胸穿过,瞬间便没了声息。
王子腾冷冷道:“六皇子谋逆,新帝崩天,羽林卫身为国家栋梁,不思报国,却助纣为虐,太上皇有命,杀无赦!”
一轮箭雨射过,那些幻想着挣个从龙之功的年轻将领们,尸体开始慢慢变得冰凉。
王子腾穿过满是断肢残骸的战场,走进南安王府,一手高高举起圣旨:“迎昭王入宫面圣!”
六皇子刚从北静王水溶那里借到兵,浩浩荡荡,往大明宫的方向行驶。
守城将领早已经被他收买,自那日他从东宫新帝处出来之后,他便交代将领:四品以上官员,统统不得放出京城。
一来防止官员出城调动京卫,二来也为他自己造势。
眼见大明宫就在不远处,六皇子握着马缰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起来,他知道,这是激动。
六皇子觉着,任谁坐上那至尊的位置,都能*的睡不着觉,他也不过是正常反应罢了。
什么新帝,什么昭王南安王,注定要跪在他的面前,他才是天命所归。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庆幸,幸好守宫卫兵早早的换成了他的心腹,他才能出入大明宫自由,如若不然,还真能被新帝瓮中捉鳖。
大明宫的城门就在眼前,六皇子不免有些得意起来,他甚至幻想着,他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金銮殿的模样,他那么年轻,又那么聪明,肯定是比他父皇更加英明的皇帝。
一轮弯月,高悬在夜空中。
跟在六皇子身后的北静王府府兵手起刀落,一个眼睛里还满是憧憬的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个转。
府兵瞧了一眼轰然倒下的六皇子的尸体,用袖子擦了擦刀身上的鲜血。
他出刀极快,六皇子在死亡的时候应该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一代皇子,尸首分离,结局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总好过被大火活活烧死的太子,也好过被乱刀分尸的四皇子。
府兵收拾了六皇子的尸首,队伍中自有人回北静王府复命,他抬头瞧了瞧高大的宫墙,一扬马鞭,奔到城楼下,朗声道:“北静太妃前来护驾!速开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补吧。。。。
☆、番外
元春篇
新帝被王子腾带来的卫兵拿下的时候,仍是愕然的。新帝想不通,元春是他的妃子,他待元春也不错,一旦元春生下一子半女,荣国府恢复旧日荣光便指日可待了。而王子腾又是元春的舅舅,自己待他又不薄,他怎么能背叛自己呢?
直到元春上前伺候太上皇,新帝才明白过来,他愤怒的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元春,眼里能喷出火,咬牙切齿道:“贱人!”
元春半垂着眉眼,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陛下一路走好。”
卫兵把新帝带了下去,他仍在兀自叫喊。
元春瞧了一眼明黄的圣旨,看着上面盖着鲜红的章,她开始难受起来。
她十四岁进的宫,花骨朵一样的年龄,也曾有过粉色的梦想,那年新帝在清思殿冲她浅浅一笑,墨玉的眸子,薄薄的唇,她心里没由来地慌乱起来。
后来太后派她去伺候新帝,她心里是欢喜。满心憧憬地来到东宫,迎接她的,是新帝略带防备的目光,以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尽管如此,她也是不怨的。
她是太后的人,新帝对她有所防备,实属正常。
再说了,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妻,这是标配,也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她小心翼翼,又心甘情愿地去照料新帝,与其他妃子和平相处,然而她不找麻烦,麻烦还是找上了她。
一个再拙劣不过的诬陷,新帝却连听她辩解的心思都没有。
东宫也是有冷宫的,她住的就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龄也就那几年,她把字练了又练,琴弦断了又续,直到某一天,揽镜描眉,突然发现发间有了一根白发。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
后来新帝还是又来找她了,为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族,她背后的势力。
新帝防备她,误会她,甚至怨怼她,她都不怨,可为什么,偏偏要把她的家族牵扯其中?
生她养她的家族。
她的祖母那么慈爱,她的弟弟还那么小,她入宫的时候,他还哭着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可是为了他的“雄心壮志”,便要她一家老小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尽管他说她会封她为妃为后,说他们以后的孩子会是太子,然而这样的豪赌,她仍然不敢下注。
所以舅舅王子腾来找她时,她几乎没有犹豫。
元春不知道,权利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还是说,她原本就没有看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年清思殿俊朗的男子淡然一笑,到底还是晃了她的神。
北静太妃篇
北静太妃名叫名姝。
名动天下的名,静女其姝的姝。
她的一生,也应了这个名。
因才而名动天下,因貌而艳惊四座。
自古以来,才人与美人,素来多
据传说,去她家提亲的媒人,从京城排到了江城。
然而她最后却嫁了北静王。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外。
北静王在东西南北四王里面,实在不够出色,文治武功,样样不出挑,然而有一条,却是四王里面的魁首。
那就是相貌。
见过北静王的人,都会被他的容颜所折服。
名姝嫁给他,许是被他的脸给蒙骗了——无数个裙下之臣这般安慰自己。
名姝初嫁北静王,倒也过得安详甜蜜。
北静王十分地宠她,阅兵领兵都带着她。
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更何况是两个美人。
许是二人狗粮撒的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在名姝即将临盆的时候,北静王战死了。
不同于历代南安王尸骨都寻不回,北静王好歹找到了尸首,被府兵送到了王府。
死相倒也不难看,面色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伤口,尸体还挺完整,穿着他的银甲,一如那日跟她分别的模样。
摸着良心讲,能在战场上寻到这样的尸首,实在是属于苍天开眼祖坟冒青烟的事,远在江城的南安王听到这个消息眼泪都下来了,要知道,南安王世世代代都是衣冠冢,或乱军分尸,或是挫骨扬灰,总之,世世代代尸骨不曾入祖坟。
名姝还未听习惯“北静王妃”的称呼,便越级成了“北静太妃”。
二十出头的太妃,有着名动天下的才气与美貌,彼时死了丈夫,可真是,遂了不少人的心愿。
尽管她的死鬼丈夫是手握重兵的北静王,手底下有着数十万的驻守北疆的兵力,但这些权利在一个貌美的寡妇手上,无疑是小儿抱金过闹市。
一时间,前来吊唁北静王的人,比北静王生前打了胜仗的人还要多。
就连名姝的娘家,都忍不住想来分一杯羹。
名姝一怒之下,断了与娘家的关系。
此事闹得有些难看,太上皇也有些看不下去。
彼时的太上皇还是昭元皇帝,暗搓搓地派了个小太监,说,不行你把兵力分出来一部分,我保你余生无虞。
名姝眉毛一挑,站在她身边的丫鬟一个大耳瓜子就抽了上去。
用力颇足,小太监的脸登时便肿了起来。
名姝轻轻*着隆起的小腹,道:“我还没死呢。”
小太监走后,名姝随手给北静王上了一炷香,漫不经心道:“你说你,人缘怎就这般差?尸体还未凉呢,你的兵力与妻子倒先被人惦记上了。”
上完香,王府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仪门外小厮一脸委屈,让人去接贵客。
丫鬟以为自己那巴掌抽的不够狠,甩甩手,向名姝道:“姑娘,您好生等着,我出去瞧瞧。”
说着蛮腰一掐,便出去了。
名姝一杯茶还未喝完,丫鬟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
脸上说不上来是惊吓还是惊喜,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喘着气,道:“姑娘,您赶紧去看看吧。”
名姝放下茶杯,提着裙摆,正准备起身,屋里便进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他的笑一如经年,他的手指上还带着那块粗糙的扳指,他腰间的那块玉佩,是她在小摊上花了二两银子买的。
他的语气熟稔,但称呼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他立在门口,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在屋内投下一个阴影,他逆着光,负手而立,淡淡道:“太妃叫孤好找。”
丫鬟上了他最爱的红茶,并且很有眼色地退出了门外,又顺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名姝这个刚刚死了丈夫,如今正怀着孕的新寡妇,被下人们极有默契地遗忘了。
“殿下安好?”
名姝道。
名姝把衣服紧了紧,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让人不想注意都难。
名姝看到他又转起了扳指。
“他死了。”男子道。
名姝心想这不废话吗,他不死她怎么可能在这一身孝。
名姝道:“恩。”
“孤还未娶。”
“恩?”
名姝抬起了头,面前的男子曲拳轻咳,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慌乱。
名姝勾了勾嘴角,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殿下应该喊我一声...”
“...婶娘?”
空气突然安静起来。
年轻的男子面色潮红,想去解释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瞧着面前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眼中的神采慢慢暗淡了下去。
“殿下的心意,我领了。”
名姝整整衣摆,起身拿了一炷香,递给男子,道:“当着你叔叔面,说着娶他守寡的媳妇儿也不太合适。”
男子木然地上过香,看着上面刻着北静王名字牌位的眼睛一红,头便低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了身,瞧着名姝,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名姝牵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面容恬淡:“以后殿下要有个弟弟了。”
男子随着名姝的手轻轻*着,明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却是像在忍受时间最痛的煎熬。
最终他抽回了手,狼狈地逃了出去。
丫鬟进屋,看着怡然自得的名姝,恨铁不成钢道:“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名姝喝着茶,面上不见悲喜,道:“若不是我嫌陛下太丑,他今日喊我的,应该是母妃。”
丫鬟叹了一口气,收拾着男子刚用过的茶碟,然后就听到名姝幽幽的一句话:“北静王长得确实好看啊,待我也不错,可惜命忒短了点。”
丫鬟一个手抖,茶杯便摔到了地上。
茶是岭南新送来的红茶,大明宫里都没几斤,冲泡之后,宛如三月阳春下,豆蔻少女脸上淡淡的一抹羞红。
茶杯是钧窑出的,统共就三套,大明宫两套,这里一套。质地白如玉,像是秋夜里新婚的妇人微微露着那雪白的*。
红的茶,白的杯,落在地上,混合在一起。
名姝瞧了一眼,动了动唇,道:“可惜了。”
也不知她说的可惜,是那红的茶,还是那白玉似的杯。
☆、番外
水晏自记事起,他在王府的地位,一直是高于嫡长子水汷的。
好吃的好玩的,他挑过之后,下人们才给水汷送过去。
南安王宠妾灭妻吗?也不全是,但就是宠他。
不止南安王宠他,就连他的嫡母南安王妃,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不管是明面还是暗面。
他的生母袁氏,因为他的原因,在王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仅次于南安王妃。
但她对水晏的态度,却是颇为玩味的。
水晏因为受宠,自小是养在南安王屋里的,见袁氏的次数倒是不多。
幼时只知道玩乐,也并不怎么思念母亲。
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那个定期来看自己的漂亮妇人,原来是他的母亲。
只是她待他并不是很亲热。
水晏以为是不常跟她生活在一起,他又不依恋她的原因。
有一次,袁氏又来看他,水晏伸出了胳膊,挥舞着要抱抱。
三四岁的小孩子,身体还未张开,雪白的一团,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喜欢,小嘴一张一张的,叫着姨娘。
水晏以为,这样的自己,是最讨人喜欢的,王爷与王妃,都喜欢极了他这副模样,而袁氏作为他的生母,应当也是喜欢的。
所以他信心满满的以为,袁氏应该是欣喜的,又或者惊喜,冲过来抱着自己。
但是袁氏没有,她愣了一下,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袁氏那天穿着的薄薄的纱,让她整个人像极了烟雨中摇曳的一树梨花。
她没有惊喜,也没有欢喜,她的神情很古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
袁氏最终还是过来抱住了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场大哭。
她的哭声很凄凉,哭声里面有太多太多难以名状的伤心,让水晏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时水晏年幼,看不懂袁氏的表情,也不知她哭的为何如此悲伤。
伺候水晏的丫鬟说,公子富贵而不忘生母,姨娘这是开心。
水晏年龄虽小,但并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等到南安王回来,他又去问南安王。
南安王听了,良久不语,最后拉着他的手,声音低低的,道:“你姨娘这是想你妹妹了。”
水晏知道他是双生子,有一个妹妹。
因为是双生子的原因,袁氏生他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力气。
水晏生来体弱,那个妹妹更弱,没出三天,便夭亡了。
因为这事,袁氏很是伤心,大病了一场。
“姨娘看到了我,就想起了早逝的妹妹,对吗?”
水晏问道。
南安王疲惫地点了点头,又恐水晏想不明白,他又道:“咱家的人,与寻常勋贵不一样,骨肉至亲,不分嫡庶,也不论男女。你妹妹虽然是个女孩,但也是你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然是心疼的。”
“不仅是你姨娘,我想起你妹妹,心里也是难受的。”
水晏低了下头,泪水在眼里打转,鼻子一抽一抽的,含糊不清道:“那…那我少去姨娘面前…她…她是不是就不那么难受了。”
南安王一征,把水晏抱了起来,他包子似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跟鼻子都是红红的,却还兀自不肯哭出来。
南安王心里一酸,摸着他的头道:“你妹妹可怜,你也可怜。”
水晏听了这句话,登时大哭:“可是…可是我也想娘啊,大哥跟小妹都有娘撒娇…”
水晏最终还是没再去袁氏面前。
每每袁氏来找南安王,他便跑出去玩,不让袁氏瞧见他。只是在袁氏走了之后,他才缓缓探出个小脑袋,依恋又贪婪地看着袁氏远去的背影。
时间久了,还是被袁氏发觉了。
她转身,瞧见了那个小脑袋,看了看周边并无一人,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水晏一点一点从门后挪出了身子,眼睛盯着脚尖,像是个做错事心怀愧疚的孩子,道:“我打发他们出去了。”
说话间,抬头瞧了一眼袁氏,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袁氏犹豫了一会儿,方走到他面前,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长长又冰冷的指甲敷上了水晏的脸。
水晏提着鞋,从背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布虎,塞到袁氏手里,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姨娘,有它陪着姨娘,姨娘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袁氏一征,面前的小娃娃泪珠在眼里打转,却还在安慰她:“姨娘不难受,等我长大了,会更加对姨娘好的。”
袁氏的手放了下去。
后来水晏渐渐长大,心思不同往日。
南安王异常的宠爱,南安王妃大度的喜欢,以及袁氏意味不明的反感,这些疑团在水晏心里,一天一天越来越大。
再后来南安王战死,他与水汷都怀疑南安王死的蹊跷,不同的是水汷身为长子,更需要顾全大局,维持表面的平衡,以及收复兵将。
于是水晏便与水汷商议,由他私下去调查父亲的死因。
南安王的死因,让水晏没有太多的意外,他看完下人呈上来的信件,便也推度出了七七八八。
然而让他真正意外的,是牵连到的他的身世。
下人犹豫又犹豫,水晏缓缓喝着茶,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晶莹剔透,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温润。
下人最终还是把那封书信呈了上去。
水晏打开,眉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良久无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心中的疑团最终被解开,南安王的死因与水晏身世的秘密,最终随着那封书信的烧毁而沉寂在历史的长河里。
水晏去看袁氏。
多年过去,袁氏待他越发亲密,原本藏在眉眼里的那抹怨怼,逐渐被岁月抚平。
时间确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仇恨,也能让人忘记伤痛。
水晏望着袁氏,最终什么也没说,辞去之时,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后来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了。
水汷虽有勇有谋,但谋略却并不适用在朝堂,所以才会有进京之时刺客的围堵。
新帝的一纸诏书,水晏思来想后,还是决定来了京城。
一来为水汷,二来,他也想瞧瞧,他亲生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筹划好了一切,事情的发展,也都在往他预期的方向在发展。
除了梨园的那个意外。
探春美吗?
美。
明艳动人,顾盼生辉,配上那一身鲜艳的大红猩猩毡,像是一朵怒放的玫瑰。
但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那个衣着并不鲜艳的薛宝钗。
到底是天下真花独牡丹,松松挽就的宝鬓,淡淡的铅华,却不能掩饰她的国色。
水晏收回了目光,余光撇到身旁男子痴痴的目光,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水晏低下头,又抬起头,他又瞧了一眼那个女子,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便是告别了。
他知道,他与那个女子,此生的交集,也只能如此了。
她是水汷看上的人,他不能争,更不想去争。
曲拳轻咳,他去调侃水汷,水汷笑着去跟他打着哈哈,眼睛却不从那个女子身上移开。
水汷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极尽眷恋,又极尽爱恋。
水晏又瞧了一眼那个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一眼万年,原来水汷也有弱点,有了弱点的水汷,拿什么去庇护南安王府?拿什么去庇护老南安王拼死瞒下的秘密?
水晏转动扳指,他瞧见了那个明艳的女孩,灿若玫瑰,眉眼里满是倔强,只是在低头浅笑间,水晏还是瞧见了她轻轻咬唇那一瞬间的迷茫与彷徨。
水晏虽然顶了个庶子的名字,但在府上的待遇一直远高于水汷的,无论是老南安王生前,还是老南安王战死之后。
所以水晏对于探春在荣国府的处境,明白但也不明白。
事情的转机出在三公主选驸马上。
水晏的院子与水雯的院子离得并不算远,因而瞧见探春与荣国府下人说话的情景,也不算意外。
意外的是,那个倔强的姑娘,红了眼。
她面上不见喜怒,只是点点了头,打发下人回去。
待下人走远之后,她才红了眼,静静地立在树下,轻轻咬着唇,似有满腹委屈。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深呼吸一口气,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水晏。
水晏道:“怎么不见你的丫鬟?”
他足够泰然自若,探春也是聪明人,轻轻一笑,道:“她们呀,懒得很,这会儿不知道在哪躲懒呢。”
语气轻松的仿佛刚才那个偷偷抹鼻子的小女孩不是她一般。
水晏点了点头,准备从她身边走过。
冬天的京城很冷,雪也很大,探春叫住了水晏,把手里的小暖炉递了过去。
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嘴唇是殷红的,捧着小暖炉的手指是纤长的。
水晏没由来地心脏漏跳了一拍。
探春道:“京城不比江城,冬日极冷,二公子要多多注意身体。”
人年少之时,容易迷恋美丽容颜。
水汷如是,他也是。
水晏告诉自己,这是男人的通病,也是男人的劣根。
他接了暖炉,道:“我会帮你。”
☆、番外
在左立暗无天日的生涯中,也曾出现过片刻间的光亮。
可惜那光线太弱,转瞬即逝,随之他又坠下了,更加残酷的深渊炼狱。
或许是因为年深日久,左立第一次见太子的情景,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双温暖的手掌,好听的声音,以及给他受了伤的胳膊绑上丝巾的小小的手指。
太子与二公主误入暗卫训练场的事情,让昭元帝极是恼火,先将那日伺候太子的宫女与太监们惩罚了一番,随后便把暗卫统领叫了过去。
暗卫统领回来之后,脸黑的吓人,他噌地一下拔出了腰侧的佩剑。
他的剑还在滴着血,不知杀了多少人。
一群与左立一起训练的小孩瑟瑟发抖,挤做一团,想哭又不敢哭。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从左立身边消失,留了一滩殷红的血和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统领提着剑,走到左立身边。
左立没有哭,也没有抖,他的脸上甚至不见一丝的慌乱,他端端正正地站着,道:“你不能杀我。”
左立抬起了胳膊,上面有着一块粉色的锦帕,飘散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左立道:“太子记得我的模样,公主亲自给我包扎的伤口。”
统领的剑最终没有落下,留下了他的命。
一番梳洗之后,给他换了一件普通百姓的衣衫,领着他去东宫谢恩。
左立从未出过暗卫训练场,也从未见过如此气派的宫殿。
红色的高耸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柱子上雕着青龙,画壁上画着飞鸾。
统领咳嗽一声,左立马上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抿着嘴,低头跟着统领。
太监弓着身子去殿里通报,却被一块不知名的石头砸到头,捂着被砸的脑袋一声尖声高叫:“哎呦我的殿下呀!”
左立瞥了一眼,便知那太监并不疼,不过是做了一副十分疼痛的模样罢了。
殿内传来一声太子的低声抚慰,左立勾了勾嘴角,太子其人,可真好哄。
那块砸到太监头上的不知名的石头骨碌碌滚到左立脚边,是一块雕弓拙劣的扳指。
之所以说雕工拙劣,是因为左立平日无事时在训练的木桩上随意雕雕画画都比那玉好上百倍。
又有小太监弯着身子捡起扳指,搁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捧着扳指去找太子。
过了一会儿,太子宣左立他们进殿。
左手大拇指上,公然带着那块扳指。
太子不自然地转了转,让太监上了茶,见左立一身普通布衣装束,问道:“他们放你回去了?”
左立点了点头,上前磕头。
太子欣慰一笑,一旁的小太监立马捧上来了一盘金锭子。
出了东宫门,那些金锭子左立还没来得及暖热,便入了统领的口袋。
左立道:“你说过,不杀我的。”
统领捏了一块金子,对着太阳,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小子,有时候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句话左立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左立想活着,他喜欢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他喜欢肚子被填饱之后满满的感觉,他更喜欢,那块被他贴身放在离心脏位置最近的锦帕上的淡淡的香味。
那是他之前一直不曾见过也不曾闻过的,温柔的,轻轻抚弄着他的心口的感觉。
所以他要活着,不顾一切的活着。
他抬头望天,天很蓝,阳光很暖,一切看上去都是这么的美好。
直到他被送入地下宫殿。
地宫里面是没有温暖的太阳的,只有昏黄的烛光,被血染得失去颜色的墙壁,冰冷的武器,馊掉了的饭菜,以及无尽的杀戮。
和他同住的,是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有着一颗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左立年龄小,身体也瘦弱,总也抢不到饭,他便给左立多抢一份饭。
地宫里很冷,他便挪过来跟左立一块睡,二人聊着天,相互取暖,倒也很快能睡着。
他有一个弟弟,大荒之年走散了,左立眉目之间,与他那个弟弟有着几分相似。
所以他才会对左立这么好。
可惜的是,每一批被送入地宫的小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剑锋相撞,他突然弃了剑。
左立出剑一向继狠又稳,收招都来不及。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左立听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缺了脑袋的尸首还在源源不断流着红的血,外面铁门打开,暗卫进来拖走尸首,在地上留下两道暗红色的线。
从一个孩童到一个半大的少年,左立第一次哭到不能自己。
是成长,也是告别。
每年送入暗卫的小孩多得数不过来,或死于出行任务,或熬不过残酷的训练,白骨垒的像山一样高,才有了让人闻之色变的“暗卫”称呼。
他们是最低等的蝼蚁,却又处于皇权顶端,每当呜咽的叶子声响起,便要有人死去。
人杀的多了,也就没了心里负担,看谁都像死人一般。
原本各式的眸子也不再转动了,如一滩似水。
他突然又想起太子,那个男子笑如三月暖阳,温柔地擦去他额角血迹,笑咪咪地问他今年多大了,可还有什么亲人。
太子谋逆之事传来时,他已经在地堡中通过了所有训练,随手拿着面前死人的衣服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这个世道,温柔的人注定不长命。
躺在他面前的死人,是他自幼一起训练的好友,对他也十分的好。
但左立的那一剑既快又狠,一剑封喉,他杀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左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觉得自己能活很久。
地堡很冷,透着阴森的那种冷,周边墙壁被血迹染得早已辩不出原本的颜色,四处都散发这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左立突然无比想念阳光的味道,他呆在这里已经太久了,久到让他几乎忘记阳光是什么颜色,他想出去看看,嗅一嗅花草的芬芳。
因表现出色,左立被编入了暗卫,驻守在昭元帝周围。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了那年给他包扎伤口的女孩。
女孩已经长大成人,纤细的腰肢,好看的眉眼一如当年,唯一不同的,是一颗逐渐长大的心。
当看到她跌下高楼,左立想都没想,飞身去救。
她的眼里有惊恐,有感激,只是没有了当年的清澈见底。
二公主哭的梨花带雨,不胜可怜,颤颤巍巍的小手一指,昭元帝身后面带不屑的王美人怔住了。
怔住的不止她,还有带着面具的左立。
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面的明枪暗箭,不比地宫里的刀光剑影温柔多少。
左立抿着唇,一言不发。
晚间二公主派人请他,说谢他的救命之恩。
烛光昏黄,左立有些看不清二公主的表情。
宫女捧来杯子,碧色的茶水在里面晃啊晃,左立看着茶水,眼睛也跟着晃啊晃。
过了许久,左立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紧紧握着手帕的二公主,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还是喜欢粉色的东西,粉色的衫,粉色的帕。
左立闭上了眼,道:“臣什么都没有看到,公主无需烦忧。”
二公主握了又握帕子,没有说话。
左立又道:“三日之后,统领会派臣去南方处理事情,一年半载,臣不会在京城出现。”
左立说完,放下杯子,转身离去。
月色凉如水,左立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那盏并不起眼的宫灯。
最终他收回了视线,握紧了腰中的佩剑,翻身上马。
白日里王美人派人宣他,让他躲了,他不能再在京城呆了。
他所想要看到的阳光,想要想嗅到的花香,不是能在吃人的大明宫所能寻找的到的。
所以他去了江城。
暗卫们都讲,江城是最温暖的城市。
那里的太阳很暖,那里的鲜花很美,那里的人的脸上洋溢着的满满都是幸福的光芒。
他想去瞧瞧。
江城是南安王的驻地。
南安王手握重兵,江城离京城又远,山高皇帝远,江城的百姓,只知南安王而不知皇帝。
因而昭元帝派了无数个暗卫过去,或监视,或驻守,以防江城生变。
左立也是其中之一。
左立在江城,第一次见到了水雯。
那日是他第一次出行任务,少年的身体尚未张开,穿衣抹粉,一身纱衣妙曼,带着纱巾,半遮着脸,坐在屋内的一角,安静地弹着琵琶。
琴声止而剑光现,搂着他说着下流话的肥头大耳男人胸口中了一箭,嗷嗷直叫唤,鲜血喷了左立一脸。
左立皱眉抬头,船头另一端,扮作男孩打扮的水雯又补了一箭,正中男人喉咙。
男人不动弹了。
水雯一路小跑过来,手指放在男子鼻间,验了一下男人呼吸,见他没了气息,方放下心来。抬起头,便看到了女装盛妆打扮的左立。
水雯呼吸一滞,面前美人儿那张精致的小脸在纱巾下若隐若现,眉间轻蹙,似嗔还怨。
外面传来一声少年的呼喊,水雯回神,答了一句就来,然后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脸,道:“美人儿,没吓到你吧?”
水雯从腰间摘了钱袋,塞到左立手里,忍不住叹息:“这小脸蛋儿,啧啧,若下次见了你,小爷娶你好不好?”
水雯转身欲走,身影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头,指着钱袋,道:“你要是无处安身,拿着这个东西,去江城最大的屋子找我,我是——”
水雯一笑,道:“你就说找三公子就好了。”
说罢转身离去,透过窗户,左立看到案上有着两匹马,马上坐着一个锦衣少年,正在等她。
左立见她翻身上马,一路跟那少年说说笑笑,消失在路的尽头。
左立垂下眼,捏了捏钱袋。
钱袋上面绣着海浪祥云,里面一小把金叶子。
江城最大的府邸,自然是南安王府,而南安王,只有两子一女。
刚才离去的少年,应当是南安王的子女。
他们姓水,在出身上,便高出了世人无数个台阶。
所以他们可以意气风发,随意挥霍钱财,他们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芸芸众生。
左立不一样。
左立是暗卫。
左立低着头,握着那绣工精美的钱袋,半晌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周公司开半年会。。。没机会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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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码两章换下QAQ
☆、八十七章
多年后,宝钗依旧记得水汷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的盔甲被鲜血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他还年轻的脸上长着胡茬,手里提着的剑还在不住往下滴血。
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
可恐又狰狞。
水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声音是颤抖的,沙哑的:“你...”
他看了又看宝钗,仿佛是在确认什么,道:“你没事吧?”
宝钗轻轻一笑,握住了他沾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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