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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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战况陆陆续续传来,水汷作战失败的消息也随之传了过来。
关于他战败后失去消息的事情,有人说他战死为国捐躯了,也有人说他被蛮夷俘虏了。
真真假假,消息难辨。
南安王府里,南安太妃直喊着“我的儿”,哭得昏厥了过去,水雯又要闹着去江城寻水汷,探春身子有孕,自然不能理事,宝钗一面安抚南安太妃,一面又派人去看着水雯,唯恐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朝堂之上,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六皇子一派,落井下石,指责水汷好大喜功,不听人劝,方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令天~朝蒙羞。
拥护新帝的一派众臣,虽言辞没有六皇子那帮人犀利,但说话也颇为不客气,三言两语,便将水汷钉在了历史的羞耻柱上。
纷纷扰扰,你方唱罢我登场,强压之下,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敢替水汷说话求情。
就在此时,北静太妃的折子却送了过来。
奏折上,只字不提水汷惨败之事,只讲历代南安王兢兢业业,为国捐躯之事,临到末尾,才替水汷求了情。
其实也不能算求情,北静太妃只道建国之初,第一代的南安王出生入死,拼了身家性命陪着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陛下若对水汷从严处理,只怕会寒了一干老臣的心。
太上皇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
北静太妃话题一转,讲的却是袭爵之事。
如今水汷出了意外,他膝下又无子女可以继承王位,以后的南安王王位,该由何人继承?
太上皇看完久久不语,合上奏折,倚在龙椅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上前给他揉着太阳穴。
过了良久,太上皇吐出一口浊气,半是欣赏,半是惋惜,道:“北静太妃,巾帼不让须眉。”
太上皇的声音低了下去,身旁的小太监聚精会神,支起了耳朵,方听到几句幽幽的叹息:“孤的这些儿子里,竟无一人可以比得上她。”
“当年将她赐婚北静王,到底是孤做错了。”
入夜,南安太妃仍是不肯安歇,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声音沙哑,仍然兀自喊着“我苦命的儿”。
宝钗请了徐朋义前来问诊,南安太妃却不让他把脉。
徐朋义无法,又只得退下。
宝钗跟着他出了里屋,屏退丫鬟,道:“母亲膝下只有王爷这么一个儿子,忽而听到这个消息,情绪一时难以自制,万望先生不要介怀。”
徐朋义忙道:“不敢。”
徐朋义见宝钗虽然眼眶微红,但规矩礼仪却不曾废,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依旧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禁对她生出几分钦佩之心,因而在与她说话时,也比之前要恭谨三分。
宝钗微微皱眉,眼角眉梢写满了对太妃的关心:“母亲年龄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怕还未等王爷归来,她的身体倒先垮了。如此一来,我倒是成了不孝之人了,更有负于王爷临行之时的托付。敢问先生,可有解惑之法?”
徐朋义自然知道宝钗问的是什么,略微思索一会儿,道:“我与太妃开上一剂安神药,且让太妃养养精神。”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道:“母亲此时饭都吃不下,更别提药了。”
“不知先生,可有熏香之类的药物?既不伤身体,又有利于母亲安眠。”
徐朋义一怔,暗自佩服宝钗的心细如发。
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在他的记忆力,唯有一位女子能与之平分秋色。
这样一来,水汷纵然是真的出了意外,南安王府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当下徐朋义便写下了几个制作熏香的方子,交给宝钗定夺。
宝钗也曾翻过几本医书,因而对于药理多少也懂得一些,选了个最有益于南安太妃身体的方子,让小厮们下去研磨。
宝钗催的急,小厮们也勤快,半个钟头之后,丫鬟们将熏香捧了上来。
宝钗亲手点燃,放在南安太妃床畔的梳妆台上,又默默退下,守在外厅间。
偶有香气漂来,宝钗也有了几分睡意,奈何府中众人皆等着她发号施令,太妃如今情绪又不安稳,只得强撑着精神,守在外厅。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去里屋看太妃,道太妃如今睡着了。
宝钗走了进来,见太妃躺在床上,鬓发散乱,轻轻为她理了理鬓发,又给她盖好被褥,叫了府上忠厚的老人为她守夜,又叫来了太妃的心腹丫鬟,好生嘱咐了一番。
饶是这样,仍放下不下,又把莺儿也留了下来,并安排小丫鬟,太妃若是醒来了,立即去回她。
做完这一切,她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的院子。
刚行至半路,一位府兵来报,说王妃等的人到了。
宝钗略微收拾一下,便来到水雯的院子。
院子外,水雯的丫鬟们皆是一身武服装扮,见她来了,拦了她的去路。
宝钗道:“我刚从太妃那出来,顺道来看看郡主。”
“郡主与王爷兄妹情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怕她心里难受,一个人躲在屋里哭鼻子。”
水雯的丫鬟听她说的颇有道理,便不再阻拦,放她进了院子。
院子里,水雯一身劲装,坐在石登上,眼睛红通通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宝钗屏退左右,取出帕子,上前给水雯擦了擦眼泪。
宝钗想起往日水汷待她种种,如今他出了意外,她却连一场放声大哭都不能够,更要掩饰住悲伤,强作镇定,与这众人去周旋。
看到水雯,更像是看到了一切的自己。
水雯失去水汷,就如同那年父亲去世,万般无助的她一样吗?
想到这,心口一酸,道:“郡主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句话几乎是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
自薛父去世后,宝钗是第一次说话这般不经思考。
这句话,虽然是对水雯所说,何尝不是宝钗想对自己说的话呢?
话音刚落,宝钗便后悔了。
她知道,左立隐藏在这院子的某一处,正在瞧着她俩。
宝钗不能,更不敢与水雯一般,放声大哭,哭出心里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心酸委屈。
宝钗把水雯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抽抽搭搭的讲,他们兄妹儿时的欢乐场景。
直到后来水雯哭的累了,宝钗冲了一杯茶,喂水雯喝下,又拿起桌上她带过来的点心,好说歹说,终于让水雯吃下了点东西。
水雯抹了把眼里,哽咽道:“我...我要去江城,找...”
话未说完,便躺在宝钗怀里不动了。
宝钗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额前碎发,瞧着她沉睡的睡颜,道:“统领看了这么久的戏,如今也该现身了吧。”
万物皆寂,宝钗却并不着急。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王妃找我何事?”
宝钗用帕子擦去水雯嘴边的点心渣,却不回答左立的问题,道:“春夜里凉,郡主今日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若再受了风寒,只怕她身子受不住。”
左立走上前来,从宝钗怀里抱过水雯,一路走进水雯闺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又随手给她盖上了被子,顺手将背角掖了掖。
宝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并不阻拦,也未说些什么。
取来水雯屋里的茶叶与茶器,冲上茶,将水雯平日里用的那个胭脂红的杯子倒上茶,递给左立。
左立接过茶,动作里的停顿几乎微不可查,但还是被宝钗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既然认得这个杯子,那便是平日里没少来水雯的院子了。
得到这个结论,宝钗心中的把握又多了一分,虽然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三分把握,但宝钗还是想要试一下。
她是水汷的妻,生死荣辱皆为一体,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有义务要守护着王府。
为了水汷,也为了她自己。
宝钗轻轻抿了一口茶,却不提水汷在江城战败的事情,只是询问一些左立年幼时在暗卫的过往。
左立知宝钗有事求他,她如今问的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在套近乎罢了。
他经历了太多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敷衍地应付着,谁知宝钗话题一转,却让他不敢再敷衍了。
烛光下的女子,姿色天成,朱唇轻启,像是在缅怀旧日时光一般开了口:“我曾听王爷讲过一件趣事。”
宝钗手指抚弄着茶杯,杯子是莲青色,茶水是碧青色。
碧青色的茶水在莲青色的杯子里微微打着旋儿,她的发间翻云簪在烛光的映照下晃得人眼花。
“江城曾有一位官员,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但奈何与京中贵人有关系,谁也奈何他不得。”
“王爷年少热血,实在看不下去他祸害江城百姓,于是,便偷偷背着父亲,组织了一场谋杀。”
“或许那人实在作恶太多,老天都不容他,竟然让王爷得手了。”
“只是刺杀之事当着伺候他的侍女的面完成的,王爷怕走漏了消息,因而给了那侍女一袋银子,让她远走高飞。”
“谁知王爷瞧了那侍女一眼,便愣在了当场。”
左立脸上带着面具,因而宝钗也瞧不到他此时的表情,收起探寻的目光,余光却撇到他握着杯子的手,比刚才微微用力了些。
宝钗了然于胸,继续道:“也无怪乎王爷被她迷了个七荤八素,就连郡主,都时常向我说道:那位姐姐,确实是她这一生见过最美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我啥时候跟你说过这事?我咋不记得了。
宝钗冷漠脸:我脑补的
左立:....
☆、七十八章
左立的眼皮跳了跳。
好在隔着面具,宝钗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宝钗的那番话,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左立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时光。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然而回想起来,那年那月那日发生的事情,宛如昨日,清晰依旧。
那夜昏黄的烛光,那夜摇曳的船只,那夜醉人的美酒,那夜靡靡的琴音,以及那夜,狂涌到他脸上的温热的鲜血。
左立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被宝钗温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面前的宝钗依旧是端庄的,端庄到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噙着星光,只是左立觉着,那点点星光里面,有着隐藏的极好的狭促?
对,就是狭促。
将一切尽握掌心的,带着几分年轻女子的好奇的狭促。
左立虽然能感觉到宝钗没有丝毫恶意,但还是觉得有些不爽。
他是这一代最出色的暗卫,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为之变色。
他自信,也也自负,高超的武功,缜密的心思,让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留下把柄。
但为什么是这一件,偏偏让南安王府的人知道了?
左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
宝钗将左立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又多了一份把握。
她说的已经足够多,诱饵下的也足够大,剩下的,便要看左立是良知未泯,还是极力攀高。
登高必跌重,这个道理,久居高位的人,应当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左立的声音。
左立的声线没有任何波动,也不带丝毫感情,但宝钗还是听到了话里的情绪。
左立道:“郡主...还记得当年之事?”
宝钗低头抿唇一笑。
相思了无益,惆怅是清狂。
无情的人,动了情,才最为致命。
左立对水雯的感情,宝钗是在探春大婚那日发现的端倪。
左立其人,眼中并无男女之分,他看谁都像是行将就木的尸体,阴测测的,望之让人生寒。
但他瞧着水雯的眼神与平常人不一样。
那日水雯鲜衣怒马,飒爽英姿,前来荣国府迎亲。
左立跟在她身后,如死水一般沉寂的眼里竟然有了光亮。
虽然很微弱,但宝钗还是觉察到了。
像是久经雾霾的人期盼晴空,宝钗终于从他身上发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左立久居高位,美人他见的太多,水雯虽略有姿色,但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单看样貌,并无可以吸引到左立的地方。
所以一见钟情,便被排除在外。
水雯与左立相识在狩猎场,剑锋所指,互相为敌,又因为水汷差点命丧当场,因而二人也并无日久生情的可能。
不是一见钟情,也并非日久生情,男女感情之事上,也就只剩下一个竹马情长了。
但水雯自幼长在江城,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京城,而左立自小养在内卫,而后守在京城,并无竹马之约的机会。
左立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水雯擦出的火花?
抽丝剥茧,最终还是让宝钗查了出来。
水雯话多,且闲不住,时常去找宝钗说话,讲儿时趣事,将江城风景。
一个并不起眼的故事,水雯的满是惊艳,再加上水汷曾与宝钗讲过的左立的消息,竟让宝钗拼凑出了当年的相遇。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原来早在许多年前,水雯便已经在左立心里一寸方地。
时过境迁,经年再遇,当年懵懂的女孩已经长大,那寸方地,是否长成了草原?
宝钗抬头瞧了一眼左立露着的两只眼睛,抿唇一笑,道:“如何不记得?郡主常道,那夜的姐姐,她此后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
讲到这,宝钗微微顿了一顿,瞧了一眼左立,过了半晌,方继续说道:“再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了。”
“郡主还道,若是余生还能遇到她,与她……”宝钗脸上一红,低头轻声道:“也是欢喜的。”
“啪”的一声,左立手里杯子被他捏的粉碎。
尖锐的碎片刺在他的掌心,瞬间便见了红,他却是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仍保持着握着杯子的动作。
宝钗起身,取来了止血药物与帕子放在桌上。
水雯刷枪练武,难免会一时不小心受伤之类的事情发生,因而她的房间里时常备着伤药。
左立拔出入了肉的碎瓷片,洒上伤药,又熟练地用帕子绑好,刚做完这一切,便听了到了宝钗一声幽幽的叹息:“可惜了,这只杯子是郡主最喜欢的。”
左立瞧了一眼杯底的印章,漫不经心道:“钧窑的?我以后再赔她一个。”
宝钗道:“赔?这是原来老王爷送给郡主的。”
左立的手停在了空中。
左立眯起了眼,面前这个女子,原来不止一副好皮囊,以前倒是小瞧了她。
偏她是水汷的心头宝,若是动了她,只怕水汷回来之后,如疯狗一般不管不顾,去找他拼命。
出一时之气,而惹上一个□□烦,这个买卖,并不划算。
深呼吸一口气,左立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宝钗莞尔一笑,拢了拢额边鬓发,道:“统领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我的打算。”
“你想让我左右太上皇的意见?”
左立微眯着眼,目光如利刃。
宝钗却毫不畏惧,一双杏眼,应了上去,道:“统领也太看得起我。”
若无其事般又给左立倒上一杯茶,右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眼中有了几分黯然,道:“可惜我不曾为王爷诞下一子半女。”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宝钗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道:“我与王爷未出新婚,他便领兵出征,留下一家老小,交予我看顾。”
“好在婆婆慈爱,小姑识理,府上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
宝钗复又抬头,睫毛微微颤了颤,双眸如水,里面盛的的倔强,与淡淡的心酸:“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曾为王爷留下血脉,到底是我不是。”
“你想要个儿子?”左立干脆利落道:“这个我帮不了你。”
“不是我要。”
宝钗苦笑一声,道:“是过继。”
“昭王妃...怀有身孕...四月有余。”
宝钗艰难道:“昭王与王爷同为老王爷所出,昭王的孩子,想是王爷也会喜欢的。”
宝钗曾无数次设想过,她以后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是乖巧,还是孤僻,是懂事,还是任性,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都是上天赐予她的宝贝。
然而现在的局势,颓败地让人绝望。
她与水汷若有自己的孩子,她如今就不会陷入如此绝望的困境,更不会以水雯为诱饵,引诱左立上钩。
她不想算计,却不得不算计。
南安王王位不能易主,一旦易主,等新人坐稳王位,收复江城兵力,水汷便再无回来的可能。
左立想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面前这个哀伤的女子,从见面便开始步步为营,揭了他的老底,为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左立赶紧自己的智商与能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这件事,你们妯娌间去协商,你与昭王妃不是闺中密友吗?”
宝钗道:“此事干系重大,非统领不能成事。”
“这是我求统领的第一件事。”
宝钗低头饮了一口茶,继续道:“第二件事,太上皇召见二弟之时,还望统领通融,让我一同前去。”
“第三件事...”
“罢了,等以后统领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再说与统领听。”
此话一出,又刷新了左立对于宝钗的看法。
水汷的眼光,果然毒辣,这种女子,却是有让人喜欢的资本。
对局势的把握,对人心的掌控,足以让她在任何困境中都屹立不倒了。
左立低头饮茶,余光撇到挂在一旁的水雯的佩剑。
剑鞘做的很精美,海浪纹配着蓝宝石,煞是好看,是大海的颜色,也是晴空的颜色。
让他忍不住想起水雯的那张略带稚气,却又混合着英气的脸。
一看便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她的眼里没有乌云,全是晴空的颜色。
那是左立一直渴望却永远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左立突然就想答应宝钗了。
他不想见到那张原本阳光的脸上乌云满布,那不是属于她的颜色。
她应该是大海,是天空,自由翱翔,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一杯茶下肚,左立道:“我答应你。”
宝钗终于听到了左立带有活人气息的声音,听懂了他的酸涩,他的无奈。
爱而不遇,求而不得。
宝钗默然,道:“谢过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哎
☆、七十九章
左立答应了宝钗所求之事后,宝钗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反而比之前更为忙碌。
宝钗知道,让左立帮忙做的事,不过是声东击西,真正起作用的,并不在于左立,而在,北静太妃身上。
北静太妃的折子递上去之后,便惊起了千层浪。
兄死而无后者,弟弟继承爵位,老祖宗传来下的规矩。
宝钗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怕这个系铃人,表面与南安王府交好,暗地里交恶,宝钗也要去找她。
临行之前,宝钗去了一趟三公主所在的公主观。
多日不见,三公主褪去那身繁华的宫装,换上了广袖儒衫,云鬓高梳,恍若天宫仙娥。
她上前牵了宝钗的手,屏退左右,一句话在肚里徘徊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口:“你,还好吗?”
宝钗含笑道:“好,太妃与郡主都是知礼的人...”
三公主握着她的手,眉间轻蹙,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宝钗低下了头,插在发间的步摇流苏轻轻作响。
“我是天家的人,这内里的苦,我比旁人更清楚,你如今的处境...”
三公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看到宝钗轻轻咬着唇,那是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宝钗软弱无措的一面。
在永昌公主的记忆里,宝钗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睿智,看破不点破,永远用她特有的贴心去周全照顾身边的人。
然而今日的宝钗,她的目光不再是温柔中带着坚定的,她的眼里有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带着三分躲闪和慌乱。
“我不该来找你的。”
宝钗垂下了眼睑,她的声音轻轻颤着,满是自责:“你好不容易才跳出泥泽,我不该再把你牵扯进来。”
“你这是什么话?”
永昌公主又气又笑,心酸之余,握紧宝钗的手,道:“你这番话,把我们以往的情谊放在了哪?”
“我能逃出生天,全靠你与兄长相助,如今你们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纵然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派人寻你的。”
永昌公主起身,把早早便写好的一封书信交给宝钗,道:“你把这信交给...”
原本是少女怀春的梦,彼时却如同伤口处新结的疤。
宝钗感觉到她握着信的手微微一抖,永昌公主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交给贾琏,他...他看了之后,会给你一个东西,你拿着那东西,去找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见了,便不敢不去帮你。”
宝钗回到薛府,薛母眼圈红红,强忍着泪,道江城离京城千里之遥,消息难免不准确,指不定现在军队已经寻到了王爷,嘱咐她千万不要太过悲伤,好好保养身子。
薛蟠见了她,先让人抬上来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一箱衣服,一箱首饰,还有一箱,是薛蟠在做生意时搜寻过来的稀奇古怪东西。
薛蟠挠了挠头,道:“好妹妹,你知道哥哥嘴巴笨,不会说话,王府出了这么大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哄你开心。”
薛蟠拿起一件衣裳,就往宝钗身上比划,又从箱子里随手拈了支凤钗,插在宝钗发间,道:“不要你不要怕,哥哥养你一辈子,哪怕圣上削了爵位,哥哥也保你以后衣食无忧。”
宝钗抿唇一笑,一扫连日不快,看看衣服,又看看首饰,道“谢谢哥哥。”
母亲与兄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
擦去眼角的泪,宝钗知道,外面的风雨再大,她也无所畏惧。
宝钗来到荣国府,贾母见了,先搂着她痛哭了一场,王夫人也跟着掉起了眼泪,恐她看了伤心,又连忙擦去泪水,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王熙凤彼时有着身孕,自然是不好见她的,派了平儿过来,温声细语劝了一番。
薛母毕竟是担着超一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知宝钗此时过来必有要事,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把人打发了出去,只留宝钗一人,问道:“王妃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
“老祖宗还是这般聪明。”
宝钗故作为难道:“昨日我去瞧了三公主,公主...”
宝钗低下了头,不好意思道:“公主托我向琏二哥问个好。”
“我也知道,凤姐如今正怀着哥儿,若让她知道了,不免又是一场闹,老祖宗若是为难,那就罢了,下次我见了公主,搪塞两句也就是了。”
贾母何等聪明,宝钗话音刚落,她便起了疑心,联想近日南安王惨败,太上皇有意削藩之事,一阵心惊胆战。
思索半日,贾母还是选择帮宝钗。
水汷在江城素的民心,纵然此时惨败,但以他在江城的影响力,太上皇也不敢追究太过,反而更会善待宝钗,以图江城数十万的兵力。
薛母叫来鸳鸯,道:“悄悄地去,把琏儿叫过来,若凤姐儿问,你就说我问琏儿她的胎象。”
鸳鸯应了一声,一路来到贾琏所住的院子,迎面正碰见贾琏,身后跟着旺儿。
鸳鸯打了个手势,贾琏见了,撇下旺儿,走了过来,笑嘻嘻问道:“姐姐找我?”
鸳鸯见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便冷了脸,贾琏见此,忙收了笑,鸳鸯方道:“老太太找你,你悄悄地去,别让旁人看见了。”
贾琏疑惑道:“这什么缘由?”
鸳鸯推了他一把,道:“叫你去你只管去也就是了,到了便知道了。”
王熙凤正在孕期,反应又大,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被惊醒了,彼时鸳鸯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她听到了一点动静,于是便打发平儿来瞧。
平儿挑帘出来,见贾琏正与鸳鸯说着话。
鸳鸯见平儿出来,便大大方方道:“老太太打发我来瞧二**,看看二**这几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路上遇到了琏二爷,便说了几句话。”
平儿道:“老太太费心了,还劳烦姐姐来走一趟。”
说着在前面打帘子,引着鸳鸯进屋。
鸳鸯略坐了一坐,问了一些王熙凤孕期的事情,又嘱咐平儿好生照看她,半开玩笑道:“平儿,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你家**,如今她就是二太太屋里供奉着的金佛,金贵着呢!”
王熙凤笑道:“要不是我现在身子重,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几人玩闹了一会儿,鸳鸯便起身辞行,道:“先向二**请示一下,借二爷去替我回个话,你也知道我素日笨口拙舌的,老太太问起你的情况,我答不上来,好歹也有二爷帮着周全着。”
王熙凤道:“瞧瞧瞧瞧,我在你们嘴里,倒成了母夜叉一般,还说什么请示我?快走,快走!”
鸳鸯笑着与贾琏一同出去。
鸳鸯走后,王熙凤却忍不住怀疑起来:“你是在我身边伺候的,老太太若是问话,你去不比二爷去更好?”
平儿给王熙凤掖了掖被子,道:“**自有喜之后,这多疑的心思越发的重了。以我看来,**还是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最好,他日生下一个哥儿,才算有了终身的依靠。”
王熙凤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复又提起这事,平儿无法,只得前去贾母院里一看究竟。
贾琏既到,贾母与鸳鸯回避,宝钗取出书信,递给贾琏。
贾琏一怔,接到信的手微微抖着,道:“这是...公主给我的?”
“她...不怪我了?”
贾琏连忙打开信,看完之后,满脸失望,道:“原来为的这个。”
从贴身的香囊里,取出了一小块脱了丝的缎子,递给宝钗,道:“公主说的,便是这个了。”
宝钗接过,谢过贾琏,问了一些王熙凤的胎象,贾琏浑浑噩噩,词不达意。
宝钗微微皱眉,世间男子,大多如此,爱一个,爱一个,贪心不足。
误了公主,也负了王熙凤。
公主入道家,青灯经文伴一生,王熙凤虽守着贾琏,却时时防备着新的女子的出现。
在这一场的爱情角逐中,没有一人是赢家。
太后为公主选驸马是好意,却被攀龙附凤的贾赦钻了空子,太上皇打压王子腾,却拿了公主婚事作伐子。
归根到底,还是权势弄人。
宝钗一声叹息,不再询问王熙凤的消息,起身欲走,却又听贾琏期期艾艾道:“公主...她现在好吗?”
面前的贾琏,哪还有往日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形象?
迷茫与自责,充斥着他的眸子。
宝钗见了,不免责怪自己拉公主又如泥潭。
理了理思路,宝钗轻声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公主好与不好,又与琏二哥有什么关系呢?”
“我劝琏二哥还是早些断了这些心思,切莫寒了凤姐姐的心。”
“凤姐姐”三字,犹如一盆冷水,泼在贾琏头上。
贾琏一个激灵,低下了头,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进度是不是有点慢?要不要加快一下进度?
☆、八十章
宝钗见贾琏这副模样,不忍再继续说他,告诫他要多将心思放在凤姐身上,贾琏连连点头,宝钗却知他并未听进心里。
宝钗暗自埋怨自己扰乱了他们夫妻的生活,见贾琏手里仍捏着书信,便好意提醒道:“这封信干系重大,不能让旁人瞧了去,琏二哥还是早些销毁的好。”
正在说话间,文杏过来请宝钗,说是郡主闹着要去江城,谁也拦不下,让她赶紧回府。
宝钗嘱咐贾琏务必要销毁书信,便急忙往王府赶去。
王府内,水雯已经换好了一身轻甲,腰间配着长剑,彼时若非南安太妃死命拉着她,只怕她早已出府。
水雯见宝钗回来,连忙叫道:“大嫂!”
宝钗上前安抚了南安太妃,又去劝水雯,奈何水雯水米不进,满腔心思要去江城寻水汷。
南安太妃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么一对儿女,你哥哥不孝,一时舍我去了,如今你又要去那不得回转的地方...”
“我这一生命苦,人生三苦,竟然都叫我经历一遍。”
“早年丧父,中年丧夫,到了晚年,又叫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安太妃哭的凄惨,周围人也忍不住跟着落泪,宝钗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去请徐朋义。
南安太妃搂着水雯,道:“你爷爷,你外祖父,你父亲,都死在战场上,尸骨都不曾寻回,如今你哥哥又是这般...”
南安太妃的哭诉还未说完,便被水雯打断了,她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神却无比的坚毅:“大哥没死!”
水雯从南安太妃怀中挣出,右手指着江城的方向:“除非我亲眼见到了大哥的尸体,否则无论谁跟我说他死了,我都不信!”
宝钗上前给南安太妃揉着胸口,柔声劝慰道:“母亲,江城离京城万里之遥,消息一时难通也是有的。您是王爷的母亲,知子莫若母,王爷是什么脾气,您比谁都了解,兴许只是王爷战败了,一时面子上挂不住,找了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过个几日,等他想开了,便又会回营领兵作战了。”
安抚完南安太妃,宝钗又去劝水雯,握着她指着江城方向的手,道:“什么尸体不尸体的,郡主说话也太急了些。”
然后又低声在水雯耳畔道:“母亲本就伤心,郡主且收些脾气,若是母亲气出了好歹,郡主又比谁都心疼,何苦来哉?”
宝钗此话一出,水雯便红了眼,又兼宝钗推了推她,水雯便顺水推舟,复又倚在南安太妃怀里,红着眼道:“我错了。”
南安太妃搂着水雯,放声大哭。
这个自出生便尊荣无比的女人,在经历了丧父丧父丧子的打击后,贵妇形象荡然无存。
她的鬓发散乱,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却不让丫鬟们去擦。
她现在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普通母亲。
丫鬟来报,说徐朋义到了,宝钗与水雯合力劝了一通,南安太妃方让徐朋义诊脉。
开的汤药,水雯亲自端了喂她,南安太妃方喝。
宝钗跟着伺候,直到南安太妃沉沉睡去,她才与水雯一起走出来。
宝钗见水雯走出屋子时又深深看了南安太妃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
二人一路回到水雯的院子,宝钗方道:“郡主还是要走?”
水雯道:“十岁那年,他们告诉我,父亲打了败仗,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水雯轻笑,眼泪无声落下。
伤疤无论再怎么时间久远,一旦揭开,那血淋漓的伤口,还是会痛彻心扉的疼。
水雯道:“我想去战场上找父亲,母亲死命拦住我,她说一切交给大哥,让大哥去处理,大哥会把父亲带回来,而我,只需要静静地呆在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就行。”
“那一段时间,我时常梦到父亲,他浑身是血,衣不蔽体。他说他一直在等我,等我带他回家。”
宝钗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她知道,这时候,她只需要做一个忠实的听客就行,陈年旧事,还需水雯自己看开。
“可是后来,大哥回来了...”
水雯捂住了双眼,泪水顺着她的指缝落下,她哽咽道:“父亲...再也没回来。”
水雯伏在桌上,痛哭出声。
那一年父亲去世的痛苦,此时又占据了她的身心。
宝钗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想起她父亲去世那年,她的无助与彷徨,以及后来迅速的成长。
与宝钗相比,水雯无疑是幸福的。
南安太妃虽然耳根子也软,没什么主见,但水汷却是一个极有担当的男子,他将水雯保护的很好,天真烂漫,宛若三月暖阳下未经风霜的花骨朵。
然而父亲去世的伤痛,却是这些保护无法抹平的。
宝钗知道,那是心脏永远缺失了一角,此生再不敢碰触,也不敢提起。
所以王子腾能够一句话拿捏住宝钗的情绪,又好比,水雯彼时的执念——“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我去战场上找父亲,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水雯起身,擦了擦眼泪,道:“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去找大哥。”
“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他。”
水雯的眼神坚定中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宝钗丝毫不怀疑,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去闯。
宝钗摸着她的头,道:“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水雯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你不阻止我?”
“我会帮你,母亲那边,由我去劝说,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宝钗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水雯拉着宝钗的手,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急切道:“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
荣国府内,贾琏手里捏着公主的信,神情恍惚。
最终他还是没有听从宝钗的嘱咐,把信销毁。
贾琏将信整整齐齐对折,放在贴身小衣的口袋里,揉了揉脸,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
屋里王熙凤躺在榻上,她刚吃了点东西,又尽数吐了出来,一张小脸蜡黄,不胜可怜,哪里还有当年不怒自威的“凤辣子”模样?
贾琏急忙走上前,嘘寒问暖。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脸色方好了一些,问了些贾母都问了哪些问题,贾琏面不改色,胡乱应了。
因着王熙凤怀疑,二人分房而睡。
到了晚间,王熙凤拉着平儿偷偷来到贾琏屋里。
平儿低声劝道:“**,您这是何苦呢?若是您保养得当,此次生下一个哥儿,任谁也动摇不了您在府上的位置。”
王熙凤摇了摇头,道:“不,她是公主,她老子是皇帝。”
月色透过纱窗照进屋里,王熙凤脸上明明暗暗:“薛家妹子前脚去公主观,老太太后脚就把二爷叫了过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必定是那位公主耐不住道观寂寞了...”
王熙凤虽然经历前事,性子好转了一些,但孕期女子体质特殊,情绪反复,多疑猜忌,没有的事情都要想三分,更何况此事疑点重重,因而不顾平儿的劝说,执意要搜查。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贾琏还未料到危机来袭,他惬意地翻了个身,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之中。
好巧不巧,那封他折的工工整整的信,微微露出了一角。
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果然如此,轻手轻脚,便取走了信。
王熙凤回到屋里,借着烛光,打开书信。
一封信看完,如遭雷击,一张俏脸瞬间吓得雪白,浑身冷汗淋漓。
平儿看她这般模样,便知大事不好,小心翼翼道:“**?”
过了好一会儿,王熙凤脸上方有些血色,她抓着平儿的手,道:“二爷...二爷这是要...”
还未说完,便住了口。
平儿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能把王熙凤吓成这样,还以为公主在信上写了要贾琏休妻之类的话,于是温言相劝道:“二爷最是喜欢**了,必然不会做那种绝情的事。”
南安王府,宝钗独坐听雪亭饮茶。
府兵来报,说左立去了水晏的院子。
按照计划,此时左立正在与水晏商议过继之事。
水晏多疑,必然不会答应,相反还会质疑左立的用意。
水晏一旦质疑左立,宝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此后再去寻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的大名宝钗听了太多次,心计与大局观原高于目前的四王,纵然不为收复江城兵力为己用,哪怕为了给水溶铺路,她也是乐意见到南安王府内斗不止的。
天家亲情,薄凉至此,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他们的悲哀。
一阵夜风吹来,宝钗紧了紧衣服。
她抬头望天,乌云遮住了星光。
最好最坏的打算她都做了,只看水汷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从战场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凤拿到信之后会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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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烛影晃动,左立翩然而至。
宝钗倒上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杯子是一水的白玉制成的,触手温润,不是左立所熟悉的水雯的杯子。
想是他上次空手捏碎杯子给宝钗留的印象太深,所以宝钗这次不敢再用水雯的杯子来招待他。
左立低头饮了一杯茶,茶水是有几分烫的,看来宝钗在这里并没有等了太久。
然后,左立便撇到了宝钗身旁的小火炉。
左立:“...”
收起目光,左立道:“昭王拒绝了我的提议。”
此言一出,宝钗漂亮的眸子刹那间失去了光彩,强颜欢笑道:“劳烦统领走这一遭了。”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眉目低垂,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一瞬间,倒让左立生出了三分愧疚。
回想起水晏刚才的言谈,左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两代南安王,可谓对水晏仁至义尽,老南安王甚至还为此折了一个女儿过去,如今水汷蒙难,水晏却拒绝帮他,多少让人有些唏嘘,心生寒意。
水晏并非在太子膝下长大的人,到底没有其父仁风。
看着面前满是失望的宝钗,左立只好道:“此法行不通,王妃再想想其他法子,或许能说动昭王。”
宝钗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太上皇面前红人,你的话,他尚且不听,更别提旁人。”
“罢了,许是我命中无子。”
宝钗低下了头,黯然神伤,夜风吹在她穿着的雪青色的衣裳上,夜深露重,她的身影微微抖了抖。
又说了一会儿话,宝钗便与左立告辞,起身正准备,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坐下,紧了紧衣领,说道:“还有一事,倒要劳烦统领了。”
左立道:“王妃请讲。”
宝钗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道:“郡主执意要去江城寻找王爷,我与太妃怎么也拦不下。”
左立微微皱眉,放在膝上的手指摩挲着那枚薄薄的刀片。
宝钗笑了笑,道:“江城出了这么大乱子,太上皇必然是要派人过去查看的,除了统领,太上皇自然是不放心旁人的。此去江城,路险人恶,郡主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望统领多费心照看郡主。”
说完,宝钗转身离去。
听雪亭中,左立坐在椅上,若有所思。
烛光下,他银色的面具闪着寒光,而在他的掌心,躺着一枚薄薄的刀片,被他的体温暖的温热。
次日清晨,宝钗起了个大早,前去服侍南安太妃,温言细语,劝了几劝,南安太妃方潦草地吃了几口饭。
简单吃完饭,南安太妃便要去佛堂祈福,宝钗欲跟着一同去,南安太妃道:“这个节骨眼上,府上事情多,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宝钗眉头轻蹙,却并不准备离开。
南安太妃又道:“不用担心我想不开,去吧。”
见南安太妃如此,宝钗不好违逆,让莺儿与其他大丫鬟守着她,又嘱咐了一番,方抽身回去。
回到屋里,宝钗亲手写了帖子,让下人送到北静王府,交给北静太妃。
又写了一个帖子,让下人送到王子腾府上。
一连几天,北静太妃皆推辞,只道自己身体不好,恐宝钗沾染了病气,因而并不见客。
宝钗见此,再往北静王府递帖子时,便加上了一句:不知北静王狩猎那日穿的袍子,修补好了没有?
帖子既然送出,宝钗便安心在家中等待。
日渐西斜,到了下午,北静王府果然派人来请。
宝钗略一收拾,便动身去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与南安王府虽然同为太~祖皇帝赐下的宅院,但因着第一代的北静王是开国王爷功臣之最的原因,北静王的宅院,是四王里面最为奢华,也是占地最广的院子。
与之南安王府雕刻着的海浪祥云不同,北静王府的楼台亭阁雕刻着的,是大漠苍鹰,望之让人顿生豪迈之气。
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绕过假山流水,宝钗终于抵达了北静太妃的院子。
还未走进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前方引路的小丫鬟道:“太妃病的有几年了,她嫌来回熬药送药麻烦,便把要熬的炉子罐子搬到了自己院子。”
宝钗点点头,问道:“太妃得的是什么病?近几日可好些了?”
丫鬟并不回答,只道:“您见了便知道了。”
丫鬟挑帘,宝钗进入屋内,绕过屏风,便见一个身着绀紫色衣衫的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微微露着绣着雪中红梅的月色裙摆。
宝钗知道这便是北静太妃了,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北静太妃戴着玉色护甲的手指轻轻扬起,便有小丫鬟上前扶起宝钗,又有小丫鬟奉上了今年的新茶。
宝钗大大方方入座,谢过北静太妃的茶,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宝钗抬起头,北静太妃那双上挑的凤目也正打量着她。
她打量着宝钗,宝钗面带微笑,也打量着北静太妃。
弯刀一样的眉,上挑的凤目将眼角凌厉的威势隐藏的很好,唇上那抹淡淡的红,微微露着三分病色。
这样的女子,虽在病中,却丝毫不掩其风华绝代。
宝钗甚至能想象的到她年轻时的模样,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能牵动无数人的心肠。
然而这样一个如花美眷,却被无数人所忌惮,就连当今睿智如太上皇,提起她时,心里也会打个突。
她的才,她的智,以及在丈夫死后独立撑起北静王府的铁腕手段,都足以标榜史册,以供后来无数个丈夫早死的女子来学习观摩。
北静太妃讲话,也与平常的贵妇不同,单刀直入,却又让人摸不准她真正的用意。
北静太妃道:“能叫水汷舍命相救的女子,果然不一般。”
她挑了挑眉,道:“三丫头命大。”
南安太妃尚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句“三公主”的永昌公主,到了北静太妃这里,变成了“三丫头”。
南安太妃,只是南安太妃,而北静太妃,不仅仅是北静太妃,她的手里握着的,是戍守北疆的数十万铁骑。
北静太妃敢如此,宝钗却不敢不恭敬,道:“公主是太上皇之女,一国帝姬,自然有龙气庇佑。”
北静太妃不予置评,道:“左立在她房间守了数日,她一字未吐,反而到了你这...”
北静太妃凤目微眯,赞赏道:“南安王妃好手段。”
话虽是赞赏,宝钗却不敢掉以轻心,比之刚才,更加谨慎。
北静太妃玉色的护甲轻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瞥了一眼宝钗,懒懒道:“你既然拿了把柄来寻我,必然是有所求,说吧,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宝钗道:“太妃玲珑心肠。”
“我不及太妃有福气。”
宝钗一边细细打量着北静太妃的神色,一边道:“我与王爷未出新婚,他便舍我而去。我一介弱女子,既没有太妃的福气,也没有太妃的聪慧,而今不过想要一个孩子罢了,以图百年之后,四时八节,墓前多少还有人供奉。”
北静太妃眼底一抹嘲讽闪过,道:“所以,王妃是看上昭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宝钗道:“不错。”
宝钗眉间轻蹙,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昭王与王爷同出一父,他的孩子,王爷应该也是喜欢的。”
“哦?”
北静太妃轻挑眉梢,似笑非笑:“是吗?”
“此事牵扯甚大,我若帮你,你拿什么谢我?”
小丫鬟捧来那夜水溶穿的藩王服,北静太妃指着上面被撕掉的衣角,道:“藩王服为王爷朝服,虽然只能由宫中浆洗织补,少了衣角,会被追问查询。”
“但我并不觉得,太上皇会为了一个区区三丫头,动我北静王府。”
“更何况,狩猎场上,溶儿只是奉命而行。”
又有一个小丫鬟上前,捧着一个楠木托板,上面摆的,是明黄锦缎。
北静太妃道:“六皇子有太上皇密旨在手,由不得溶儿不听。”
“所以...”
北静太妃微微一笑,面露惋惜之色,道:“王妃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宝钗满面失望,身影微微一晃,喃喃道:“统领那里不行,您这里也不愿帮我,看来我是命中无子了。”
北静太妃眼中精光一闪,道:“你找左立了?”
宝钗自知失言,再解释,只怕是越描越黑,反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于是道:“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他倒是会见风使舵。”
北静太妃面露讥讽,道:“只是这从龙之功,却不是这么好挣的。”
“罢了,你先回去,容我思虑几日,再给你答复。”
宝钗知目的达到,谢过北静太妃,欢欢喜喜出了北静王府。
坐上轿撵,里面只有她一人时,宝钗敛去了面上的欢喜模样。
北静太妃那段似是而非的话,让她心中暗暗生疑。
左立的从龙之功,从的究竟是谁?
水晏那食指叩着桌面的习惯,倒与北静太妃有着几分神似。
☆、八十二
许是怀孕的原因,王熙凤这几日,比之前多了几分古怪。
贾琏怜她怀孕不易,便处处让着她,饶是这样,仍不见她的脾气有多少改善。
贾琏到底也是娇养大的公子哥,一两日,他还觉得王熙凤不易,三四日,他尚且能忍,然而再过几日,他便生出了几分不耐烦。
这日正在吃饭,王熙凤不知怎地,心不在焉,面色深沉,贾琏见此,便生出几分不悦,道:“舅母前几日派人来请,我想着你精神不好,便推了不让你回去,如今你精神越发好了起来,倒不如回去小住几日,也省的叫舅舅舅母悬心。”
“回去?”
王熙凤一惊,面上惨白。
贾琏以为此事又惹到了她,便低头夹菜不语。
王熙凤白一阵,红一阵,过了许久,她方下定决心,贝齿轻咬樱唇,道:“回去也好。”
次日清晨,贾琏便亲自将王熙凤送到了王子腾府上。
王子腾素来疼爱王熙凤,得知她怀孕,王子腾自然替她高兴。
前几日,王熙凤让夫人派人去荣国府请了几次,因王熙凤初怀孕,脉象不稳,便没有过来,如今贾琏将王熙凤送了过来,王子腾连忙将政事处理完,便往后院走去。
到了屋里,与贾琏自然免不了一同寒暄,又留贾琏在府上吃了一顿饭,酒足饭饱,方叫贾琏回去。
直到日渐西斜,王子腾方有时间与王熙凤相处,看她神色不对,还以为她又与贾琏生了气,正欲劝解,却见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王子腾不知何事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熙凤唬成这样,脸色一沉,便叫屋里人尽数退下。
王熙凤这才取出书信,递给王子腾,想起公主,王熙凤恨得几乎将银牙咬碎,柳眉倒立,恨恨道:“叔叔,公主这哪是招驸马,这是要琏儿死啊!”
王子腾到底是在沉浸官场数十年的人物,看了信之后,他握着信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一捋胡须,问道:“你这是从哪来的?”
“哪来的?还不是我那好表妹——”
见王子腾眉头微皱,王熙凤知他不喜,忙换了说辞,道:“南安王妃给琏儿送过来的,我趁琏儿睡熟了,偷偷拿过来的。”
“这么说,贾琏还不知道?”
王子腾面有几分释然,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一些。
“是的。”
王熙凤点点头,道:“叔叔,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子腾打断了:“趁他还没有发现,你仍悄悄地把信放回去,只当没有发生过。”
“可是——”
“没有可是。”
王子腾欣慰地看着王熙凤,亲自给她倒上茶,道:“凤丫头,你这次可是帮了叔叔的大忙。”
王子腾见王熙凤脸上仍有担忧神色,于是安抚道:“此次琏儿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若是筹划得当,只怕还会重振荣国府荣光呢!”
王熙凤何等精明,听王子腾这般说,便知此信正中他的算计,若真如他所说,她倒成了荣国府的功臣了,如此算来,倒也不惧公主不公主了,于是忙换了一张笑脸,笑道:“这样说来,我还要替琏儿多谢舅舅提拔了!”
“一家子骨肉,什么提拔不提拔。”
王子腾笑着说道,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江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上皇自然不会不管,待朝堂非议平静了一些,便派左立前去江城查探事情始末。
左立领了旨,整装出行。
浩浩荡荡的锦衣卫队中,一顶绣着麒麟的奢华马车,显得有些扎眼。
马车上颇为宽敞,左立盘膝而坐,他的一旁,坐着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清秀少年,双手正在捣弄着熏香。
袅袅熏香升起,少年不耐烦道:“你这是去江城游玩的,还是去江城调查我大哥的事情的?”
原来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水雯。
水雯一心要去江城,宝钗自知拦不住她,便求了左立,一路照看着她,她这才女扮男装,与左立一同出行。
左立瞥了她一眼,道:“我并没有让你弄熏香。”
水雯张口便道:“哪有坐马车不点熏香的....”
话刚未说完,一张脸便涨的通红。
水雯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郡主,马车上点熏香早已是习惯,自知理亏,便不再言语,把熏香随手一丢,看它骨碌碌滚到外面。
一声轻响落在地上,又很快被守卫在一旁的锦衣卫眼疾手快地捡起来。
水雯红着脸,道:“这次还是谢谢你了,不过,我不能在这伺候你太久,我要赶快去江城找我大哥。”
“你这次帮我的忙,我记在心里,以后必会报答你的。”
水雯虽然不知道宝钗是如何说动的左立带她去江城,但仅以“伺候左立一路”,换取去江城的机会,这个买卖,还是非常划算的。
因为她对左立的态度也比原来好了许多。
左立微微挑眉,“伺候”?
千金郡主何时会“伺候”人了?他伺候她还差不多,宝钗那通糊弄人的话,也只有心思单纯如她才会相信。
“不用。”
左立道:“晚上就可以走。”
“真的吗?”
水雯欢喜地抓着左立,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扫前几日的郁气。
左立的心跳忽然就快了半拍。
水雯问道:“我晚上就可以走?”
“不是你,是我和你。”
左立喉结滚动,扫了一眼抓着他的胳膊的水雯的手,隔着布料,他能感觉到水雯那双与寻常闺阁女子并不一样的手。
她的手上有着薄薄的茧,那是一双时常握着兵器的手,没有女孩家的柔软与滑嫩。
左立收回了目光。
入了夜,锦衣卫就地扎营休息。
那座豪华的马车颇为宽阔舒适,左立便在上面休息。
马上上,左立道:“你背过身。”
水雯疑惑道:“做什么?”
左立道:“我换衣服。”
“...”
水雯瞬间红了脸,背过身去。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有武器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很快,左立换好了衣服,道:“走吧。”
水雯转过了身。
面前左立脱去了飞鱼服,换了一身玄色衣裳,摘掉银色面具后,那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便露了出来。
左立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好看之处,只有那双眼睛,深沉的有些吓人。
家有盛世美颜的水晏,又有英姿勃发的水汷,宝钗探春,又是清一色的美人,因而水雯审美也被他们无限拉高。
初见左立这般普通的面容,水雯不免有些失望,很快又想通:怪不得整日里都带着面具呢,原来真人长这样。
收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水雯道:“我们怎么走?”
左立撩起帘子,跳下马车。
马车外面,锦衣卫们三五成群,守着夜,却如同看不到他一般,脚步声整齐划一,从他面前走过。
离马车不远处,拴着两匹骏马,左立解开马缰,问道:“你会不会骑马?”
水雯翻身上马,道:“瞧不起人。”
马鞭一扬,再顾不得许多,归心似箭,恨不得下一刻便飞到江城。
南安王府,南安太妃的院子。
宝钗跪在门前,后面跪着一群丫鬟婆子。
南安太妃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宝钗,半天说不出来话。
探春上前给她顺着气,一边给宝钗使眼色。
南安太妃胸口剧烈地起伏,韶华不再的脸上又是恨,又是气,她哆哆嗦嗦指着宝钗,道:“你这是要气死我!”
宝钗的头低了下去,碰触在汉白玉的石上,冰凉难耐。
再抬头,额上一片殷红。
宝钗哀求道:“要打要骂,媳妇儿全凭母亲处置,只是母亲好歹也要保养身子...”
南安太妃大哭:“我还要这条老命做什么!”
探春与袁姨娘在一旁劝解,少顷,水晏又打发人过来问,南安太妃仍不见好,宝钗只是跪在地上请罪,并不敢进屋。
双方正在僵持间,二门外婆子送来了北静太妃的帖子,说要宝钗过府一叙。
宝钗强撑着身子,正欲起身,还未站稳,眼前一黑,一头便栽了下去。
好在一旁跪着的是水雯的丫鬟,动作灵敏,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没一头栽在地上。
丫鬟扶着宝钗进屋,宝钗向南安太妃行了个礼,南安太妃扭过脸,并不理她。
宝钗站了许久,直站得浑身发麻,仍不见南安太妃说话。
袁姨娘轻轻给南安太妃揉着胸口,看了一眼额上一片血红的宝钗,面有不忍,又看了看正在起头上的南安太妃,迟疑片刻,道:“王妃先去吧,这里有我与昭王妃呢。”
宝钗点了点头,向南安太妃说明情况,这才梳洗一番,前去北静王府。
宝钗额上虽然清洗了一番,又抹了药膏,但到底跪了太久,额上还是留下了一片红印。
北静太妃见了,眉毛一挑,收起了正在让小丫鬟给她染蔻丹的手,揶揄道:“呦,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在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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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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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宝钗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道:“不小心摔到了,多谢太妃挂心。”
北静太妃似笑非笑,目光在宝钗脸上打转,好在并未在宝钗脸上停留太久,便收回了目光,像是惋惜,又像是感慨,道:“可怜王妃了。”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话刚说完,便轻轻咳了几声,伺候她的小丫鬟连忙捧上了刚熬好的汤药,一勺一勺为她喝下。
见此,宝钗不禁询问道:“敢问太妃是患了何病?现在吃的是什么药?”
喝完药,北静太妃歪在贵妃榻上,小丫鬟拿了美人锤,轻轻给她锤着腿。
北静太妃微眯着眼,道:“让王妃看笑话了,不过是年轻时留下的老毛病了,不值什么事。”
“倒是王妃,可想好了如何酬谢我?”
“这么说,太妃是愿意帮我了?”
宝钗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喜色,虽然开心,但也不敢表现太过,握着帕子的手松了又紧,她的坐姿依旧是端庄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的。
北静太妃见了,心中称赞却是是个好苗子,可惜偏偏遇到了她,偏偏又嫁入了水汷,说不得也只能做这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了。
或许出于怜悯,又或者是对宝钗的心心相惜,北静太妃的目光柔和了三分,道:“我与南安王府并无太多交情,你却寻了我来,说到底,也是被*的没了法子罢了,既然这样,我也乐得结一个善缘。”
“只是——”
北静太妃把玩着玉色护甲,刚染好的指甲,配着玉色的护甲,倒将那双保养的极好的手衬得越发白皙纤长。
宝钗知道这是北静太妃有意在试探自己,想看看自己手中的筹码,值不值得她花费心思去做这件并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宝钗略微思索,斟酌道:“昭王与太妃入京时,曾带了五千府兵,此事太妃应当知道吧?”
北静太妃含笑点头,示意宝钗继续往下说。
“那些府兵,与其说他们忠于王府,倒不如说他们只忠于王爷。昭王能把他们带到京城,但却指挥不动他们。”
宝钗道:“王爷怜我一个妇道人家,在京都不易,便将那五千府兵的指挥权,给了我。”
北静太妃眼中精光一闪,宝钗便知自己的这段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大网已经张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背后的黄雀,殊不知,冥冥之中,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肥肉。
“北静王龙章凤姿,非池中之物,他日...”
宝钗笑笑道:“愿助太妃一臂之力。”
宝钗从北静王府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北静太妃有意留她在府上吃饭,宝钗以南安太妃身子不爽的理由推了。
回到王府,宝钗先去南安太妃处,南安太妃见了她,便气打不一处来,狠狠摔了几个杯子。
宝钗上前,一边弯腰收拾杯子,一边道:“母亲,您有没有想过,此次王爷战败,对于我们王府,是一个怎样的打击?”
“这几日,屡有江城的消息传过来,我怕您经受不住*,没敢让人告诉您。”
南安太妃一边流泪,一边道:“我还有什么受住受不住的?”
宝钗上前,丫鬟奉上一套新的茶具,她倒上茶,捧给南安太妃,见南安太妃并不接,便放在离南安太妃一旁的桌子上,道:“外面皆传,王爷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战败被俘罢了。”
南安太妃听了,猛地站起来,因起的太急,又险些栽倒,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去扶她,宝钗也上前搀着她。
南安太妃紧紧地抓着宝钗的手,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一般,她浑身都在抖,说话也没个顺序,语无伦次道:“汷儿...没死?我的儿...他现在在哪?”
南安太妃抓着宝钗的手很用力,宝钗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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