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事儿还得从早上说起，早上靳狄出去没多长时间，安湛还蒙着脑袋呼呼大睡呢，门铃就开始响。安湛以为靳狄没带钥匙忘带手机了呢，打着哈欠，裹了条毛巾就边开门边嘟哝“忘什么啦？能干点什么啊！”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站门口。

那女人看着也就四十左右，穿戴还挺时髦，往门口一站，给安湛吓一跳：“哟对不起啊，您哪位啊？”

女人抬头看看，似乎想往屋里去：“请问这是靳狄家吗？”

安湛点头：“是啊……您是？”瞧着这年纪，不能是靳狄的哪个小情人吧？

那女人闻言，看了安湛几秒，然后腾地突然一把抱住他，给安湛吓得啊，出于职业本能，上去拧住那女人的胳膊：“干吗的你！”

女人疼得“哎哟”一声：“靳狄！靳狄，我是妈妈啊！”

安湛这一动手，毛巾被也掉地上了，穿着一小裤衩站门口还拧着人家一女同志的胳膊，实在不好看。又听她这么一说才知道敢情这是靳狄他亲妈！赶紧松手让人进来了。

把人让到客厅之后，安湛才红着脸吭哧说，自己不是靳狄，就是靳狄的一个朋友，昨天借住在他家而已。那女人也挺不好意思的，说来也可笑，竟然把自己儿子都认错了，也挺尴尬的。安湛瞧了瞧，靳狄他妈保养得是真不错，完全看不出来已经五十几岁了，南方空气确实挺滋润人的，身材保持得也不错，一点不像是生过俩儿子的。

安湛回屋穿完衣服之后赶紧把卧室的门关上了，他跟靳狄的床单、被罩、小裤衩扔了一地，路过饭桌看见靳狄给他买的早点，还留了个写着：“心肝宝贝，多吃点，晚上咱们再吃别的。”的小字条，吓得赶紧攒吧攒吧扔了。

侯淑琴女士来的匆忙，看着很疲倦。安湛给她倒了杯水，她一口气就喝干了，客气的问安湛能不能给靳狄打个电话什么的。她说自己其实来过北京好几次了，但是每一次赶上这家里有人的。她唯一能喝北京联系上的就是这栋房子了，大儿子的联系方式她压根不知道，小儿子在她打过几次电话之后也换了号码，当初王小洛就是跟这蹲守才被靳狄捡着的。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家里虽然有人，但她不敢来，这两年知道老爷子死了她才回来的，但家里总也没人。

安湛知道他和靳狄一起之前，靳狄基本不回家。这房子也空了不少时候了，靳狄他妈也不容易，自己个儿风尘仆仆地就来了，刚下车就找这来了。安湛把自己的爱心早饭贡献出来给她了，趁着她吃饭给靳狄打了一电话。

靳狄那边愣神了半天：“谁来了？”

安湛说：“她说她是你妈，一早上就找来了……我就让她进来了。”

靳狄“哼”了一声：“她那野男人死啦？”

安湛压低声音：“别胡说八道了你，你那儿忙完了吗？忙完赶紧回来吧。”

靳狄说：“成，我叫着王小洛一块回去。中午咱俩吃点什么呀？我给你做啤酒鸡翅吧？”

安湛说：“吃什么都成，你赶紧的回来吧。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了。”

王小洛接他哥电话的时候正上班呢，他哥之前给他找了个平面设计的学习班，他学了两年，跟着个私企做设计呢。周末也不休，不过要是工作忙完了随时可以走人，一听他妈找上门了，吓得冲着电话直摆手：“我才不去呢！”

电话那边也没好气：“你妈就冲着你来的，你不去还我去啊？赶紧把你妈接走。我下午还有事呢！”

王小洛挣扎着不肯回去，结果靳狄直接杀到他单位门口，拎着脖子给拎上车了。王小洛一路上直叫唤：“哎哟哥我不想回老家去！”

靳狄说：“你爱回去不回去我不管，但是你得跟你妈商量啊！”

到了家，靳狄跟捏小鸡子似的把王小洛捏进去了，王小洛刚刚连哭带嚎的不愿意见，这会儿看见了侯淑琴还是红了眼圈，他揪着衣服，低头叫了一声：“妈”。

侯淑琴一辈子风风火火，什么事都凭着喜好随心所欲，唯一让她头疼的就是这个宠到大的小儿子，这回看到了，鼻子一酸，走过去一把把王小洛抱在怀里。娘俩抱了一会儿，侯淑琴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靳狄。她这回一下子认出来，这肯定是她那个二十几年都没见了的大儿子，简直跟前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有点激动，眼神热络的看着靳狄。靳狄皱皱鼻子没出声，侯淑琴心里也知道这些年对不起他，靳狄不认她也是正常，她有点难堪的低下头，眼圈也红了。安湛按这个架势赶紧打圆场，说：“你们坐吧，没什么事我先回趟家。”

靳狄拉着他的手不放：“吃了饭咱俩一块回去。”

侯淑琴挺纳闷：“小安你家是北京的呀？那怎么还借住靳狄这里啊？”

靳狄冷笑：“谁说他是借住的了？他跟我一样是这房子的主人。这是我那口子！你们娘俩也见面了，也甭在我家耗着了。你看是咱们一块出去吃点还是怎么着？”

旁边仨人听这话全愣住了，安湛冒着冷汗心说，这要不是我幻听的话，那就是靳狄跟他妈出柜了？

那边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小洛，眼看着哥哥步自己的后尘，光荣出柜，差点给他鼓鼓掌：“哥，咱一块吃点去呗。你跟妈也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靳狄瞧安湛：“成吗？”

安湛哭笑不得的：“那……那就一块去吧。”

侯淑琴瞧着那他们仨若无其事的对话，有点懵*。脑子云山雾罩的，怎么个意思？不是说小儿子为这个事给轰出去了吗？怎么大儿子也是这个啊？那口子是对象的意思吧？是她多年不回北京了，普通话不行了吗？是她刚才耳朵出问题了吗？靳狄跟她说的口气怎么就跟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呢？而且听靳狄这意思，俩人在一块时间挺长的了？好家伙！敢情人家俩都有家了！

靳狄最听安湛的话，一边换了件衣服，一边回头跟王小洛说：“你妈站门口发什么呆呢？拉着她点吃饭去了。”

安湛知道靳狄面上这个德行，心里头脆弱着呢，熊玩意一准想跟他妈示威自己过得好呢。不管怎么说这仨都是一家子，安湛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外人的尴尬，他偷偷瞧一眼侯淑琴的脸，死灰死灰的。心想这也难怪，本来小儿子出柜打击就够大的了，平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接受了一些，大儿子又来了……

靳狄上车，拉他们到了个挺不赖的饭店。拿着菜谱先给媳妇：“湛儿，吃点什么？他们家麻辣掌中宝做的不错，还有烤羊排。”

安湛白楞他一眼，靳狄不懂事自己不能不懂事啊，怎么说对面坐的是丈母娘啊。安湛拿过菜单递给侯淑琴：“阿姨，您看您吃点什么？”

侯淑琴眼圈都是红的，哽咽着：“阿姨随便，你们看吧。”

王小洛又碰见能宰他哥的机会了，狮子大开口地点着菜。一桌子就他一个人单纯是奔着吃来的。

上菜的时候，靳狄拉着媳妇手不说话，王小洛低头玩手机，侯淑琴看着桌子发呆。弄得安湛浑身别扭，想想他跟靳狄一家子，都当着人家妈出柜了，还是客气点吧，靳狄怎么对待自己妈的？自己能跟人妈犯滋扭吗？

安湛挑着不敏感的问题，客气地问：“阿姨您就自己来的？”

侯淑琴“嗯”了一声，知道这就是大儿子的那口子之后明显受了打击，对安湛也没刚才那么热情了。

靳狄瞧见他妈的反应，跟着冷笑了一声：“别人敢来吗？”

这件事，王小洛心里也跟明镜儿一样。当年他爸来北京做生意，勾搭上人家老婆，给拐南方去了，压根不敢回来。他拐的是个军官的老婆，听人说能动用部队，打他个小南方还不跟捏死个虫子似的？不过王小洛知道他哥就是嘴硬，人真不错，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对他是救命的恩情。所以他爸被哥奚落，他也不在意，没心没肺的低头刷微博。

侯淑琴对这个高大的儿子也有点害怕，安湛也人高马大的，她以为是儿子的时候就敢上手抱，因为安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和气，看着就招人喜欢，心里就觉得踏实。可是靳狄呢，一股子混不吝的气场不说，和前夫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就是一个暴力狂。随时都能把人一脚踹三米远去，也难怪得找个男的，女的谁受得了他啊！这么一想觉得挺对不住人家小安的，既然是跟靳狄过日子的，一准知道自己当年的那点事，人家还给她请进屋去，给她吃的。自己对人家还不冷不热的。

安湛怕侯淑琴尴尬，推了一下靳狄，转了个话题：“乐满堂的事弄完了？”

靳狄这才想起来，小领班还跟他闹腾呢。连忙跟媳妇说：“弄完了弄完了，咱俩今儿回妈家吃个饭，明儿咱俩去你们单位那边看看店面去？”

侯淑琴听靳狄说妈浑身都激灵了一下，过会才反应说的不是自己。那就是小安的父母了？人家家竟然认了这个事？她看着儿子跟“儿媳妇”说话的时候，眉眼都耷拉着的那股子温顺样子，觉得有点陌生。没想到大儿子能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心里挺难受的。

王小洛玩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接口：“那谁？柳郴没哭着抱你大腿？”

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汗毛都吓得立起来了。靳狄也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看安湛的脸色。安湛伸筷子夹菜，跟没听见似的。也没表情。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侯淑琴看一下子都不说话了，就问了一句：“柳郴是你们的朋友啊？靳狄，这几年我听说你做生意挺好的，小洛全靠你了。我替你王叔叔谢谢你……”

靳狄没搭理，眼睛偷摸着看着安湛的反应。安湛把菜咽下去了，跟侯淑琴说：“阿姨，您也甭这么说。他当哥哥的应该的。”

王小洛冷汗着将功折罪：“是是是，我哥对我特好，真的。有这么个哥哥我命太好了，我哥这人还特大度，我说错话办错事从来不跟我计较，呵呵呵呵。”

靳狄伸手轻轻杵了杵安湛的大腿：“湛儿……那个，柳郴是我以前一个……”

安湛瞧他一眼：“我知道，咱回家说。”

靳狄心放下了，跟安湛身边蹭：“湛儿，你真好……”

胡淑琴看着心里更堵得慌了：“哦，看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我这次来就是看看你，然后带着小洛回去。”

靳狄得到媳妇的特赦令了，心情也好了。不怎么在意地说：“你看不看我都成，王小洛要是愿意带走你就带走，我没意见。”

王小洛见哥哥得了脸色减缓，自己一颗跳得疯狂的小心脏也放下来了，咋呼道：“我不回去！我跟这挺好的！”

侯淑琴说：“你在这能干吗啊？跟妈回去吧。你的事我跟你爸商量了，给你找个医生好好看看。”

靳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竟然笑了，边笑边跟安湛说：“湛儿，你看吧，没妈也有没妈的好！”

安湛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小洛一听更不干了：“我才没病呢！我不回去！你别管我！你怎么不管我哥啊！”

靳狄冷笑：“她管得着我么！”

安湛拉他：“靳狄！”

大约是这句话太生硬，侯淑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靳狄，妈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可是你为妈想过吗？妈跟你爸的时候你爸都四十了……”

“甭跟我说这个，你俩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也尽了义务了，王小洛来找我，我没让他饿死，我给他吃饭，给他找地方上学。你来接他，我也把他交给你手里了，就得了。你别觉得对不起我，你没对不起我。我现在过得好着呢。我有人疼着，日子过得挺舒坦。倒是老头子这辈子没再娶，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就对不起他吧！”

眼看变成忆苦饭，安湛赶紧打圆场：“那什么，阿姨您跟小洛好好聊聊，我俩先走了。”然后伸手叫买单。

出了门，安湛伸手：“车钥匙给我，我开着吧。”

靳狄点头，跟着媳妇*股后面钻进车门。

安湛开着车：“没吃饱吧？家里也没吃的，咱俩买点吃还是外面吃点去？”

靳狄蹭地把脑袋往安湛胳膊上靠：“媳妇，你瞧见了吗？就这么来的还横冲直撞的，接王小洛还得捎带着损我。这就是我亲妈！要不是想把王小洛弄回去，她能来找我？这三十年我都不知道我有个妈，她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要不是跟你在一块了，我连门都不让她进。”

安湛摸摸他那一头软毛：“算了，到底是她是你妈。跟你爸的时候是不是也就小洛那么大？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惦记着你？没准是因为怕你爸，觉得对不住你爸，才不来看你的。”

靳狄哼了一声：“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跟咱也没关系。能不能回去也得看王小洛的了，那小子不是看上你那发小同事了么？叫刘超那个，人怎么样啊？”

安湛点头：“人倒是不错，也没对象。但是我看超子压根没那意思啊。你别以为他知道咱俩的事就能接受了。”

靳狄没皮没脸的笑：“那都不叫事，我开始追你的时候你不也不爱搭理我么。现在呢？爱我着呢吧！”

安湛冷笑：“没错！爱着呢。”

靳狄看看外面的建筑好像是回家的路：“哎？咱不找地方吃饭去了啊？家里不是没吃的了么？”

安湛“嗯”了一声：“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就想把刚才王小洛说的事好好跟你算算。什么柳郴啊？抱着你大腿哭啊，咱俩是不是得就这个问题好好聊聊，嗯？”

到家之后，靳狄饿着肚子，跟安湛后面，可怜巴巴的：“媳妇，那什么你别听王小洛滋*。他那是嫉妒，嫉妒我有个好媳妇！”

安警察关上门，往沙发上一坐，用下巴指指靳狄：“去！搬个椅子坐那去，我好好审审你！”

靳狄拿了吃饭坐着的黄花梨木椅子，搬到客厅中间，垂着脑袋跟那坐着。

安湛问他：“跟我之前跟过几个啊？男的女的都算上，想明白了在说。”

靳狄灰溜溜的：“认真谈恋爱的压根就没有！傍家儿倒是有过几个，连傍家儿都算不上，就是我给钱，那种……”

安湛“哟”了一声：“还有金钱交易哪？那这个性质可就变了，知道这能拘留吗？”

靳狄吸溜鼻子：“媳妇你饶了我呗。真没有了，以后经营小饭店的钱我都上交成吗？他们哪能跟你比啊，都是各有所图的，我当个玩意儿他们当个提款机，哪比得上咱俩情深意重……”

安湛说：“你少给我油嘴滑舌，那个柳郴是不是乐满堂的那个小领班？”

靳狄嘴巴张的老大，好家伙，媳妇这预审员真不是白当的，这都知道？

安湛冷哼，他倒是见过柳郴几次，上次靳狄喝多了他给送乐满堂的时候，那个小脸挺标致的那个：“长得不错么，身材也挺好。跟了你几年了？”

靳狄直冒冷汗：“没……没几年……”

安湛本来是逗靳狄玩儿呢，但是问着问着自己愣开始吃醋了，他咳嗽一声赶紧劝自己，算了算了，都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也罢。

最后安预审员威严地站起来：“我警告你啊姓靳的，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咱俩在一块可不是为了当玩意儿，当取款机，你要是在跟以前似的，背着我找那乱七八糟的人去，咱俩就都别活了！知道吗？”

靳狄赶紧立正站好：“谢谢政府宽宏大量！谢谢党和国家，谢谢媳妇给咱改正错误重新做人的机会。不敢不敢！以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招我，我连看我都不看一眼！”

安湛一伸手：“成了你，我下午得回家了，不能一个周末都跟你这耗着。你跟我回去还是办你的事？”

靳狄蹭过来：“你让我回去么？”

安湛笑：“德行吧，我干吗不让你回去啊？赶紧跟你婆婆面前多表现表现，以后咱俩的障碍也能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