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篇：重清颜&贺兰景坤

从以前开始, 重清颜就不喜欢看小说，那对普通人来说更具吸引力的东西对他来说却不见得比科研报告、文献资料更让他投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科研狂, 而是在他寥寥无几的几次拜读小说时总会忍不住想一个问题——

如果，小说中角色遭遇的那些不幸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会怎么样？

这好像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总是让他困扰其中, 而最终经过各种假设推演出的答案是——他没有主人公的那份勇气和毅力，既无法勇敢直面死亡, 也缺乏活下去的毅力。

重清颜合上书, 这是他久违地阅读一本小说后的感悟，如果不是霍格林老师看了这本小说后强烈要求他一定要看完和自己讨论，他是绝对不会碰这样一本光是简介就让他心情沉重的小说的。

霍格林老师又发来一条简讯询问他的观看进度, 在重清颜回复刚刚看完后，对方便迫不及待地发表起看法来。

重清颜大致扫了一眼, 无外乎是主人公遭受了种种困难和打击后重振旗鼓走向的光明的故事, 霍格林老师对这本小说的剧情格外感动, 还说这本小说让他想起了自己, 所以让他一定要看一看。

但重清颜却无法因主人公最终的美好结局获得任何感动，反倒是主人公经历的种种不幸让他的心沉重无比。

他回复霍格林老师说：“感谢您的推荐，的确是一本引人入胜的小说。但我很难有和您相同的心情，如果克拉经历的不幸发生在我身上，我恐怕很难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从这一点来看，虽然我们同是Omega，但性格完全不同。”

霍格林老师很快就回复了他：“哈哈哈，真要接受起来确实很难，不过好在最后克拉等到了拯救他的英雄不是吗？”

重清颜的目光停留在这一行, 斟酌该如何回答时，学校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目前留在学校中所有人请注意！无论你是不是本校学生，请火速前往实验楼顶楼！请火速前往实验楼顶楼！”

焦急的声音和平时的广播员完全不同，尽管对方尽量保持了公共用语中的敬语，可听着还是十分别扭，重清颜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国立大学安保处部长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隐约听见图书馆中回荡着嘈杂的脚步声、叫嚷声，顺着不远处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学生老师在小路上急促奔跑。有的人跑着跑着摔倒了，有人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但没有一个人回头，更没有人帮忙，试卷、资料被无辜地丢弃在路旁的草丛中，随风散落。

这个聚集了整个圣蒂兰高等人才的最高学府，此时好像变成了兵荒马乱的蛮夷之地。

在这样的气氛中，重清颜也急忙跑下楼，人群息壤，但并非都是奔往实验楼，更多的人聚集在学校门口，一些人和保安发生了争执，另一些人便不管不顾地撞开大门，这里已经完全乱成了一窝粥。

“清颜！”

一个同班同学路过一把拉住他，“你打算去哪？实验楼还是回家？或者是机场？听说20分钟后会有最后一班飞机飞往乌兰特，而且不限票，现在要是开飞行器赶过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重清颜反手拉住他，“发生了什么？”

同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随后急切地道，“你没收到政府发布的避难消息吗？梅利国突然朝我们发动进攻！他们已经攻破了边防基地，打到城里来了！”

重清颜的眸子瞬间缩紧，“梅利国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我们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吗？政府发布的避难消息让我们去哪？”

同学见他完全搞不清状况已经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毕竟现在每浪费一分钟的逃跑时间，就多一分危险。

“我怎么知道？具体情况你看政府通知吧！我先走了！”

同学甩开他的手边急切地朝大门跑去，重清颜拿出通讯器这才发现屏幕上方的短消息，上面赫然写着圣蒂兰政府的字样，里面不仅写了梅利人已攻进城内的消息，还让市中心的所有人迅速撤离。

至于撤离方式短信中并没有写，只是提供了最近起飞的几班飞机和可逃亡的路线选择，显然就连政府也不知道大家能逃到哪里去，更不知道梅利人会打到哪里，但从简讯中叠加使用的感叹号来判断，这次的战争十分危险。

“清颜！”

又一个人拉住他，这一次是他的导师。

对方神色焦躁而严肃，“你该不会也想学那些人冲出校外吧？我刚收到消息，最后一班飞机已经挤满了人，但还有上万人堵在登机口，那里已经根本过不去了！现在去实验楼才是最安全的！”

对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跑起来，就像路上的每一个人一样，“老师！现在战况怎么样？梅利人为什么突然袭击，他们会打到哪？”

“谁知道？他们那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落后国家，大概是眼红我们圣蒂兰的财富吧！女王已经向华和帝国发出了援助申请，我们只需要熬过一天，等华和帝国的援兵到了，梅利人根本打不过他们！”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觉得熬过一天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这一刻，重清颜才终于有了危险的意识，“梅利人是从哪打来的？”

“发电站那边，北兰区现在已经沦陷了！”

重清颜的步子猛地停下来，那不知哪来的力气让身边的老师都被他拉得踉跄两步，“怎么了？”

重清颜脸色惨白，他的手微微抖了两下，然后猛地攥成拳，“老师您自己去实验楼吧！我要出校！”

“你疯了？现在外面交通都瘫痪了，哪里都不安全，我刚刚也说了，最后一班航班已经赶不……”

“是我弟弟！”他抬起头，双眸也在发颤，“我家在下兰区，从北兰区下了桥就是，我弟弟学校休息，他一个人在家等我！”

老师在一瞬间也愣住，眼底划过几分不忍，但很快又道，“别去了！政府警察已经在疏通各家居民，你弟弟也一定被带去了最近的避难所。”

“不，不……”重清颜退后两步摇了摇头，“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他绝对不会和陌生人走的。”

老师也隐约知道重清颜的父母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但好在圣蒂兰有非常完备的社会救济体系，他们兄弟两人靠政府的救济金平安长大，但两个小孩子一起生活总之不会太安全。

是了，所以重清颜总是一遍遍对弟弟说，除了哥哥外，不能跟任何人走，也不能给任何人开门。

虽然舍不得这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但老师也理解他的痛处，一咬牙从口袋中摸出一串钥匙，“开我的飞行器去！那上面还有些吃的，够你们活几天的了，找到弟弟后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知道吗！”

“谢谢您！”

重清颜鞠了一躬转身便朝校外跑，大门已经被撞开了，保安也不知去处，重清颜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胆大勇敢的人，但在畏难发生之事有些事却无法不去做，更多的则想都不敢想。

因为梅利人是从北兰区打来的，所以这时候几乎都是往南逃的人，重清颜本就没开过几次飞行器，逆着人群飞得十分艰难。

最北边已经冒起了黑烟，时不时传来隆隆的巨响，就像打雷一样，却远比打雷可怕得多，供电站的高塔就在众人眼前缓缓坍塌，刺眼的激光射线穿插在整个街道，远处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有无数个小人驱赶着人群。

重清颜不敢再飞那么高，急忙找个地方降落，他以为这个时候的北兰区应该已经没有了人，可在跳下飞行器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情况正好相反。

空气中充斥着十分浓重的Alpha信息素的气味，那气味让他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一股热潮从心口一路涌到脚跟，让他几欲昏厥，但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从旁边的低矮小房中传来，他稍稍踮起脚顺着窗户便能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那是两个身穿军装的梅利人，还有一个年纪十分小的Omega，最多只有12岁。这么小的孩子腺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不会受到Alpha信息素的影响也更不会有发情期。

但是，那不代表Alpha也无法感知到他们的信息素，更何况现在满大街都是足以令Alpha疯狂的Omega的信息素的气味。

是了，那个孩子在不会受到信息素催化、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迎接了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

重清颜的眸子猛地缩紧了，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弟弟也可能正在遭受危险，因为就算是完全没有达到发情期的Omega也会成为那些禽兽的猎物！

那凄厉的惨叫声让他因信息素影响而变得迟钝的身体快速运动起来，他从路边捡了一辆车，一脚油门直奔家的方向，下兰区正在逐渐沦陷，那些梅利人就像丧尸一样在大街上寻找猎物。他听到Omega的哭声、惨叫声，还有蔓延到马路上的鲜血。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冲回的家，他似乎撞死了一个梅利人，身后开始有人追他，他一路横冲直撞甚至用车头直接撞碎了大门。

“清柠！清柠！”他跳下车大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直到角落里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哥哥。”

重清柠怯生生地从床下爬出来，看到弟弟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差点涌上来。

他冲上去一把抱住弟弟，但这个拥抱十分短暂，因为身后已经传来了梅利人的喊声。

他拉着弟弟的手冲后院，掀开酒窖的盖子，将从飞行器上拿下来的食物丢进去，“清柠你下去躲起来，在哥哥来找你之前，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来，也不能发出声音知道吗？”

重清柠害怕地拉着他，“哥你要去哪？外面好像很危险，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他看到眼泪从弟弟稚嫩的脸上流下来，忍不住抬手拂掉他的眼泪，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猛然回放起跳下飞行器时看到的画面，他心一横，用力推了弟弟一把。

“你也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勇敢了，但是，哥哥一定会来找你的。”

重清颜心想，这大概是他人生到现在第一次说这么漂亮的话，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能做到。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他隐藏在宽筒牛仔裤中的腿都在发颤，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惧怕什么，所以努力地向上爬，但原来这世界上也有努力也无法避免的灾难。

那些梅利士兵是追着他过来的，如果他也跟着一起消失，只会激起那些人搜查房间的好胜心，这个老房子的装饰十分简单，只要稍稍仔细些根本不难发现这个地窖。

清柠还没有经历过发情期，他不会受到Alpha信息素的影响，那种事对他来说只会是无尽的痛苦，而他也无法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经历那样的折磨。

他亲手关上后院的门，然后从厨房拿了一把刀。

梅利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重清颜从门缝中看到他们冲进了房间，他们手里都有枪，一种可以瞬间要了他的命的东西，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让人无法呼吸的信息素的气味，他们的身上带着血，穿着肮脏的鞋子，压着枪的手粗糙泥泞，头发就像从来没洗过一样油腻地粘在一起。

重清颜的心脏狂跳，他就紧紧地握着刀，一道声音一次次在耳边回响。

如果被这样的人，如果被这样的人……他宁愿去死。

他想死，他不想活着，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他宁愿去死，宁愿听不见自己的惨叫声。

“但是，哥哥一定会来找你的。”

突然回荡的声音让他的眼泪瞬间涌出来，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却无法控制心底的绝望。

他还不能死，如果他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弟弟生还的几率就微乎其微。

至少，他不能让这些梅利人搜查这栋房子。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重清颜就像弹簧一样猛地弹起来挥舞手中的刀，他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梅利人，尽管怕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但他很清楚如果不看着敌人是根本无法进攻的。

他是学医的，他很清楚人体的要害，杀人就像解剖兔子一样简单！

他这么催眠着自己，然而现实是，在Alpha信息素的压制下，他的反击才像是一只不自量力的兔子。

梅利人在北兰区发射了信息素炮，所以这里的人根本逃不掉、反抗不了，重清颜也一样，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好像都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拼命地反抗，他的刀刺入了一个梅利人的胸膛，却也被梅利人的子弹射穿了身体。他像一条死鱼一样被拖到门口，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有两个梅利人，而被他们包围的中心传来Omega的阵阵哭喊声。

他看到两个梅利人朝自己走来，那份想死的心情从未如此强烈，可却还有最后一丝意志让他坚持下去。

“真是个不错的Omega，好像还是个学生。”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一个高大的Alpha遮住了他头顶的光，他蹲下来就像检查商品一样捏住他的脸，然后舔了舔嘴唇，“给我吧。”

这时开始，重清颜渐渐明白，原来他不喜欢看小说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主人公的勇气和魄力，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主人公那份总能在关键时刻被拯救的运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盯着后院的门，确定没有人过去，确定没有人出来，那是他在此时此刻生存下去的唯一意义。

比起痛苦和死亡，他更害怕的是亲眼看到弟弟遭受这些，哪怕是在他死去之后也好，总之不要在他活着的时候。

梅利人很快就占领了整个圣蒂兰城，但发展落后的他们在进城后第一时间不是掠夺财富和占领政府，而是满足私欲。那对于所有留在圣蒂兰城中的居民来说都是噩梦般的一天，太阳降落得是如此之慢，直到华和帝国的军队冲进城中。

战争交火在这个本已破败不堪的城国中上演，梅利人仓皇逃跑，他们为了阻挡华和帝国的军队炸毁了房子、建筑，丝毫不顾忌那些因他们的侵略已完全丧失逃跑能力的Omega。

战火在街道上蔓延，整个北兰区被夷为平地。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拖行，隐约间看到不远处有一架飞行器。

那人居然想带他走！

不！他不能走！如果他走了，没有人会找到他的弟弟！

他开始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挣扎，那人气得打了他两巴掌，在他晕头转向的时候一道光束从他们头顶飞过，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顾及他，慌忙跳上飞行器逃跑了。

在那鲜红的激光束的光芒下，重清颜看到了一架暗黑色的机甲，他的翅膀却像血一样红，好像降临于黑夜中的血族。

那机甲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周遭的建筑也跟着坍塌，那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并没有多久，因为醒来时仍旧是深夜，外面响起嘈杂的人声、车声，还有广播的声音。

“华和帝国已解放了圣蒂兰城！你们安全了！请还有意识的人主动求救，加快我们的救援速度！请还有意识的人主动求救！加快我们的救援速度！”

那广播还带着激昂的背景音乐，却也无法让人心底升起一丝愉悦，他被一堆倒下的架子遮住，但那辆被他开进家门的车刚好为他撑住了这些架子，救了他一命。

他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努力将手伸到外面，试图让路过的人发现他。

几乎是在他将手探出去的同时就猛地被另一个人抓住，那动作快得让他胆战心惊，那人的手也同样冰冷无比。

没有多余的话语，对方甚至没有和他对话来确认他的生死，便快速动起来搬开他头顶的架子，月光缓缓地漫进来露出一张略显凌乱却仍旧绝美的面容。

重清颜惊讶于那人居然是Omega，但对方的眸子却像天边的月光一样冰冷澄澈，周身的气场像Alpha一样强大，他直直地望着自己，然后朝他伸出手。

那一刻，重清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他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无声地哭泣着，似乎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哭出来，那没有任何声音的哭泣却能让人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那是为他自己而流的眼泪，为他活了下来，又为他没能死掉。